四蓮一曬,心中暗道,
“如此那便難了,”
自家沒本事,想靠著妻子娘家,又不想低頭,這口軟飯難道想硬吃不成?
現下要說硬吃倒也不是不成,左右牟斌還在,正當勢大,可一朝天子一朝臣,以后太子爺上了位,牟斌這指揮使多半是要換人的,即便是牟彪以后接了拉,但兄弟們一分家,能不能照應到三哥就是兩說了,難道大姨娘母子是打算以后靠兄弟不成?
這里頭的彎彎繞,牟彪比四蓮更清楚,心中搖頭,
“三哥若是當真這樣想,那以后的日子怕是不好過了!”
男子漢大丈夫,立身處世當是自強不息,怎得還未成親,便盤算著要靠妻族了,那還有甚么出息!
他心里是有些瞧不上三哥的,只雖說是同父異母,不過大家心里都明白,平日里兄長弟短的,真正觸到利益之事,那還真不是一條心的,做弟弟的瞧不慣,至多勸幾句,父母都在,也沒那插手的理由!
于是叮囑四蓮道,
“這事兒與我們不相干,你切莫多管!”
四蓮點頭,
“哥哥的婚姻大事,怎得也輪不到我一個做弟媳婦的插嘴,我自然不會多言的!”
不過大姨娘也沒有硬氣多久,跟兒子在外頭跪到了半夜,便向劉氏告了饒,下頭人過去稟報劉氏,劉氏聽了只是一聲冷笑,沒有說話,貼身的婆子回話道,
“出去告訴給大姨娘和三爺,就說夫人睡了!”
大姨娘聞聽心里暗暗叫苦,
“看來這一晚的罪是免不了的了!”
劉氏這是存了心的要磨挫他們母子了!
這也是她見著大女兒的婚事老爺插了手,心思便活了起來,大女兒嫁得好,兒子也不能差了,原指著夫人能給兒子尋一門好親事,卻沒想到,竟是相看了個司樂家的女兒,這京城之中甚么最多,自然就是那些上不上下不下,一輩子靠著俸祿,餓不死,富不了的小官小吏了,你三更半夜出門,提個燈籠一不小心都能照上一個,不過從九品的小官兒,跟五姨娘那仵作親家也就是五十步笑百步。
大姨娘深覺不滿,
“老八娶個仵作女兒,那是他自家有家底,不怕岳家不給力,可我們家三爺不成,三爺需得一門有力的妻族,以后才能借力!”
她想得好,卻那知劉氏夫人根本不給她兒子一個借力的機會,她是一心想將他們母子踩在塵埃,娶個司樂的女兒,以后跟著老丈人去學敲鑼打鼓么?
大姨娘心里恨得緊,今兒她是故意鬧開的,就是想鬧到老爺面前,讓老爺做主,可老爺對他們母子二人是不聞不問,任由著那女人作踐他們母子!
只要一想到這處,大姨娘便氣得咬牙流淚,
“都是老爺的兒子,為何對我們家三爺如此不公!”
大姨娘跪在那處,暗暗垂淚,牟恭見狀也是忿忿不平,
“爹,就是偏心眼兒,老大老二是嫡出的倒也不說了,可老八同我們一樣,還是家里最小的,憑甚他就能進衙門辦差,我們卻要在家里吃閑飯,受人挾制!”
他要是有老八的差事,又怎么會怕劉氏,大不了分府單過,自己賺銀子養家!
大姨娘聞言嚇得臉色一變,左右看了看了,靜悄悄的院子里,除了廊下的紅燈籠和遠遠立著的下人們,瞧清這處只是他們母子二人,這才悄聲道,
“我的小祖宗,你可小聲些,有些話……有心里說說便成了,可不能讓人聽見了!”
牟恭怒道,
“怎么不能說了,爹明明就是偏心,老八年紀最小,怎得就能辦差了,我們就不成,都是他的兒子,誰比誰差呀!”
大姨娘嚇得伸手捂他的嘴,
“我的兒,這話姨娘能說,你不能說,你老子這么做自有他的思量,便是心里不痛快,萬事有姨娘為你爭,你萬萬不能頂撞了你父親,惹得他惱了,沒你好果子吃!”
這家里劉氏夫人看著厲害,實則也就是紙老虎,真正厲害的大老虎是老爺,只要老爺發了話,便是夫人都不敢違背,大姨娘在這府里乃是資歷最老的老人了,她心里明白的很,頂一頂劉氏夫人,大不了便是罰罰跪,可若是惹惱了老爺,那就真別想好了!
老爺那性子,順著最好,敢有違背決不輕饒!
牟恭慣來對牟斌畏懼,適才之言不過激憤之下脫口而出罷了,回過味兒來哼哼幾聲道,
“姨娘你放心,這里就我們母子,不會有人聽見的!”
他的話音剛落,便聽到有道聲音應道,
“是么?”
那聲音渾厚深沉,只兩個字,那股子不怒而威的氣勢便能讓母子二人臉色大變,
“老……老爺……”
大姨娘望向聲音來處,卻見得一身常服的牟斌,披了一件長長的玄黑色披風,轉過拐角自黑暗處走了出來,在他身后是提著燈籠的五姨娘,五姨娘低著頭看也不敢看大姨娘母子,就聽牟斌問兒子,
“老三,你對為父似有不滿?”
牟恭見他來了,嚇的身子一抖,
“爹……”
牟斌緩步過來,立在大姨娘母子面前,看也不看大姨娘,只是瞧向牟恭問道,
“這門親事你不滿意?”
牟恭不敢與他對視,垂下眼簾點了點頭,牟斌便問道,
“因何不滿?”
牟恭支吾半晌,才結結巴巴應道,
“那……那女子身子不好……”
他的話出口,卻是久久沒聽到牟斌說話,牟恭偷偷抬眼瞧向父親,卻見得他正滿臉失望的盯著自己,牟斌緩緩開口又問道,
“當真是因為那女子身子不好么?”
牟恭重又低下了頭,半晌才應道,
“……是……是……”
牟斌看向了大姨娘,
“你也如是想么?”
大姨娘不愧是久跟在牟斌身邊之人,察他顏色,知他對兒子是隱隱不滿了,當下忙應道,
“老爺,奴婢……奴婢是覺著那司樂家的小姐,實在……實在出身太低了些,配不上我們家三爺……”
牟斌哼了一聲又問兒子,
“老三,你姨娘說的可對?”
牟恭偷偷看了大姨娘一眼,見她沖著自己連連眨眼,忙應道,
“對,姨娘說的對!”
牟斌再問,
“如此說來,并不是那家的小姐身子不好,只是你嫌她出身太低,覺著配不上你,你……是想娶個甚么樣人家的小姐呢?”
“我……”
牟恭支吾半晌不敢說明,心中暗想,
“也不知爹是甚么意思,我若是明說想娶個五品官員家中的小姐,爹覺著我癡心妄想怎辦?可若是不說……難道這門親事就要定下了?”
牟恭半晌說不出話來,急得大姨娘連連沖著兒子使眼色,牟斌冷眼旁觀,暗暗搖頭,
“抬起頭來看著我!”
牟恭咬著牙,緩緩抬頭,卻是目光游移半晌才敢與牟斌對視,
“說!”
牟斌一聲斷喝,嚇得牟恭身子一抖,終還是沒敢說出口,卻是腰一軟,伏在地上道,
“兒子的婚事全憑爹做主!”
一旁的大姨娘卻是急了,膝行幾步,過去拉了牟彪的披風一角,
“老爺!老爺!三爺年紀小,不懂事兒,不知曉這婚姻大事對人這一輩子的要緊,那司樂家的女兒出身確是低了些,還求老爺給三爺做主!”
牟斌皺眉看著大姨娘,
“慈母多敗兒,你就慣著他吧!”
說罷一抖披風,甩掉了大姨娘的手,轉身離去,五姨娘忙提著燈籠跟了上去,身后是大姨娘的哭叫聲,
“老爺,您不能這么偏心呀!”
牟斌充耳不聞,待得轉過了拐角,才放緩了腳步,長長的嘆了一口氣,轉過身拿過五姨娘手中的燈籠,拉過她的手,二人并肩而行,五姨娘悄悄抬頭看他,只見牟斌眉頭緊鎖,嘴唇緊抿,目光冷冽,顯是還在發怒中,五姨娘半聲不敢吭,小心翼翼跟在他身側。
二人走了一段路,牟彪才開口道,
“你是否也覺著我偏心?”
五姨娘想了想老實應道,
“雖說八爺是奴婢親生的,老爺寵他,奴婢自然是歡喜的,可奴婢心里一直也是有些奇怪的,為何八爺獨得了老爺的寵愛,偏據奴婢眼見,這也就是大爺和二爺是嫡出的,若是不然,只怕老爺對大爺和二爺也與三爺他們差不了多少,爺為何如此?”
牟斌聞言看了她一眼,卻是突然唇角上翹,微微一笑,
“瞧瞧……這就是我為何寵你的緣由!”
“啊……”
五姨娘一臉懵的瞧著他,牟斌伸手在她臉上捏了一把,入手還是那般嫩滑,伸手攬著她肩頭往前走道,
“這府上的人,若是換一個人,即便是劉氏她必都不會這樣應我!”
世人都是趨利避害的,有許多事兒,雖明知不公平,卻因著對自己有利,便閉口不言,任由不公繼續下去,所以這世上的許多事兒,并沒有真正的對錯是非,只在于說話之人,屁股坐在何處而已!
而五姨娘雖說是一字不識的一介婦孺,卻是難得能明辨是非,心明眼亮,且坦坦蕩蕩!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