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家寡婦見他猶豫,忙求情道,
“賈仵作,我那表姐夫是該死,你不看他的面子,還請看在我們鄰里多年的份上,見他一見,他若是有非份所求,您只管轉頭就走,我們決不怪您!”
孫家寡婦徐娘半老,說話時一雙大眼里隱隱也有了淚光,一臉哀求,楚楚可憐的模樣,饒是賈金城不好女色,也被她眼神兒瞅得心頭一跳,清咳了一聲,
“罷了,我去見一見他吧!”
當下讓二人在原地等候,轉身進去了。
賴東升不過一介平民,又無錢賄賂獄卒,因而他所在的大牢,是萬萬比不了前頭犯事的周公子的,賈金城進去在那牢門前一站定,饒是他多年見慣了死尸,聞慣了尸味兒,也差點兒被那里頭的惡臭熏一個跟頭。
“賴房東……你……你要見我,是為何事?”
賈仵作退了兩步,站定問道,黑漆漆的大牢里有鐵鏈的嘩啦聲,披頭散發,滿臉血污的賴東升爬了出來,他殺了人便是重犯,按規矩進了大牢都有一頓板子伺候的,一頓板子下來,他算是身子好的,也只能爬著出來見人了!
賴東升將腦袋使勁兒擠在牢門縫隙處,
“賈仵作,我是冤枉的!”
賈金城聞言皺眉頭,
“賴房東,我只是一介小小的仵作,斷案乃是大人們的事兒,這話你同大人說去……”
賴東升大口喘著氣,
“官爺如何肯信我……賈仵作……我沒……沒殺她……”
那日里賈金城見著與賴東升糾纏的婦人名叫喬娘,喬娘是個有夫之婦,男人長年臥病在床,沒法子賺錢養家,喬娘只得自己拋頭露面,在街頭賣茶水貼補家用,因時常賣茶與他們這些趕車的車夫,與賴東升一來二去的相熟之后,二人便勾搭成了奸。
賴東升對這年輕自己許多的奸頭極是癡迷,二人戀奸情熱之時,賴東升曾想使銀子給那喬娘的丈夫,讓他休妻,自己也好納了喬娘作妾。
只喬娘不肯,
“他雖身子病弱,但與我是結發夫妻,又待我不錯,我……我若是棄他而去,便是無情無義!”
賴東升雖是不滿,但又覺著此女是個有情有義之人,倒是越發癡迷她了,在她身上花了不少銀子,喬娘自從與他有了奸情之后,手頭闊綽了不少,每日涂脂抹粉的,時常與他暗中私會。
如此二人暗中來往了近兩月,那日里正是喬娘猛然驚覺自己有了身孕,氣急敗壞的來尋賴東升,賴東升自覺雖年紀大了些,但雄風未減還能使女子懷孕,心中又是得意又是歡喜,好說歹說哄了喬娘離了丈夫,做自己的妾室。
那喬娘原是不肯,只肚子里都有了,還能怎樣,便半推攔就的在賴東升那院子里住了下來,不再回家去了,這一日賴東升在外頭跑了車,回到家中一推院門,卻是聽見里頭似有聲響,他像聽到了里屋里傳來了男人的粗喘聲,一聲接一聲的,賴東升聽在耳中,立時雙眉倒立,眼兒都豎起來了,
“這婆娘難道竟在家中偷男人不成?”
賴東升與這喬娘本就是偷來的姻緣,又自己大了她許多,心里雖是對這女人十分癡迷但又覺著她水性楊花,生怕自己有一日力不從心,她就要再去尋旁的男人,心下起了疑便越想越覺著是這樣,
“這幾日她都不許我碰她,難道是因為尋著更好的了?”
賴東升心里有了懷疑,怒意直頂腦門兒,立在院子里想了想,躡手躡腳去了灶間,從那灶上順手摸出一把牛耳尖刀來,心中暗道,
“若是那婆娘敢背著老子偷人,老子便連著她同那野男人一起殺了!”
他倒是理直氣壯,卻是沒想到自己也是個野男人!
“呀……”
他大叫一聲,一腳踹開了屋門,沖進了屋子里,此時的民居,多是低矮陰暗,若是里頭不點燈,人從里頭沖進去,一時之間入目昏暗,是有那么幾息瞧不清事物的。
也就是這幾息間,賴東升只覺得有人向自己沖了過來,肩頭撞在了自己胸口處,立時蹬蹬蹬倒退幾步,摔到了地上,緊接著那人便竄出了門去,賴東升爬起身來,先去看了屋子里的情形,湊近了一看,卻見得床上躺著自家那姘頭,喬娘正仰面朝天,雙眼圓瞪的躺著,衣裳被人解開坦露出胸膛和肚皮。
有一道巨大的傷口從胸膛一直劃到了下腹,喬娘被人開膛破肚了,肚子里的心、肝、脾、肺還有盤盤繞繞的青黑腸子清晰可見,下腹處有一個血肉模糊的東西被扯了出來,掛在肚子上……
血……好多……好多的血……從喬娘的身子里流了出來,打濕了床鋪,正順著床單一點點的往下滴著……
“啊……”
賴東升嚇的雙腿一軟,趴在了喬娘的尸體上,臉正捂在那團瞧不出是甚么東西的血才上頭,他甚至還感覺到了微微的熱度……
喬娘才被人殺死不久!
這團血也才從肚子里被取出來沒有多久!
“啊……”
賴東升再次發出一聲尖叫,
“一定是剛剛那個男人!一定是他……是他殺了喬娘,還把她的肚子給剖開了……啊啊啊……”
賴東升又驚又嚇又憤又怒,手持著牛耳尖刀跟著追了出來,
“回來……回來……你給我回來……你這個喪天良的殺人兇手,為何殺了喬娘……為何殺了喬娘……為何還要把她的肚子剖開……為何要殺了她?”
賴東升滿臉血污,面色猙獰,在大街之上狂奔……
他受了刺激,又驚怒自己孩子被人如此殘害,腦子里一片混沌,只想尋著那男人將他一刀捅死,
“殺了你……我要殺了你……殺了你……”
之后遇上了賈四蓮坐的馬車,便想將那馬夫拉下來,自己上去趕車追人,卻是被人擒住,先是被帶到了北鎮撫司,之后又轉到了順天府大牢之中……
賴東升對賈金城道,
“我沒有殺人,殺人的不是我!”
賈金城聞言眉頭緊皺,他是仵作,案情他不管,不過那喬娘的尸體可是他親自驗看的,喬娘身上那道從胸膛直到小腹的傷口,確是牛耳尖刀造成的,至于使刀的是何人,便不是他能知曉的了!
“可是……喬娘身上的傷是用牛耳尖刀劃開的……”
說罷又頓了頓道,
“而且她是先服用了可制人昏迷的藥物,在昏迷之中被人破開了肚腹……不是親近之人如何哄她喝下藥物?”
賴東升聞言先是愣了愣,繼而更是大叫起來,
“那就更不是我了……我一直在外頭拉貨,之后才回的家……”
賈金城問他,
“那……你可有證人?”
“這……”
賴東升無言以對了,他拉的是貨不是人,說是他半路溜回去灌藥殺人,他又如何找出證人?
賈金城嘆了一口氣道,
“不是我不幫你,只是這事兒實在太大,不管你如何開脫,你滿身血污,手持利刃從兇案現場跑了出來,你與那喬娘又是那種情形,說你為情殺人,大人也不是沒有根據的!”
賴東升嘶啞著聲音叫道,
“她懷著我的孩子,我想納她為妾,我為何要殺她,為何還要把孩子剖出來!”
賈金城又嘆了一口氣,
“你與那喬娘相識多久?”
賴東升應道,
“約有兩個月了……”
賈金城搖頭,
“你可知她肚里的孩子已是有三個多月了……手足俱已成形了……”
賴東升聞言僵在了那處,他與那喬娘雖說早就認識,但勾搭成奸不過兩月,滿打滿算,他也不能弄出個三月的胎兒來,喬娘……喬娘肚子里的孩子不是自己的,不是自己的!
“啊……啊……賤人……她騙我……她騙我!”
賴東升氣得以頭撞牢門,
“咣……咣……咣……”
聲音響徹在大牢之中,那獄卒聞聲過來喝道,
“想死是不是,想死就再鬧,老子現在就送你上路!”
說罷手按在了腰間佩刀的刀柄上,賴東知恍然未聞,只是不再以頭撞門,嘴里喃喃道,
“她騙我……她騙我……”
賈金城搖頭,轉身剛想要離去,賴東升在他身后嘶吼道,
“賈仵作,你不是想要我那院子么,我給你……我給你……只要你想法子讓大人細查此案,我沒殺人……我真沒殺人!”
賈金城聞言腳下一頓,猶豫一下回頭看了他一眼,
“我不過只是一介小小仵作,如何能讓大人翻案……”
賴東升應道,
“若是我不知曉那婆娘騙我,我受死倒也罷了,可那婆娘騙我……她騙我……我若是為她死了,我便是死了都不會瞑目的……”
頓了頓又道,
“我不求你為我翻案,只求你想法子,讓大人再細查這案子,不管查得如何,能不能尋著那男人,我都不會怪你,院子還是送給你……”
賈金城任是猶豫,
“你若是當真判了死罪,你的家產多半還要判給受害者做補償,我又如何能得著那院子?”
賴東升應道,
“你那院子的房主不是我的,乃是我婆娘早年的陪嫁,寫的是她名字,如今我雖下了大牢,卻還沒有定罪,你出去叫她進來,我讓她明日就將院子給你,只要你肯幫我便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