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笑呵呵道,
“大小姐與表小姐,當街痛罵那新姑爺說他是個不忠不孝不仁不義,寡廉鮮恥的東西……”
“后來呢……后來呢……”
“后來呀……”
媽媽笑瞇了眼,
“新姑爺被打了一頓,又被罵了一頓,卻好似想明白了一般,之后自己負荊請罪,連日上門求表小姐原諒,只說是以前糊涂,聽信了外頭人傳言,誤以為表小姐性子乖張粗鄙,才冷落了表小姐,如今發覺自己錯了,要求得表小姐回心轉意,跟自己回去好好過日子……”
“后來呢……后來呢……”
“后來嘛……自然還是夫妻雙雙把家還了……隔了一年便添了丁……”
媽媽講完告訴她道,
“我的好小姐,這日子都是自己過出來的,這世上的男子是斷沒有十全十美的,斯文的心眼兒多,心大的不體貼,顧家的吝惜錢財,一心功名的冷心冷情,總歸沒一個沒有缺憾的,十全十美的……那就不是人是神仙了,好漢也罷,賴漢也罷,你自己切切不能失了骨氣,若是讓人牽著鼻子走了,那日子必是怎么過都難的!”
媽媽的話,她一直記得,到了今世里見著大蓮與二蓮的情形,倒是越發覺著媽媽說的對了,若是自己懦弱,想要靠著旁人良心過日子,那日子必是越過越難的!
第二日,都是雙眼紅腫的大蓮與二蓮早早起床,一起去灶間里升火,將昨兒晚上剩下的飯菜一股腦在鍋中摻水熬成粥,眾人雙手捧了碗,一點點的喝進肚子里,只覺渾身寒氣散去,身上暖和不少。
吃罷了早飯,大蓮與二蓮便打算出門,去尋各自的夫婿,大蓮看著一對兒女有些犯難,想了想求賈金城道,
“爹,我與二蓮要去那海棠胡同……”
說著看了看一旁正在由妹妹們抱著喂粥的一雙兒女,
“那地方……孩子們不好進去,我想讓四蓮跟我們同去,幫著看顧孩子……待尋著人……再讓她回來……”
那樣的地方嚴緒會是何種丑態,她是怎得也不能讓孩子們看見的,賈金城想了想點頭,吩咐四蓮道,
“四蓮,你跟你大姐她們去……”
四蓮點頭,
“是,爹!”
于是姐妹三人出了門,到胡同口處叫了一輛馬車,眾人上了車,便往那海棠胡同去,大蓮在馬車上叮囑妹子道,
“四妹,我們先進去,你同孩子們先在這處等著我們,一定要等到我們回來……”
四蓮點頭,
“好!”
一路之上馬車搖搖晃晃,到了海棠胡同口,大蓮與二蓮先下了車,四蓮便在車中,一手抱了小外甥,一手從懷里摸出一塊肉干來,遞給一旁的小丫頭,
“湘湘,吃這個……”
小湘湘立時笑的眉眼彎彎,張開肉呼呼的小手接過肉干,一面往嘴里放,一面隔著車窗,眼巴巴瞧著母親與二姨母的身影消失在胡同口,
“娘……娘……”
她有些驚惶,手指向胡同口,四蓮哄她道,
“娘去叫爹了,一會兒便回來,我們就在這處等她們好不好?”
小湘湘點頭,大眼兒眨呀眨的,甚是乖巧,四蓮帶著兩個孩子在馬車中等待,約摸有一柱香的功夫,便見著罵罵咧咧的嚴緒當先走了出來,姐姐大蓮低頭,亦步亦趨的跟在他身后,夫妻二人到了馬車前,四蓮問大蓮,
“大姐,二姐和二姐夫呢?”
大蓮搖頭,
“我跟二妹進去便分開了……”
嚴緒在這處有個相好的,大蓮來過兩回,進了院子就直奔那女子的院子,在外頭催了幾回,嚴緒才一臉不耐煩,罵罵咧咧的出來,而昨兒晚上關柱歇在另一間院子里,他倒是沒叫姑娘,只是抱著酒壇子過了一夜,二蓮過去尋他,此時還不知酒醒沒有,大蓮擔心在外頭等著的妹妹和孩子們,便先一步出來了。
“那……現下……我們可是要等一等?”
四蓮問大姐,大蓮有些為難的看了一眼,立在一旁滿臉不耐的夫婿,
“這……”
嚴緒感受到姐妹二人的目光,打了一個呵欠應道,
“等甚么等……吵了老子瞌睡,老子要即刻回去補眠!”
大蓮咬唇,看了妹妹一眼,想了想道,
“我到那邊再叫一輛馬車,四蓮……你……你在這處等等二蓮吧!”
四蓮見著她的懦弱樣兒便氣惱,只覺嚴緒身上的脂粉味兒嗆得她鼻子直癢癢,點頭道,
“好!”
大蓮果然去一旁尋了一輛馬車,這海棠胡同乃是出了名的風月街,胡同口附近多的是年節里想掙雙份工錢的車夫,大蓮又雇了一輛馬車,將一對兒女抱到了另一輛馬車之上,嚴緒跟著上了車,隔了窗還沖著四蓮招手,
“四妹妹,有空到家里來坐坐……”
四蓮撇過臉無視,待得大蓮一家走了,她又在原處等了約摸有一柱香的功夫,還不見人來,卻只聽得胡同里面有喧囂之聲,隱隱傳來男子的喝罵聲與女子的哭喊聲。
四蓮聞聽立時心頭一沉,立時就掀了車簾跳了下去,提了裙擺就往那胡同里跑去,那趕車的車夫忙問道,
“小娘子,你還坐不坐車呀?”
四蓮回頭道,
“馬車我是要坐的,你且等我一等……”
說罷轉身往胡同里跑去,沒跑多遠便到了那傳出吵鬧聲的院子,推了虛掩的門進去,便見得精致小院里頭,關柱正一手揪著二蓮的頭發,另一只手握成拳頭,雨點一般向她頭臉上落去,口中還喝罵道,
“你個敗家的婆娘,敢摔我的酒,你是不是不想活了……是不是不想活了!”
關柱此時渾身酒氣,雙眼赤紅,平日一派憨厚的臉上,此時肌肉不停抽搐著,看著很是猙獰兇惡,仿如換了一個人般,二蓮被他打得連連慘叫,只頭發在他手中無法掙脫,只能抬手護了自己的臉,四蓮見狀氣得肝膽欲裂,左右環顧,卻見得這私窯里的一眾姑娘,還有被驚動的好幾個女票客,又有此處的老鴇和引客的龜奴,不少人立在那廊下,都如在看戲一般,一面看還一面交頭接耳,時不時發出哄笑聲。
四蓮氣得手腳發抖,瞅準了機會,一個箭步竄進了正堂里,將那放在角落炭爐上的銅壺提了起來,那銅壺又大又沉,乃是一早上龜奴們燒了水,給客人們洗漱用的。
四蓮身子瘦小,使盡了力氣,才提了銅壺踉踉蹌蹌的走到外頭,趁著關柱不留意,打開壺蓋就從背后給他潑了過去,
“嘩啦……”
一聲,一股子白煙自關柱的后背上升起,關柱身上穿了棉衣,一時沒有感覺到疼,只是轉過身來,怒指著四蓮罵道,
“你個小賤貨敢管我的閑事……”
說罷扔了二蓮便要來打四蓮,這時節滾燙的熱水自棉衣里滲了進去,貼著肌膚便如刀子割肉一般的劇痛,
“啊……”
關柱發出一陣殺豬般的叫聲,回手去扯被熱水打濕的衣物,四蓮是個手狠的,見他彎腰弓身反手去摸后背,顧不上自己這頭了,立時掄起那銅壺,原地兒還轉了一圈,將銅壺高高甩起,
“咚……”
的一聲,銅壺重重的砸在了關柱低下的腦門兒上,
“啊……”
關柱再次發出殺豬似的慘叫,他跟著嚴緒到了這處,嚴緒一夜風流快活,他是抱著酒壇子醉了一宿,今兒二蓮來尋到他時,他醒過來頭一件事,就是尋他抱在懷里的酒壇,二蓮勸他道,
“他爹,時辰不早了,我們快回去吧,今兒還要回家去的……”
她出來這么多天,家里的孩子終是牽掛,做娘的如何能忍心?
關柱哼道,
“不回,我不回去……我就要在這里……這里有酒喝……”
二蓮看了一眼門口守著的龜奴,低聲道,
“他爹……你有多少銀子在這里吃酒,這里可是銷金窟……”
實則這海棠胡同里的暗窯并不算得高檔,京城之中一拋千金的楚館青樓,慢說是關柱就是嚴緒連大門都沒摸著過,不過即便如此,海棠胡同這樣的地方,也不是關柱這樣的莊稼漢子能受用的起的。
關柱抱著酒壇只是不走,
“有大姐夫呢!”
“大姐夫早走了!”
二蓮應道,關柱聞聽付銀子的人走了,醉眼立時清醒了幾分,看向妻子,
“那……你……你給銀子……”
二蓮苦道,
“我……哪兒來的銀子……”
關柱垂下頭,卻是不再應聲,只是抱著酒壇不肯放,顯是舍不得走,那門口的龜奴見狀便道,
“這位爺的銀子,關大爺是付過了,不過我們這處規矩,過了午時那便又算做一日了,屆時姑娘們的茶水錢,還有這位爺的酒錢可是要另算的!”
二蓮一聽便急了,伸手去拉他,
“他爹,我們走吧!”
她拉的急了,關柱的臂彎一松,那酒壇竟是從他手里滑脫,摔到了地上,
“咣當……”
酒壇粉碎,里頭的酒灑了一地,
“哎呦……”
龜奴一聲驚呼,關柱見酒灑了,當即暴怒,跳起來抬手一拳頭就砸在二蓮的腦袋上,
“賤人!賤人!敢摔我的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