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風講故事的貓:
白景淵劍眉緊擰,似想到了什么不好的事。
他抬頭,看了眼正看著他的白錦言,“不大妙。”
“你們在說什么呢?什么不大妙,這個‘他’又是誰?”白錦言看他們打啞謎一樣的,更好奇了,他邊說邊架著兩條胳膊,視線收回來,身子沉進了水里,舒適又懶散。
白陌淮動作一頓,意味不明地嘆了口氣。
白檀深卻如同知道了答案,也不再問了,“既如此,又能如何。”
聲音輕地仿佛是在嘆息。
白景淵露出罕見的迷茫神色,發絲有幾縷劃破了溫熱的水面,攪亂一池平靜,“或許,小魚兒嫁給他,是最合適的選擇。”
白錦言前幾句沒品出個味來,這一句倒是被踩了尾巴的貓,他在溫泉池中扒拉幾下,手肘撐在岸邊,不服氣道:“怎么就是最好的選擇了?五妹妹這么小,以后說不定會有個更好的人出現呢,嘖,也不知道大哥你們怎么想的,謝行蘊想盡快成婚你們居然也答應……”
白檀深長指輕撥,水花一路濺到了喋喋不休的少年臉上,“閉嘴,泡你的溫泉吧。”
白錦言臉上露出無謂的表情,“好好好,你是大哥,長兄如父嘛,都聽你的。”
幾人泡了約小半刻鐘,便換了衣裳出來。
果盈已經走了,只有白羨魚一個人坐在外間的椅子上,趴在書案上小睡。
午間的日光曬得人頭腦昏沉,眼皮子也在打架。
朦朧間她看到幾人走來,慢慢睜開眼睛笑起來,“哥哥。”
白檀深眸底劃過一絲深幽,卻頃刻間遮掩住了,勾起唇,“吵到你了?”
“沒有,就是有些犯困,本來也沒睡著,你們泡的舒服嗎?”
“那肯定舒服。”白錦言笑著道:“長公主這座長公主府的溫泉眼可是大夔出了名的,從前我就想來泡泡,不過一直沒機會,現在也算是了個心愿。”
白羨魚無奈地笑笑:“四哥想做的事情可真多。”
長公主府的存在特殊,一般男眷除了皇室直親,都是不能入內的,也就只有他敢想著來這泡溫泉……
白錦言整了整衣襟,謙虛道:“還好還好。”
白陌淮用扇子敲了下他的頭,“行了啊,今日來是看小魚兒的,可不是聽你在這貧嘴的。”
“好好,二哥,妹妹,我聽說李長寧也在這,她有沒有找你麻煩?”
提到這個問題,幾人都面色凜然,就連白錦言的表情都嚴肅許多。
白羨魚:“沒有啊。”
白檀深冷冷地勾了個笑,“撒謊?”
白羨魚敗下陣來,小聲道:“找過,可她沒有得手,大哥二哥,你們放心好了,我在這里很安全,李長寧已經被禁足了,要是沒有特殊情況,我們兩個也見不著面。”
長秋殿。
李長寧被禁足的第一日就已經耐不住性子,想要沖出去了。
可每回她一走到院子門口,立刻就有侍衛堵住她的路。
不管她如何威逼利誘,他們都不放她出去!
“殿下息怒,這侍衛是長公主殿下的親衛或是親衛后代,乃是先帝所賜,極為忠心護主,且不可傷了,若是傷了,長公主殿下會動怒的。”
這里雖然出不去,外面的人卻是可以進來的,巧兒站在一旁,給李長寧倒水。
李長寧當然知道,她就是知道,所以才這么生氣,一把奪過茶杯,她囫圇喝了兩口,陰沉摔下茶杯,“你來的時候有人發現嗎?”
“沒有,奴婢來的時候并沒有人看到,白羨魚那邊的活一干完奴婢就來了這。”
“白羨魚在做什么?”
“她一直在給小侯爺做袍子,看樣子款式還挺復雜的。”
“袍子?”李長寧噗嗤一聲笑出來,眼里輕蔑不加掩飾,“她不會以為這樣就能顯得她多賢良淑德吧?沒有金剛鉆硬攬瓷器活,她縫出來的穿出去不嫌丟人嗎?”
“就是。”巧兒附和道,心里有幾分痛快。
袍子明明是很精巧的走線設計,可巧兒并不想承認這一點,她從前在侯府便是以絕佳繡活出名,誰知白羨魚的手藝居然也不差,這讓她接受不了!
憑什么一個養尊處優的小姐也會這樣的事!
她苦心練習那么多年,就應該誰都比不上她!
“還有什么嗎?”
“沒有了……啊不,奴婢來之前,好像聽說白家的幾個公子都來看白羨魚了,奴婢覺得,可能是白羨魚告狀了,這才來給她撐腰來了。”
李長寧腦海里想起那幾個男人的臉龐,眼中的妒忌又深了點。
她明明也有幾個哥哥,可除了她嫡兄,其余幾個卻稱不上親厚,怎么白羨魚的哥哥就這么護著她?
誰都護著她!
可偏偏巧兒繼續道:“還帶了許多東西呢,滿滿當當地堆了一地,跟不要錢似的,有哥哥真是好。”
李長寧陰冷地盯著她。
巧兒打了個寒噤,“奴婢沒有夸她的意思!奴婢,奴婢其實更羨慕殿下您,殿下您也有幾個哥哥,還都是金貴的皇子,皇子殿下他們定也是寵著殿下您的。”
若非巧兒的身子抖如篩糠,諂媚之色溢于言表,李長寧險些以為她在嘲諷她,可她聽巧兒這么一說,更是咽不下這口氣,咬牙切齒道:“故意告狀,讓她哥哥來給她撐腰是吧?誰還沒有哥哥了?”
“來人!”
“殿下,奴婢在!”門口立刻有丫鬟跪下。
“你去給我皇兄他們下請柬,邀他們來長公主府來看我,順帶去告訴我姑母一聲。”
“殿下,若是長公主殿下不答應呢?”
李長寧惡狠狠道:“白羨魚的哥哥都能進來,我皇兄他們為什么不能過來看我?你要是把這事情辦砸了,就自己找根繩子吊死算了!”
“是,是!”丫鬟忙送不迭答應,快速傳信去了。
巧兒不知道自己說錯了什么,戰戰兢兢地站在一旁,不敢說話。
另一邊,聽白羨魚講完事情的來龍去脈,白錦言氣得不行,“李長寧就是個瘋子,以前她在書院里沒少做些暗戳戳的動作,只要有女孩靠近謝行蘊,第二日就會被她派人警告,現在她居然還想動到你頭上!”
白羨魚不想說實話就是因為不想讓他們擔心,盡管她心里有數,也不會吃虧,可說出來他們恐怕也不會信。
白景淵沉吟片刻,“明日早朝我便和皇上說說這事兒,若是你身旁侍衛不夠,等會兒三哥再派多點人來。”
“不必讓著她。”白檀深說話更不客氣,神色很冷,“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她若是來惹你,你盡管還擊回去,出了什么事,哥哥替你擔著。”
他眸光很是認真,“絕不可讓自己受委屈,明白?”
白羨魚的心像是被熱意融融的炭火烘烤過,輕輕點頭,“知道了,我不會委屈自己的。”
白陌淮揉揉她的發頂,像小時候一樣,目光溫和,“哥哥們這樣努力,就是為了讓你過的舒服些,若是你過的不好,官位再高財富再多有何用?護不住你倒不如不要,歸隱田園沒準還更好些。”
“二哥。”白羨魚眼眶已經熱了,她帶著幾分猶豫,語氣放輕,害怕他們聽出這句話背后的深意,“如果有一日,我們家沒這么多錢了,也沒這么大的權勢了,你們會覺得不甘心嗎?”
白錦言挑起一邊眉毛,“那人還在嗎?”
白羨魚道:“在。”
等待的間隙,暖風輕撫過少女尚且青澀卻絕美的面容,她眉心無意識地皺起。
不知是誰先笑了一聲,緊接著接二連三的笑聲傳來。
白羨魚怔愣抬頭,不解地看著幾人。
白景淵也忍不住勾唇,“你們說的什么傻話。”
白檀深拍拍她的頭,“這么說吧,哥哥其實也活的夠久的了,多少兄弟在我面前倒下,可我卻一直活到了今日,有的時候我也會想自己會什么時候死去,從我拿起長槍的那一刻就在想。”
“以前年紀小,覺得要是戰死沙場,多多少少有點遺憾,可現在,”他語氣忽然變得凝重,“哥哥在這世上唯一的掛念便是你了,只要你好好的,哥哥又有何不甘心。”
他現在唯一不甘心的,只是怕他萬一……離開了,他捧在手心里的妹妹會不會被人欺負。
她那樣乖,看起來那么小一只,看起來誰都可以欺負似的,實在讓人不放心。
白景淵贊同地頷首,眼里帶了點探尋,“怎么突然問這個?”
白羨魚眨眨眼,“沒什么,我只是有點好奇。”
“不用好奇,二哥現在就可以告訴你。”白陌淮笑道:“錢財乃身外之物,沒了可以再賺,親人在一起這才是最重要的,有什么舍不得的。”
“這樣啊。”白羨魚逐漸露出笑意,試探問:“那日后,我們可以離開京都嗎?”
白檀深和白景淵對視一眼,緩聲道:“你想離開京都?”
“想,”白羨魚點點頭,停頓了兩秒,又搖搖頭,糾正道:“是我們,我們可以離開京都嗎?”
這一下誰都沒有先開口,白錦言似乎也察覺到了什么,緘默不語。
白景淵欲開口,卻被白檀深打斷,他定定瞧著白羨魚,“可以。”
白景淵住了口,靜靜站在一旁,望向層層紅墻。
白羨魚看了一眼白景淵,又看了眼白檀深,眸子里飛快劃過什么,“大哥,三哥,你們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瞞著我?”
白檀深四平八穩地答:“能有什么事兒,現在你哥哥我封了侯,正是春風得意的時候,怎么會有事兒。”
他的聲音有種令人信服的沉穩感,好似天塌下來都有他頂著。
“哦哦。”白羨魚應了兩聲,笑容帶著幾分憧憬,“那就好,若是我們能離開京都,那再好不過了。”
遠離這些紛爭,也只需要一個借口。
走出長公主府,白檀深和白景淵走在最后,白陌淮路上上了一輛馬車,談生意去了,白錦言一出了府便不知去了哪。
“我將大哥你的意思傳達給了皇上,可他不肯松口。”白景淵路上慢了點,沒和白檀深和白錦言一起去見長公主的原因便是這個,“不僅如此,他還直接問我,你為何要辭官。”
白檀深云淡風輕道:“他真的不明白嗎?”
白景淵輕哼了聲,迷茫的神色再度浮現。
“大夔所有失地均已收復,父親夙愿已償,我也沒什么想要的了,若是我繼續占著這位置,怕是會連累你們。”
權力逐漸達至巔峰,也就意味著必然會失去一些東西,白家鋒芒過盛,必遭反噬。
就如小魚兒的夢境一樣。
白景淵道:“他不批你,你當如何?”
“那……便再繼續一段時日,等一個時機。”白檀深喃喃道。
白景淵也不再發問,自從白羨魚和他說了預知夢一事,他不曾猶豫多久,便也開始著手安排退路。
不怕一萬,就怕萬一,這樣的代價是他不能承受的。
莫說是大哥,即便是他,也不愿和那位走到針鋒相對的一步,若是能避免正面相對,保留君臣顏面更好,若真到了無路可退的一步……
誰又知道會發生什么呢。
空氣格外沉重,壓得人喘不過氣,京都天子腳下,表面繁華,背地里不知埋了多少骨。
一將功成萬骨枯,戰亂時多出猛將,而將軍素來難見太平。
若是有個,能不動聲色脫身的借口便好了。
他們便可以帶著幺妹,去一處山清水秀的地方定居。
可現如今她和謝行蘊定了親,成婚在即,而形勢越發迫切,最好的選擇卻是先送她離開京都。
南詔濕冷,也不知她身子骨受不受得住。
白景淵深深嘆了口氣,有種頹然無力之感,“若他念及舊情,也不是不可能。”
白檀深不大在意的笑了笑,竟有幾分懶洋洋的,“說來輕巧。”
古往今來立下赫赫戰功的不知凡幾,功成身退的卻是極少極少。
“與其寄希望于虛無縹緲的舊情,不如想想其他法子。”
“談何容易?”白景淵同樣回了四個字。
那些試圖隱退的功臣將領也都并非蠢人,及時抽身,成功想出法子退下的也屈指可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