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碩本能的慫了一下。
他退后一步,指著自己鼻子:“我去?”
秦頌有些不耐煩的閉了下眼,才又冷聲說道:“到如今你還是敢做不敢當嗎?那么下回再闖禍之前便記得仔細掂量好,想想你自己有沒有那個收拾殘局的能力。”
他人在病中,加上頭天失血過多,確實乏力的很。
秦碩還從沒見自己的兄長這樣,不過是訓斥自己,情緒激動了些,結果說兩句話就開始余力不足,臉色都漲得不自然起來。
秦太夫人也知自己這次子不靠譜,原是準備解圍說自己去處理。
結果——
聽了這話,為了不繼續激著大兒子生氣,也便收了心思,沒做聲。
秦碩也有點受了驚嚇,不敢再頂嘴:“知道了,我去就是。”
緊跟著,臉上也跟霜打的茄子似的,整個人都蔫兒了下來。
秦頌又緩和了一下心情,繼續叮囑:“備一份禮,帶過去,該怎么行事說話都有點分寸,親事雖是退了,以后兩家人也還是要尋常來往的。”
秦碩前面才剛挨了祁歡一頓教訓,心里正不得勁兒。
永興伯府發生的事,他為著葉尋意的言辭,也依舊覺得心里有愧。
這會兒自然也不敢有異議:“知道了。”
秦頌這才又叫來守在門口的簡星海:“那封婚書在我書房多寶閣的楠木盒子里,你帶他去取。”
“是。”簡星海低眉順眼的應了。
秦碩趕緊逃也似的,跟著去了隔壁的書房。
秦太夫人對他這般行事,也未曾起疑,因為知道秦頌拿了楊氏一條商道的生意,雖然楊氏借自家的地位和人脈做庇護,可生意場上的事,自家人不如她,對她也頗多仰仗,秦頌不叫把和長寧侯府的關系弄僵,這也正常。
看著兒子實在操心,她也心疼不已,嘆息道:“你身體不適就好好休息,我去安排,順便備一份禮。”
剛起身,想到了什么,就又說道;“退親是件大事,只打發那孩子過去難免欠著妥帖,總得我親自出面一趟才好。”
“嗯。”秦頌閉了閉眼,沒再說話。
他此時的認知,其實已經是前所未有的明了——
祁家的這門婚事,他是打從心底里不想退的。
可昨天顧瞻當著祁歡的面拿話激他,逼著他不得不應承下來。
若是事情發生在昨日之前,哪怕只是為了和顧瞻較勁,他也絕不會松口,可……
昨天顧瞻當面發難,他一眼對上祁歡的視線,然后就再也開不了口拒絕。
到了那般地步,顧瞻的心思昭然若揭。
他自然不是為了成全顧瞻,而是——
這退婚一事是他和祁歡之間有言在先!
若在往常,但凡是他反悔了,不愿意了,他是不介意做出任何出爾反爾之事的,可就是昨天,顧瞻偽裝的清風朗月一般謙謙君子的模樣替著祁歡出頭……
那混蛋甚至卑鄙的拿捏準了他當時的心思,就故意當面發難,叫他不得不接茬,叫他不得不當面許諾祁歡退親。
因為——
那一刻,他是想法無比鮮明的知道,他不想被顧瞻給比下去。
即使曾經已然覆水難收,做了太多在祁歡面前敗好感的事,卻唯獨那一刻,思路清晰……
他絕不可以讓祁歡再將他當做是個恩將仇報的小人看待。
也不單是因為有顧瞻這個道貌岸然的參照物就杵在那,而是——
打從心底里,他有些怕了,不想再惹了她的不喜和厭惡。
這些情緒,看似來得突然和莫名其妙,可是經過這一晚上的輾轉反側,他也大概理順了自己的心情,一切的條理都變得有跡可循。
雖然說起來有些荒誕和難以啟齒,但是他知道那是為什么……
他似乎是在不知不覺的屢次沖突對峙中,一再不自知的被那個丫頭吸引,在他以為那不過是窮極無聊的獵奇心理作祟時,他已經開始泥足深陷,無法自拔了。
昨天顧瞻提醒他退婚一事時,他其實有那么一瞬間就差脫口而出——
這一紙舊時婚約他可以出面替秦家履行!
并且,這樣的條件,但凡他提,甚至整個長寧侯府上上下下都絕沒有任何人可以有一個名正言順反駁他的理由。
可到底……
敗在了祁歡忐忑朝他看過去的那一眼上!
那個丫頭,心寬心大,又有主見的很,前面他倆人鬧得幾乎水火不容,又沖突頻發,他在切實看清了自己心意的同時也更確定,她對他是沒動半分那方面的心思的,縱使祁家上下都會屈從于那一紙婚約的束縛和他這個武成侯的勢力……
只要她不肯,這事情就不會有善終。
所以,多可笑?
他發自內心,所做的第一件想要討好她的事,居然就是解除兩家婚約!
秦頌閉眼靠在身后的軟枕上,唇角揚起一個鮮明自嘲的弧度,低低,低低的笑出了聲音。
這邊,秦太夫人以最快的速度備了一份體面的禮物,都是適合姑娘家用的名貴布料和首飾。
秦穎跟著她去庫房,看的直咋舌:“母親你們是去退親的,又不是下聘,至于大手筆給她送那么些東西嗎?那兩匹蜀錦料子,頭前我跟您求了許久您都不肯給我。”
秦太夫人知道自己女兒年紀小,暫時性子還有些跳脫,口風不嚴,所以家里的要緊事一般都不會同她說。
這時,她也只是含糊其辭:“不是不給你,是這個花紋顏色給你穿不合適,沒得糟蹋東西,你喜歡這料子母親記得的,以后有機會,給你尋些合適你的花樣。”
話落,見女兒還是一副不服氣的模樣,便又囑咐:“你那性子也該收斂些了,即使你二哥和祁家退了親事,以后咱們兩家也還是要來往的,你以后出門遇見他家的姑娘,切不可小家子氣,耍性子,知道沒?”
“我哪有……”秦穎終究是個被家里寵壞了的,面上還很是不以為然。
秦太夫人今日也無暇與她細細的再講道理,整理好物件,就命人備車,帶著秦碩去往長寧侯府。
祁家門里,眾人無病無災,不能為了掐架內斗就持續告假不上朝。
所以,今日一早,祁正鈺父子三人就都掩飾太平的出了門,該干嘛干嘛去了。
祁歡早起,可能是睡前喝了姜茶的緣故,并沒有染上頭疼腦熱的毛病。
家里靜悄悄的,她也就隨便挽了個發,穿一件修身的橘紅色長褙子,翠綠鑲金絲的百迭裙,歲月靜好,懶懶散散的往楊氏院里去蹭飯。
結果去時,卻發現楊青云大馬金刀的坐在那,已經樂呵呵的吃上了。
祁歡左右看了眼:“我母親呢?”
見她一副沒精打采的模樣,楊青云抬手招呼她:“說是前院庫房里昨日清點,發現有些物件對不上,要過去去看一眼。”
祁歡走過去,卻故意沒挨著他做,坐在了他斜對面的凳子上,一邊提筷子吃飯,一邊不悅的上下打量他:“你今天沒飯局嗎?怎么大清早跑我家來了?”
楊青云還是一副樂呵呵的模樣:“誰家設宴也不會設在大清早,昨天一整天沒見表妹和姑母,如隔三秋……”
祁歡直接在桌子底下踹了他一腳:“我去你那的事,你還沒同我母親講吧?”
他們表兄妹彼此知根知底,桌子底下那一腳,楊青云自然是躲過了。
但他隨后也便收拾起臉上嘻嘻哈哈的不正經模樣,肅然道:“到底怎么回事?”
他刻意過來,就是為了這事兒。
祁歡見狀,知道他沒和楊氏多嘴,也就放心。
她給自己盛好了粥,一邊攪動著晾涼,一邊不甚在意說道:“綁了府上一個刁奴,逼問了兩句口供,見沒什么大要緊的,隨后也就放了。”
楊青云卻仿佛料定了她還有貓膩,就眼睛一眨不眨盯著她:“當真?”
祁歡這才又抬眸看向他:“綁過去的是我祖父身邊那個管玉生,這事兒說大不大說小不小的,總之你別跟我母親說,省得她要懸心。”
祁正鈺那親隨是何分量,楊青云心里有數。
他不由倒抽一口涼氣,想責難祁歡兩句莽撞,一時又不知為何沒能說出口。
祁歡于是繼續寬他的心:“沒事啊,人手都是武成侯府的秦小侯爺出的,這個后臺當面去和我家老侯爺叫板也夠了,你怕什么?”
楊青云被她噎了一下。
但隨后,他卻非但沒被寬慰到,反而臉上越見了幾分一言難盡的憂色,磕磕絆絆的試探道:“你怎么跟他攪和到一塊兒去了?你們兩個不會……不會……”
祁歡剛吃了一口粥,險些被他嗆到。
連忙抽帕子掩嘴,遮了丑將那口粥給咽了。
剛想拿楊氏和秦頌合作做生意來解釋,就看云娘子從院外匆匆回來:“大小姐在這里正好,武成侯府的秦太夫人與他家二公子來了,帶了當年的婚書和信物,過來商談退婚之事。”
楊青云聞言,后半句話也直接憋了回去。
云娘子去楊氏的柜子里也找了那封婚書和信物出來——
婚書是兩家長輩當時面對面即興寫的,信物則是各自扯了當日身上的佩玉交換。
她轉身從里屋出來時,祁歡問她:“需要我過去嗎?”
“夫人倒是沒說。”云娘子略略斟酌:“不過武成侯府備了一份不薄的禮,還算是極體面了。”
祁歡于是便站起來:“那禮尚往來,我還是過去見一面吧。”
她這一起身,楊青云也坐不住了,連忙也放下碗筷跟了出來。
祁歡今日沒準備出門,也沒打算見客,身上裝束比較潦草,又趕著回去加了件內褙子,多挑了兩件首飾點綴修飾。
退婚這事兒,雖然是兩家的家務事,但是做為祁、秦這樣的勛爵人家,各種細節體面也還須得做在人前。
事情雖是龐氏和楊氏在府里正廳談的,這會兒楊氏親自送秦家母子出門,雙方又刻意站在門口寒暄。
互相戴著高帽,將事情的來龍去脈彼此恭維著又說了一遍。
本來大清早,長寧侯府門前就停了武成侯府的馬車,下人還興師動眾的搬了好幾趟東西,這已經足夠引起重視的,這會兒門前就更是聚了不少鄰里行人看熱鬧。
秦碩臉憋得有點紅,但還是盡量挺直腰板兒,跟在秦太夫人身邊。
“見過秦太夫人。”祁歡和楊青云一道過來,給龐氏見了禮。
她編瞎話也是信手拈來的:“我昨兒個淋了點雨,今日身子略感不適,差點誤了給太夫人請安,還請您見諒。”
因著祁歡的“黑歷史”,龐氏如今每每見她也總覺心里不得勁。
但眾目睽睽之下,她姿態也是做足了,和藹的拉著她的手笑道:“我也是看著你長大的,以后你也與我的親生女兒一般,用不著拘禮。”
她側目,瞪了秦碩一眼。
秦碩暗暗咬了下嘴唇,也便憋得臉通紅,鄭重其事的拱手作揖:“以前是我行事多有荒唐,很是對你不住,今日登門退了你我舊時婚約,以后就不耽誤你了,你我彼此嫁娶,各不相干。還望你念在兩家是故交舊友的份上,海涵,莫要與我一般見識。”
退婚這種事,雖然對兩家來說都不光彩,但往往也是對女方的名譽損傷更大。
秦碩作為當事人,當眾這般言辭,當真也算盡力替祁家挽回一些顏面與名聲了。
祁歡是不知道秦頌背地里如何整治的他這不著調的弟弟,總歸她也是和氣體面的接茬笑道:“二公子言重了。”
過多的話,她做為女方,也不好多說。
但秦碩畢竟還是有點孩子心性,大庭廣眾的,已經是自覺丟人到快要在門前挖了洞來鉆。
秦太夫人卻還維持著游刃有余的體面,又與楊氏多說了幾句,彼此沒事人似的又許下叫孩子們互相往來,多一起走動玩耍的約定,秦家母子才上了馬車離開。
秦碩坐進馬車里,臉上表情就立刻垮了下來,老大的不樂意。
秦太夫人又何嘗好受,板著臉教訓他:“現在知道丟臉了?當初怎么勸你都不聽……”
秦碩立刻頂嘴:“這親事又不是我要定的,能賴我嗎?”
母子倆正說著話,車夫突然一個急扯韁繩,將馬車往路邊讓了讓,驚得馬車劇烈一晃。
“怎么回事?”秦碩立刻就著心里的不快發起怒來,爬起來掀開窗簾往外看,就見一隊人馬與自家馬車錯身而過。
秦太夫人蹙眉:“宮里的內官,這也是要去長寧侯府?”
但他們的車馬已經出來了,不好再刻意停下來觀望,她便叫了個跟車婆子,吩咐她回頭再去探聽一下消息。
這邊,她母子一行仍是直接回府。
長寧侯府這邊,楊氏帶著祁歡和楊青云也才剛進了府門。
大門口看熱鬧的人群將將要散,就看著一隊人馬過來。
楊氏聽了消息,連忙又轉身迎出來。
這趟過來的還是那位賈公公,說是皇后娘娘許給祁家大小姐的賞賜。
單子列了挺長一溜,多數也是布匹和首飾,另外還有一些番邦進貢的新鮮瓜果。
這樣的一份賞賜,已經可謂相當厚重了,惹出人群里一片激烈的熱議聲。
祁歡陪楊氏跪著聽賈公公念禮單,心里很有幾分忐忑——
畢竟昨日她進宮,連顧皇后的面都沒見到,那位皇后娘娘得是多把她當回事,還會記得今天又特意補了一份賞賜叫人送過來?
因為沒有直接接觸過,她著實拿不準皇后娘娘此時看她的態度。
心不在焉的接了禮單收了東西。
楊氏請賈公公一行進府喝茶卻直接被他拒了,就只能是在大門直接送客,又看著他們回宮復命去了。
秦家送來的禮物和宮里給的賞賜,楊氏一樣也沒過手,都叫直接搬去了祁歡院里。
楊青云今日依舊還有應酬,蹭了個飯也便走了,臨走,順了一串祁歡新得的西域提子,拎到馬背上,邊走邊吃。
然后——
當天京城里就傳出一則流言,上至王公重臣,下至平頭百姓,滿大街都在議論,說皇后和太子相中了長寧侯府的大小姐,還勒令武成侯府主動出面退了與她的婚事!
祁歡:……
這特喵的好一個仗勢欺人劇本!
------題外話------
民政局從秦小侯爺家門口搬走了,他也終于反應過來了。。這倒霉孩子。。。
太子殿下:我就說了那個姑娘欲擒故縱,他對我有意思!
顧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