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從利益角度講,祁歡自知無需澄清什么。
可這位胡大夫在一定程度上對了她的脾氣不說,還對她施以援手,現在更是拼著“多管閑事”也要提點她一二……
從良心和道義上講,她實在做不來扯大旗作虎皮這樣利用對方的事。
祁歡微微垂眸斟酌,然后重新抬起眼睛正視她:“我與那位顧世子其實并不相熟,難道……是他囑咐過您什么?”
那個顧瞻,是有點奇怪。
祁歡對那人的印象還算不錯,并且兩次偶遇她也沒看出什么刻意為之的跡象,就……
那孩子有時候會有點婆婆媽媽,好心過頭了。
胡大夫看見她的表情,先是一愣。
但她畢竟見多識廣,很快便已恢復正常,笑道:“他倒是沒說什么,就那天在我店里,我看他追你出去,就以為你們兩家是有些淵源的。那孩子……我認識他多年,一直都很穩重,該是不會無故跟不認識的姑娘搭訕才對。”
那天在醫館外面,顧瞻不僅特意追她出去,還欲言又止,這一點祁歡也有點不解。
但對方確實每次都沒什么特殊的目的和舉動,就后來在湖邊遇見,他出手幫忙也是點到為止,多一句話也不說的。
所以,祁歡就一直以為他就單純是路見不平,出手幫了點兒小忙。
畢竟——
她跟那人不熟,了解就更談不上了。
因為平國公府不是尋常人家,謹慎起見,再多余的話祁歡也沒急著撇清和解釋。
眼見著三更將至。
祁歡怕楊氏那邊等得急了,便招呼胡大夫,領她出去。
祁元辰今天是真困了,回到安雪堂就睡了。
楊氏安頓好他之后,和楊青云已經都相繼出來等在了門口。
本來那馬車上地方夠用,楊氏是想路上再和楊青云說說話的。
現在因為要順路送胡大夫回去,楊青云就不好跟她們一起擠馬車了。
所以,大家都很默契,三位女眷上了車,楊青云則是騎馬跟在旁邊。
馬車里,楊氏也總算騰出工夫親自給胡大夫道謝:“你家另外那位大夫我也見過,連著兩次,都是多虧你們幫忙……”
話到這里,她突然想起了什么,就側目去看祁歡:“診金……”
診金這事兒,祁歡這次是真徹頭徹尾沒顧上。
然則不等她說話,胡大夫已經笑道:“上回是我師弟胡鬧,大言不慚,還收了府上兩份診金,這回又沒幫上什么忙,夫人就不要客氣了。”
楊氏手里不缺銀子,但她確實也不喜歡蠅營狗茍唯利是圖的人。
她有聽星羅說過,同濟醫館這位女大夫疑似是寡婦帶孩子,再看對方說話做事都有分寸,性格還很爽朗,就略生出幾分惺惺相惜的好感來。
所以,診金的事,她也就沒再提。
當然,畢竟也是不熟,別人的家務事也是不方便過問的,路上打發時間,就彼此聊了些無關痛癢的瑣事,包括育兒經,和應該保養身體之類的經驗交流。
胡大夫很有分寸,她私下跟祁歡提過祁元辰的事,但是應該是怕嚇著楊氏,這會兒到了楊氏面前也沒再提起。
胡大夫家里還有個七歲大的小女孩,老井駕車便繞道先去送的她。
順便——
把被小姑娘扣在醫館的云北換回來。
到了地方,楊氏想要下車,卻被祁歡攔了:“夜里還是有些涼,母親您就不要下來吹風了,我送胡姐姐。”
胡大夫倒是不曾推諉。
兩人下了車。
三更半夜,醫館的門開著。
小姑娘托腮坐在大門口的門檻上,云北苦著臉,動作笨拙的在里面替她碾藥。
看見楊青云前來贖他,傻小子感動的差點當場落淚,飛奔出來:“公子,您沒事了吧?”
楊青云笑呵呵的拍了拍他腦門。
小姑娘撇撇嘴,也拍拍裙子站起來。
她走到祁歡面前,歪著腦袋又看看她身后的馬車,說話依舊是少年老成的模樣:“姐姐好,你家那個小朋友今天沒帶出來啊?”
祁歡笑道:“他年紀小,熬不了夜,在家睡覺呢。”
想想這小姑娘也是挺有意思,就又打趣道:“你上回都不怎么理他,我以為你不喜歡他呢。”
小姑娘依舊波瀾不驚:“我答應帶他玩了,那你以后再帶他來吧。”
“好。”祁歡忍俊不禁。
小姑娘站在胡大夫身邊,安安靜靜的。
胡大夫笑容寵溺的摸了摸她的腦袋,又對祁歡道:“你們不是還要趕時間嘛,快去吧。”
“胡姐姐。”祁歡卻是微微沉吟,“還有件事……我母親的身子一直不大好,身體不適她又從來不跟我說,我實在是有些不放心,回頭我跟她商量一下,看哪天帶她過來,您幫著給診一診?”
楊氏的氣色不好,從醫的人是一眼就能看出來的。
胡大夫不問,是因為祁家本來就有大夫。
而且還有些大戶人家,其實是對外面醫館請來的大夫不能完全放心的,并不愿意隨便叫陌生人診脈。
現在既然祁歡提了,她也便順理成章應承下來:“好,我平時就住店里,一般都在,你隨時過來就行。”
“好。”祁歡點頭。
又再看向她身邊的小姑娘:“把你娘給你安全送回來了,那我就先走了?”
小姑娘眨眨眼,一本正經道:“你管我娘叫姐姐,那我好像就不能叫你姐姐了?”
這個稱呼,確實有些亂套。
雖然祁歡自知夠年紀做她阿姨了,可是自己現在頂著這張臉,實在也不好意思。
“那咱們就不要拘謹,各論各的嘛,反正什么也不耽誤。”她著急趕時間,就不逗小姑娘玩了,于是又對胡大夫笑道:“您以后叫我名字就好,那今天我就先走了,你們也早些休息。”
楊青云也客客氣氣的作揖告辭。
胡家母女站在門前,一直目送祁歡上了馬車,一行人掉頭離開,方才轉身進了店里,關上大門。
胡大夫一邊收拾地上堆著的草藥,一邊隨口問女兒:“大半夜的敞著大門作甚?多不安全。”
小姑娘撇撇嘴,自覺幫著她干活兒:“咱們店里多了個人,若是關起門來遮掩,那家人知道了又該胡亂編排造謠,說你的閑話了。”
胡大夫手下動作僵住,轉頭看向身邊的女兒。
小姑娘卻是一臉無所謂的坦蕩表情,只顧埋頭干活兒。
許久之后,胡大夫終也是沒說什么,卻是難掩心中苦澀,就此作罷。
這邊待到馬車拐過街角,楊氏就將窗簾撩開一角:“云兒,你上馬車來,趁著有時間,再休息會兒。”
老井將馬車停下,楊青云依言下馬。
祁歡往里面挪了挪,給騰出了地方,片刻之后,楊青云彎身坐了進來。
楊氏開門見山:“今晚的事你別多想,只管安心去考試。姑母在這個家里扎根二十年,自有自己的根基與底氣,所以你進了貢院就只管好好寫你的文章,外面的事什么都不用管,我會處理好家里的事,等你考完試回來,一切必然已經風平浪靜。”
楊青云一改往日的嬉皮笑臉,表情嚴肅之間神色卻頗為復雜:“侄兒知道自己該怎么做,請姑母放心,我一定不會被外物所擾,竭盡所能拼個功名出來,為家里,也為姑母爭氣。”
“好。”楊氏點點頭,目露欣慰。
她打聽到了朝中的風聲,所以這一屆,極有可能是楊青云和他們楊家唯一的機會了。
這拼的,不僅是前程,更是一家人的生死命運。
但她知道,有些話,她也不需要再對楊青云多說。
其實如果但凡可以,也沒有人舍得把這么重的擔子都壓在一個還不及弱冠的孩子身上……
可是——
他們別無選擇!
楊氏和楊青云各自目光堅定,給祁歡一種他們眾志成城要去上戰場的錯覺,在旁邊看得頭皮直發麻。
祁歡其實覺得大考之前給考生過大的壓力并不好,但是這幾天的接觸下來,她發現楊青云應該是有一顆大心臟,抗壓能力似乎很不差。
并且,這一次春闈成敗與否,確實對楊氏一族而言都意義重大。
祁歡也不好在這時候說風涼話,既然不會說,她也就閉嘴不說了。
后續楊氏又絮絮叨叨,囑咐很多瑣事,比如衣裳要穿暖,晚間睡覺一定要蓋好被子,別喝冷水之類……
楊青云則是一律受教,她說什么都應承下來。
姑侄倆人依舊默契的誰也沒提祁家門里今天的那一場鬧劇。
最后,一行人趕到貢時已經過了四更。
但是三更不到就來排隊的考生就有很多。
左右兩條隊伍,都是一眼看不到頭兒。
楊氏趁著最后的時間,又在幫著楊青云核對他帶來的行李。
祁歡插不上手,就掀開窗簾往外看:“表哥,這隊伍還有很長,起碼得排上個把時辰,要么你就在馬車上再休息一會兒吧,養養精神也好。”
“人都到這了,我在這還哪兒睡得著。”楊青云道,迅速整理好衣袍就下了馬車:“我先去領個對牌回來,我們把隊排上。”
楊氏想要下車,他沒讓。
最后是祁歡跟了下來。
“我早些進去了,里面更清凈,拿到考題之前還能瞇會兒。”楊青云意有所指,又對她說道:“而且,我進去了你們也好早些回去休息。”
以前祁歡也是弱的跟什么似的,風一吹就要倒的模樣。
這次見面之后,他卻發現小表妹的身子骨兒開始壯實起來,倒是姑母的情況一直不容樂觀。
祁歡沒接他話茬兒,陪著他先往貢院大門口負責考生登記的官員那里報名領對牌。
核對身份和搜身,都是后面的事。
因為應考的考生眾多,主考官會讓手底下官員提前給考生按照戶籍地列一份名冊。
開考這天,他們依次報名,在名冊上勾了名字,然后根據報名先后隨機發一個號碼牌,讓他們去排隊。
之后等進了貢院,里面給考生準備的小房間也每個都有編號,只是號碼排列卻另有一套規則,但是又和這個號碼牌一一對應,考生會對號入座。
這是為了防止有人成群結隊,一起來報名拿相連的號碼。
里外排序規則不同,就可打亂次序,將那些熟悉的人錯開,防止他們作弊。
這次春闈應考士子一共一千六百多,祁歡他們出門耽誤了時間,才晚了一個時辰,拿到的號碼牌已經是一千以后了。
當值的官員需要在名冊上根據楊青云提供的籍貫找到他的名字,記錄下號碼牌,并且在只有數字編號的號碼牌另一面寫下他的名字交給他。
那名冊厚厚的一大本,同一個地方的考生平均都有百余名,找起來也需要時間。
并且這個事情,還不能出錯,必須仔細核對。
祁歡站在旁邊等他,百無聊賴就看大門口官員和御林軍給應考考生搜身。
雙層衣裳必須拆縫,皮衣必須只能是單層,內面能寫字的地方都要一一檢查,鞋襪也只能是單層,就連帶進去的硯臺都有厚度限制。
另外,食盒木盒這些可能弄出夾層的東西更是直接禁止,考生們不管出身貴賤,人手一個大籃子用來裝所有的行李,這是標配……
在這個尊卑等級明顯的大環境里,大約只有在這里才能人人平等。
祁歡心里感慨——
這考個試弄得跟抓間諜似的,要是心理素質差點的,進了考場還能有心思考試嗎?
她這里想得正出神,冷不丁看見個熟人自貢院那大門里走出。
雖是在夜里,但是貢院內外燈火通明。
她一眼看見那位顧世子。
他身上穿的依舊是一身便袍,寬肩窄腰,身姿挺拔,眉目英俊。
往貢院門口高高的臺階上一站——
即使不擺譜,也有種鶴立雞群賞心悅目的感覺。
只是這位顧世子今日過分嚴肅的板著臉,五官之間自見威嚴,將以往那種朗朗的少年氣息掩蓋了不少,反而頗有幾分懾人。
他邁步從門里出來。
本來貢院門口人擠人,祁歡混在一群大男人中間,個子又不高,是很不起眼的。
但他站在高處,幾乎是第一眼就朝她看過來。
畢竟這都第三面了,祁歡也沒理由再裝不認識,就禮貌的沖他微笑頷首,算是人群里打了個招呼。
本來大家也不熟,她以為這事兒就這么完了。
剛想收回目光去看楊青云拿到號碼牌沒……
卻看那位顧世子居然徑直下臺階,朝這邊走了過來。
------題外話------
拿去拿去,你們要的男主→_→
ps:這個號碼牌的事,是我杜撰的,大家看個熱鬧就好,不要考古,因為我沒有任何歷史依據,但貢院考試搜身和禁止帶的那些東西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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