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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六回 瞞消息鳳姐設奇謀 泄機關顰兒迷本性


更新時間:2024年01月20日  作者:曹雪芹  分類: 歷史 | 言情 | 經典 | 曹雪芹 | 紅樓夢 
第九十六回瞞消息鳳姐設奇謀泄機關顰兒迷本性

話說賈璉拿了那塊假玉忿忿走出,到了書房。那個人看見賈璉的氣色不好,心里先發了虛了,連忙站起來迎著。剛要說話,只見賈璉冷笑道:好大膽,我把你這個混帳東西!這里是什么地方兒,你敢來掉鬼!回頭便問:小廝們呢外頭轟雷一般幾個小廝齊聲答應。賈璉道:取繩子去捆起他來。等老爺回來問明了,把他送到衙門里去。眾小廝又一齊答應預備著呢。嘴里雖如此,卻不動身。那人先自唬的手足無措,見這般勢派,知道難逃公道,只得跪下給賈璉碰頭,口口聲聲只叫:老太爺別生氣。是我一時窮極無奈,才想出這個沒臉的營生來。那玉是我借錢做的,我也不敢要了,只得孝敬府里的哥兒頑罷。說畢,又連連磕頭。賈璉啐道:你這個不知死活的東西!這府里希罕你的那朽不了的浪東西!正鬧著,只見賴大進來,陪著笑向賈璉道:二爺別生氣了。靠他算個什么東西,饒了他,叫他滾出去罷。賈璉道:實在可惡。賴大賈璉作好作歹,眾人在外頭都說道:糊涂狗攮的,還不給爺和賴大爺磕頭呢。快快的滾罷,還等窩心腳呢!那人趕忙磕了兩個頭,抱頭鼠竄而去。從此街上鬧動了賈寶玉弄出‘假寶玉’來。

且說賈政那日拜客回來,眾人因為燈節底下,恐怕賈政生氣,已過去的事了,便也都不肯回。只因元妃的事忙碌了好些時,近日寶玉又病著,雖有舊例家宴,大家無興,也無有可記之事。到了正月十七日,王夫人正盼王子騰來京,只見鳳姐進來回說今日二爺在外聽得有人傳說,我們家大老爺趕著進京,離城只二百多里地,在路上沒了。太太聽見了沒有王夫人吃驚道:我沒有聽見,老爺昨晚也沒有說起,到底在那里聽見的鳳姐道:說是在樞密張老爺家聽見的。王夫人怔了半天,那眼淚早流下來了,因拭淚說道:回來再叫璉兒索性打聽明白了來告訴我。鳳姐答應去了。王夫人不免暗里落淚,悲女哭弟,又為寶玉耽憂。如此連三接二,都是不隨意的事,那里擱得住,便有些心口疼痛起來。又加賈璉打聽明白了來說道:舅太爺是趕路勞乏,偶然感冒風寒,到了十里屯地方,延醫調治。無奈這個地方沒有名醫,誤用了藥,一劑就死了。但不知家眷可到了那里沒有王夫人聽了,一陣心酸,便心口疼得坐不住,叫彩云等扶了上炕,還扎掙著叫賈璉去回了賈政,即速收拾行裝迎到那里,幫著料理完畢,既刻回來告訴我們。好叫你媳婦兒放心。賈璉不敢違拗,只得辭了賈政起身。賈政早已知道,心里很不受用,又知寶玉失玉以后神志惛憒,醫藥無效,又值王夫人心疼。那年正值京察,工部將賈政保列一等。二月,吏部帶領引見。皇上念賈政勤儉謹慎,即放了江西糧道。即日謝恩,已奏明起程日期。雖有眾親朋賀喜,賈政也無心應酬,只念家中人口不寧,又不敢耽延在家。正在無計可施,只聽見賈母那邊叫請老爺。

賈政即忙進去,看見王夫人帶著病也在那里。便向賈母請了安。賈母叫他坐下,便說:你不日就要赴任,我有多少話與你說,不知你聽不聽說著,掉下淚來。賈政忙站起來說道:老太太有話只管吩咐,兒子怎敢不遵命呢。賈母咽哽著說道:我今年八十一歲的人了,你又要做外任去,偏有你大哥在家,你又不能告親老。你這一去了,我所疼的只有寶玉,偏偏的又病得糊涂,還不知道怎么樣呢。我昨日叫賴升媳婦出去叫人給寶玉算算命,這先生算得好靈,說要娶了金命的人幫扶他,必要沖沖喜才好,不然只怕保不住。我知道你不信那些話,所以教你來商量。你的媳婦也在這里。你們兩個也商量商量,還是要寶玉好呢,還是隨他去呢賈政陪笑說道:老太太當初疼兒子這么疼的,難道做兒子的就不疼自己的兒子不成么。只為寶玉不上進,所以時常恨他,也不過是恨鐵不成鋼的意思。老太太既要給他成家,這也是該當的,豈有逆著老太太不疼他的理。如今寶玉病著,兒子也是不放心。因老太太不叫他見我,所以兒子也不敢言語。我到底瞧瞧寶玉是個什么病。王夫人見賈政說著也有些眼圈兒紅,知道心里是疼的,便叫襲人扶了寶玉來。寶玉見了他父親,襲人叫他請安,他便請了個安。賈政見他臉面很瘦,目光無神,大有瘋傻之狀,便叫人扶了進去,便想到:自己也是望六的人了,如今又放外任,不知道幾年回來。倘或這孩子果然不好,一則年老無嗣,雖說有孫子,到底隔了一層,二則老太太最疼的是寶玉,若有差錯,可不是我的罪名更重了。瞧瞧王夫人,一包眼淚,又想到他身上,復站起來說:老太太這么大年紀,想法兒疼孫子,做兒子的還敢違拗老太太主意該怎么便怎么就是了。但只姨太太那邊不知說明白了沒有王夫人便道:姨太太是早應了的。只為蟠兒的事沒有結案,所以這些時總沒提起。賈政又道:這就是第一層的難處。他哥哥在監里,妹子怎么出嫁。況且貴妃的事雖不禁婚嫁,寶玉應照已出嫁的姐姐有九個月的功服,此時也難娶親。再者我的起身日期已經奏明,不敢耽擱,這幾天怎么辦呢賈母想了一想:說的果然不錯。若是等這幾件事過去,他父親又走了。倘或這病一天重似一天,怎么好只可越些禮辦了才好。想定主意,便說道:你若給他辦呢,我自然有個道理,包管都礙不著。姨太太那邊我和你媳婦親自過去求他。蟠兒那里我央蝌兒去告訴他,說是要救寶玉的命,諸事將就,自然應的。若說服里娶親,當真使不得。況且寶玉病著,也不可教他成親,不過是沖沖喜,我們兩家愿意,孩子們又有金玉的道理,婚是不用合的了。即挑了好日子,按著咱們家分兒過了禮。趕著挑個娶親日子,一概鼓樂不用,倒按宮里的樣子,用十二對提燈,一乘八人轎子抬了來,照南邊規矩拜了堂,一樣坐床撒帳,可不是算娶了親了么。寶丫頭心地明白,是不用慮的。內中又有襲人,也還是個妥妥當當的孩子。再有個明白人常勸他更好。他又和寶丫頭合的來。再者姨太太曾說,寶丫頭的金鎖也有個和尚說過,只等有玉的便是婚姻,焉知寶丫頭過來,不因金鎖倒招出他那塊玉來,也定不得。從此一天好似一天,豈不是大家的造化。這會子只要立刻收拾屋子,鋪排起來。這屋子是要你派的。一概親友不請,也不排筵席,待寶玉好了,過了功服,然后再擺席請人。這么著都趕的上。你也看見了他們小兩口的事,也好放心的去。賈政聽了,原不愿意,只是賈母做主,不敢違命,勉強陪笑說道:老太太想的極是,也很妥當。只是要吩咐家下眾人,不許吵嚷得里外皆知,這要耽不是的。姨太太那邊,只怕不肯,若是果真應了,也只好按著老太太的主意辦去。賈母道:姨太太那里有我呢。你去吧。賈政答應出來,心中好不自在。因赴任事多,部里領憑,親友們薦人,種種應酬不絕,竟把寶玉的事,聽憑賈母交與王夫人鳳姐兒了。惟將榮禧堂后身王夫人內屋旁邊一大跨所二十余間房屋指與寶玉,余者一概不管。賈母定了主意叫人告訴他去,賈政只說很好,此是后話。且說寶玉見過賈政,襲人扶回里間炕上。因賈政在外,無人敢與寶玉說話,寶玉便昏昏沉沉的睡去。賈母與賈政所說的話,寶玉一句也沒有聽見。襲人等卻靜靜兒的聽得明白。頭里雖也聽得些風聲,到底影響,只不見寶釵過來,卻也有些信真。今日聽了這些話,心里方才水落歸漕,倒也喜歡。心里想道:果然上頭的眼力不錯,這才配得是。我也造化。若他來了,我可以卸了好些擔子。但是這一位的心理只有一個林姑娘,幸虧他沒有聽見,若知道了,又不知要鬧到什么分兒了。襲人想到這里,轉喜為悲,心想:這件事怎么好老太太、太太那里知道他們心里的事。一時高興說給他知道,原想要他病好。若是他仍似前的心事:初見林姑娘便要摔玉砸玉,況且那年夏天在園里把我當作林姑娘,說了好些私心話,后來因為紫鵑說了句頑話兒,便哭得死去活來。若是如今和他說要娶寶姑娘,竟把林姑娘撂開,除非是他人事不知還可,若稍明白些,只怕不但不能沖喜,竟是催命了!我再不把話說明,那不是一害三個人了么。襲人想定主意,待等賈政出去,叫秋紋照看著寶玉,便從里間出來,走到王夫人身旁,悄悄的請了王夫人到賈母后身屋里去說話。賈母只道是寶玉有話,也不理會,還在那里打算怎么過禮,怎么娶親。

那襲人同了王夫人到了后間,便跪下哭了。王夫人不知何意,把手拉著他說:好端端的,這是怎么說有什么委屈起來說。襲人道:這話奴才是不該說的,這會子因為沒有法兒了。王夫人道:你慢慢說。襲人道:寶玉的親事老太太、太太已定了寶姑娘了,自然是極好的一件事。只是奴才想著,太太看去寶玉和寶姑娘好,還是和林姑娘好呢王夫人道:他兩個因從小兒在一處,所以寶玉和林姑娘又好些。襲人道:不是好些。便將寶玉素與黛玉這些光景一一的說了,還說:這些事都是太太親眼見的。獨是夏天的話我從沒敢和別人說。王夫人拉著襲人道:我看外面兒已瞧出幾分來了。你今兒一說,更加是了。但是剛才老爺說的話想必都聽見了,你看他的神情兒怎么樣襲人道:如今寶玉若有人和他說話他就笑,沒人和他說話他就睡。所以頭里的話卻倒都沒聽見。王夫人道:倒是這件事叫人怎么樣呢襲人道:奴才說是說了,還得太太告訴老太太,想個萬全的主意才好。王夫人便道:既這么著,你去干你的,這時候滿屋子的人,暫且不用提起,等我瞅空兒回明老太太,再作道理。說著,仍到賈母跟前。

賈母正在那里和鳳姐兒商議,見王夫人進來,便問道:襲人丫頭說什么這么鬼鬼祟祟的。王夫人趁問,便將寶玉的心事,細細回明賈母。賈母聽了,半日沒言語。王夫人和鳳姐也都不再說了。只見賈母嘆道:別的事都好說。林丫頭倒沒有什么,若寶玉真是這樣,這可叫人作了難了。只見鳳姐想了一想,因說道:難倒不難,只是我想了個主意,不知姑媽肯不肯。王夫人道:你有主意只管說給老太太聽,大家娘兒們商量著辦罷了。鳳姐道:依我想,這件事只有一個掉包兒的法子。賈母道:怎么掉包兒鳳姐道:如今不管寶兄弟明白不明白,大家吵嚷起來,說是老爺做主,將林姑娘配了他了。瞧他的神情兒怎么樣。要是他全不管,這個包兒也就不用掉了。若是他有些喜歡的意思,這事卻要大費周折呢。王夫人道:就算他喜歡,你怎么樣辦法呢鳳姐走到王夫人耳邊,如此這般的說了一遍。王夫人點了幾點頭兒,笑了一笑說道:也罷了。賈母便問道:你娘兒兩個搗鬼,到底告訴我是怎么著呀鳳姐恐賈母不懂,露泄機關,便也向耳邊輕輕的告訴了一遍。賈母果真一時不懂,鳳姐笑著又說了幾句。賈母笑道:這么著也好,可就只忒苦了寶丫頭了。倘或吵嚷出來,林丫頭又怎么樣呢鳳姐道:這個話原只說給寶玉聽,外頭一概不許提起,有誰知道呢。

正說間,丫頭傳進話來說:璉二爺回來了。王夫人恐賈母問及,使個眼色與鳳姐。鳳姐便迎著賈璉努了個嘴兒,同到王夫人屋里等著去了。一回兒王夫人進來,已見鳳姐哭的兩眼通紅。賈璉請了安,將到十里屯料理王子騰的喪事的話說了一遍,便說:有恩旨賞了內閣的職銜,謚了文勤公,命本宗扶柩回籍,著沿途地方官員照料。昨日起身,連家眷回南去了。舅太太叫我回來請安問好,說如今想不到不能進京,有多少話不能說。聽見我大舅子要進京,若是路上遇見了,便叫他來到咱們這里細細的說。王夫人聽畢,其悲痛自不必言。鳳姐勸慰了一番,請太太略歇一歇,晚上來再商量寶玉的事罷。說畢,同了賈璉回到自己房中,告訴了賈璉,叫他派人收拾新房。不題。

一日,黛玉早飯后帶著紫鵑到賈母這邊來,一則請安,二則也為自己散散悶。出了瀟湘館,走了幾步,忽然想起忘了手絹子來,因叫紫鵑回去取來,自己卻慢慢的走著等他。剛走到沁芳橋那邊山石背后,當日同寶玉葬花之處,忽聽一個人嗚嗚咽咽在那里哭。黛玉煞住腳聽時,又聽不出是誰的聲音,也聽不出哭著叨叨的是些什么話。心里甚是疑惑,便慢慢的走去。及到了跟前,卻見一個濃眉大眼的丫頭在那里哭呢。黛玉未見他時,還只疑府里這些大丫頭有什么說不出的心事,所以來這里發泄發泄,及至見了這個丫頭,卻又好笑,因想到:這種蠢貨有什么情種,自然是那屋里作粗活的丫頭受了大女孩子的氣了。細瞧了一瞧,卻不認得。那丫頭見黛玉來了,便也不敢再哭,站起來拭眼淚。黛玉問道:你好好的為什么在這里傷心那丫頭聽了這話,又流淚道:林姑娘你評評這個理。他們說話我又不知道,我就說錯了一句話,我姐姐也不犯就打我呀。黛玉聽了,不懂他說的是什么,因笑問道:你姐姐是那一個那丫頭道:就是珍珠姐姐。黛玉聽了,才知道他是賈母屋里的,因又問:你叫什么那丫頭道:我叫傻大姐兒。黛玉笑了一笑,又問:你姐姐為什么打你你說錯了什么話了那丫頭道:為什么呢,就是為我們寶二爺娶寶姑娘的事情。黛玉聽了這一句,如同一個疾雷,心頭亂跳。略定了定神,便叫了這丫頭你跟了我這里來。那丫頭跟著黛玉到那畸角兒上葬桃花的去處,那里背靜。黛玉因問道:寶二爺娶寶姑娘,他為什么打你呢傻大姐道:我們老太太和太太二奶奶商量了,因為我們老爺要起身,說就趕著往姨太太商量把寶姑娘娶過來罷。頭一宗,給寶二爺沖什么喜,第二宗——說到這里,又瞅著黛玉笑了一笑,才說道:趕著辦了,還要給林姑娘說婆婆家呢。黛玉已經聽呆了。這丫頭只管說道:我又不知道他們怎么商量的,不叫人吵嚷,怕寶姑娘聽見害臊。我白和寶二爺屋里的襲人姐姐說了一句:‘咱們明兒更熱鬧了,又是寶姑娘,又是寶二奶奶,這可怎么叫呢!’林姑娘你說我這話害著珍珠姐姐什么了嗎,他走過來就打了我一個嘴巴,說我混說,不遵上頭的話,要攆出我去。我知道上頭為什么不叫言語呢,你們又沒告訴我,就打我。說著,又哭起來。

那黛玉此時心里竟是油兒醬兒糖兒醋兒倒在一處的一般,甜苦酸咸,竟說不上什么味兒來了。停了一會兒,顫巍巍的說道:你別混說了。你再混說,叫人聽見又要打你了。你去罷。說著,自己移身要回瀟湘館去。那身子竟有千百斤重的,兩只腳卻象踩著棉花一般,早已軟了。只得一步一步慢慢的走將來。走了半天,還沒到沁芳橋畔,原來腳下軟了。走的慢,且又迷迷癡癡,信著腳從那邊繞過來,更添了兩箭地的路。這時剛到沁芳橋畔,卻又不知不覺的順著堤往回里走起來。紫鵑取了絹子來,卻不見黛玉。正在那里看時,只見黛玉顏色雪白,身子恍恍蕩蕩的,眼睛也直直的,在那里東轉西轉。又見一個丫頭往前頭走了,離的遠,也看不出是那一個來。心中驚疑不定,只得趕過來輕輕的問道:姑娘怎么又回去是要往那里去黛玉也只模糊聽見,隨口應道:我問問寶玉去!紫鵑聽了,摸不著頭腦,只得攙著他到賈母這邊來。

黛玉走到賈母門口,心里微覺明晰,回頭看見紫鵑攙著自己,便站住了問道:你作什么來的紫鵑陪笑道:我找了絹子來了。頭里見姑娘在橋那邊呢,我趕著過來問姑娘,姑娘沒理會。黛玉笑道:我打量你來瞧寶二爺來了呢,不然怎么往這里走呢。紫鵑見他心里迷惑,便知黛玉必是聽見那丫頭什么話了,惟有點頭微笑而已。只是心里怕他見了寶玉,那一個已經是瘋瘋傻傻,這一個又這樣恍恍惚惚,一時說出些不大體統的話來,那時如何是好心里雖如此想,卻也不敢違拗,只得攙他進去。那黛玉卻又奇怪了,這時不似先前那樣軟了,也不用紫鵑打簾子,自己掀起簾子進來,卻是寂然無聲。因賈母在屋里歇中覺,丫頭們也有脫滑頑去的,也有打盹兒的,也有在那里伺候老太太的。倒是襲人聽見簾子響,從屋里出來一看,見是黛玉,便讓道:姑娘屋里坐罷。黛玉笑著道:寶二爺在家么襲人不知底里,剛要答言,只見紫鵑在黛玉身后和他努嘴兒,指著黛玉,又搖搖手兒。襲人不解何意,也不敢言語。黛玉卻也不理會,自己走進房來。看見寶玉在那里坐著,也不起來讓坐,只瞅著嘻嘻的傻笑。黛玉自己坐下,卻也瞅著寶玉笑。兩個人也不問好,也不說話,也無推讓,只管對著臉傻笑起來。襲人看見這番光景,心里大不得主意,只是沒法兒。忽然聽著黛玉說道:寶玉,你為什么病了寶玉笑道:我為林姑娘病了。襲人紫鵑兩個嚇得面目改色,連忙用言語來岔。兩個卻又不答言,仍舊傻笑起來。襲人見了這樣,知道黛玉此時心中迷惑不減于寶玉,因悄和紫鵑說道:姑娘才好了,我叫秋紋妹妹同著你攙回姑娘歇歇去罷。因回頭向秋紋道:你和紫鵑姐姐送林姑娘去罷,你可別混說話。秋紋笑著,也不言語,便來同著紫鵑攙起黛玉。

那黛玉也就起來,瞅著寶玉只管笑,只管點頭兒。紫鵑又催道:姑娘回家去歇歇罷。黛玉道:可不是,我這就是回去的時候兒了。說著,便回身笑著出來了,仍舊不用丫頭們攙扶,自己卻走得比往常飛快。紫鵑秋紋后面趕忙跟著走。黛玉出了賈母院門,只管一直走去。紫鵑連忙攙住叫道:姑娘往這么來。黛玉仍是笑著隨了往瀟湘館來。離門口不遠,紫鵑道:阿彌陀佛,可到了家了!只這一句話沒說完,只見黛玉身子往前一栽,哇的一聲,一口血直吐出來。未知性命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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