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夢第八十七回 感秋聲撫琴悲往事 坐禪寂走火入邪魔_宙斯小說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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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七回 感秋聲撫琴悲往事 坐禪寂走火入邪魔


更新時間:2024年01月20日  作者:曹雪芹  分類: 歷史 | 言情 | 經典 | 曹雪芹 | 紅樓夢 
第八十七回感秋聲撫琴悲往事坐禪寂走火入邪魔

卻說黛玉叫進寶釵家的女人來,問了好,呈上書子。黛玉叫他去喝茶,便將寶釵來書打開看時,只見上面寫著:

妹生辰不偶,家運多艱,姊妹伶仃,萱親衰邁。兼之猇聲狺語,旦暮無休。更遭慘禍飛災,不啻驚風密雨。夜深輾側,愁緒何堪。屬在同心,能不為之愍惻乎回憶海棠結社,序屬清秋,對菊持螯,同盟歡洽。猶記孤標傲世偕誰隱,一樣花開為底遲之句,未嘗不嘆冷節遺芳,如吾兩人也。感懷觸緒,聊賦四章,匪曰無故呻吟,亦長歌當哭之意耳。

悲時序之遞嬗兮,又屬清秋。感遭家之不造兮,獨處離愁。北堂有萱兮,何以忘憂無以解憂兮,我心咻咻。一解。

云憑憑兮秋風酸,步中庭兮霜葉干。何去何從兮,失我故歡。靜言思之兮惻肺肝!二解。

惟鮪有潭兮,惟鶴有梁。鱗甲潛伏兮,羽毛何長!搔首問兮茫茫,高天厚地兮,誰知余之永傷。三解。

銀河耿耿兮寒氣侵,月色橫斜兮玉漏沉。憂心炳炳兮發我哀吟,吟復吟兮寄我知音。四解。

黛玉看了,不勝傷感。又想:寶姐姐不寄與別人,單寄與我,也是惺惺惜惺惺的意思。正在沉吟,只聽見外面有人說道:林姐姐在家里呢么黛玉一面把寶釵的書疊起,口內便答應道:是誰正問著,早見幾個人進來,卻是探春、湘云、李紋、李綺。彼此問了好,雪雁倒上茶來,大家喝了,說些閑話。因想起前年的菊花詩來,黛玉便道:寶姐姐自從挪出去,來了兩遭,如今索性有事也不來了,真真奇怪。我看他終久還來我們這里不來。探春微笑道:怎么不來,橫豎要來的。如今是他們尊嫂有些脾氣,姨媽上了年紀的人,又兼有薛大哥的事,自然得寶姐姐照料一切,那里還比得先前有工夫呢。正說著,忽聽得唿喇喇一片風聲,吹了好些落葉,打在窗紙上。停了一回兒,又透過一陣清香來。眾人聞著,都說道:這是何處來的香風這象什么香黛玉道:好象木樨香。探春笑道:林姐姐終不脫南邊人的話,這大九月里的,那里還有桂花呢。黛玉笑道:原是啊,不然怎么不竟說是桂花香只說似乎象呢。湘云道:三姐姐,你也別說。你可記得‘十里荷花,三秋桂子’在南邊,正是晚桂開的時候了。你只沒有見過罷了,等你明日到南邊去的時候,你自然也就知道了。探春笑道:我有什么事到南邊去況且這個也是我早知道的,不用你們說嘴。李紋李綺只抿著嘴兒笑。黛玉道:妹妹,這可說不齊。俗語說,‘人是地行仙’,今日在這里,明日就不知在那里。譬如我,原是南邊人,怎么到了這里呢湘云拍著手笑道:今兒三姐姐可叫林姐姐問住了。不但林姐姐是南邊人到這里,就是我們這幾個人就不同。也有本來是北邊的,也有根子是南邊,生長在北邊的,也有生長在南邊,到這北邊的,今兒大家都湊在一處。可見人總有一個定數,大凡地和人總是各自有緣分的。眾人聽了都點頭,探春也只是笑。又說了一會子閑話兒,大家散出。黛玉送到門口,大家都說:你身上才好些,別出來了,看著了風。

于是黛玉一面說著話兒,一面站在門口又與四人殷勤了幾句,便看著他們出院去了。進來坐著,看看已是林鳥歸山,夕陽西墜。因史湘云說起南邊的話,便想著父母若在,南邊的景致,春花秋月,水秀山明,二十四橋,六朝遺跡。不少下人伏侍,諸事可以任意,言語亦可不避。香車畫舫,紅杏青簾,惟我獨尊。今日寄人籬下,縱有許多照應,自己無處不要留心。不知前生作了什么罪孽,今生這樣孤凄。真是李后主說的‘此間日中只以眼淚洗面’矣!一面思想,不知不覺神往那里去了。

紫鵑走來,看見這樣光景,想著必是因剛才說起南邊北邊的話來,一時觸著黛玉的心事了,便問道:姑娘們來說了半天話,想來姑娘又勞了神了。剛才我叫雪雁告訴廚房里給姑娘作了一碗火肉白菜湯,加了一點兒蝦米兒,配了點青筍紫菜。姑娘想著好么黛玉道:也罷了。紫鵑道:還熬了一點江米粥。黛玉點點頭兒,又說道:那粥該你們兩個自己熬了,不用他們廚房里熬才是。紫鵑道:我也怕廚房里弄的不干凈,我們各自熬呢。就是那湯,我也告訴雪雁和柳嫂兒說了,要弄干凈著。柳嫂兒說了,他打點妥當,拿到他屋里叫他們五兒瞅著燉呢。黛玉道:我倒不是嫌人家骯贓,只是病了好些日子,不周不備,都是人家。這會子又湯兒粥兒的調度,未免惹人厭煩。說著,眼圈兒又紅了。紫鵑道:姑娘這話也是多想。姑娘是老太太的外孫女兒,又是老太太心坎兒上的。別人求其在姑娘跟前討好兒還不能呢,那里有抱怨的。黛玉點點頭兒,因又問道:你才說的五兒,不是那日和寶二爺那邊的芳官在一處的那個女孩兒紫鵑道:就是他。黛玉道:不聽見說要進來么紫鵑道:可不是,因為病了一場,后來好了才要進來,正是晴雯他們鬧出事來的時候,也就耽擱住了。黛玉道:我看那丫頭倒也還頭臉兒干凈。說著,外頭婆子送了湯來。雪雁出來接時,那婆子說道:柳嫂兒叫回姑娘,這是他們五兒作的,沒敢在大廚房里作,怕姑娘嫌骯贓。雪雁答應著接了進來。黛玉在屋里已聽見了,吩咐雪雁告訴那老婆子回去說,叫他費心。雪雁出來說了,老婆子自去。這里雪雁將黛玉的碗箸安放在小幾兒上,因問黛玉道:還有咱們南來的五香大頭菜,拌些麻油醋可好么黛玉道:也使得,只不必累贅了。一面盛上粥來,黛玉吃了半碗,用羹匙舀了兩口湯喝,就擱下了。兩個丫鬟撤了下來,拭凈了小幾端下去,又換上一張常放的小幾。黛玉漱了口,盥了手,便道:紫鵑,添了香了沒有紫鵑道:就添去。黛玉道:你們就把那湯和粥吃了罷,味兒還好,且是干凈。待我自己添香罷。兩個人答應了,在外間自吃去了。

這里黛玉添了香,自己坐著。才要拿本書看,只聽得園內的風自西邊直透到東邊,穿過樹枝,都在那里唏口留嘩喇不住的響。一回兒,檐下的鐵馬也只管叮叮當當的亂敲起來。一時雪雁先吃完了,進來伺候。黛玉便問道:天氣冷了,我前日叫你們把那些小毛兒衣服晾晾,可曾晾過沒有雪雁道:都晾過了。黛玉道:你拿一件來我披披。雪雁走去將一包小毛衣服抱來,打開氈包,給黛玉自揀。只見內中夾著個絹包兒,黛玉伸手拿起打開看時,卻是寶玉病時送來的舊手帕,自己題的詩,上面淚痕猶在,里頭卻包著那剪破了的香囊扇袋并寶玉通靈玉上的穗子。原來晾衣服時從箱中撿出,紫鵑恐怕遺失了,遂夾在這氈包里的。這黛玉不看則已,看了時也不說穿那一件衣服,手里只拿著那兩方手帕,呆呆的看那舊詩。看了一回,不覺的簌簌淚下。紫鵑剛從外間進來,只見雪雁正捧著一氈包衣裳在旁邊呆立,小幾上卻擱著剪破的香囊,兩三截兒扇袋和那鉸折了的穗子,黛玉手中自拿著兩方舊帕,上邊寫著字跡,在那里對著滴淚。正是:

失意人逢失意事,新啼痕間舊啼痕。

紫鵑見了這樣,知是他觸物傷情,感懷舊事,料道勸也無益,只得笑著道:姑娘還看那些東西作什么,那都是那幾年寶二爺和姑娘小時一時好了,一時惱了,鬧出來的笑話兒。要象如今這樣斯抬斯敬,那里能把這些東西白遭塌了呢。紫鵑這話原給黛玉開心,不料這幾句話更提起黛玉初來時和寶玉的舊事來,一發珠淚連綿起來。紫鵑又勸道:雪雁這里等著呢,姑娘披上一件罷。那黛玉才把手帕撂下。紫鵑連忙拾起,將香袋等物包起拿開。這黛玉方披了一件皮衣,自己悶悶的走到外間來坐下。回頭看見案上寶釵的詩啟尚未收好,又拿出來瞧了兩遍,嘆道:境遇不同,傷心則一。不免也賦四章,翻入琴譜,可彈可歌,明日寫出來寄去,以當和作。便叫雪雁將外邊桌上筆硯拿來,濡墨揮毫,賦成四疊。又將琴譜翻出,借他‘猗蘭’‘思賢’兩操,合成音韻,與自己做的配齊了,然后寫出,以備送與寶釵。又即叫雪雁向箱中將自己帶來的短琴拿出,調上弦,又操演了指法。黛玉本是個絕頂聰明人,又在南邊學過幾時,雖是手生,到底一理就熟。撫了一番,夜已深了,便叫紫鵑收拾睡覺。不題。

卻說寶玉這日起來梳洗了,帶著焙茗正往書房中來,只見墨雨笑嘻嘻的跑來迎頭說道:二爺今日便宜了,太爺不在書房里,都放了學了。寶玉道:當真的么墨雨道:二爺不信,那不是三爺和蘭哥兒來了。寶玉看時,只見賈環賈蘭跟著小廝們,兩個笑嘻的嘴里咭咭呱呱不知說些什么,迎頭來了。見了寶玉,都垂手站住。寶玉問道:你們兩個怎么就回來了賈環道:今日太爺有事,說是放一天學,明兒再去呢。寶玉聽了,方回身到賈母賈政處去稟明了,然后回到怡紅院中。襲人問道:怎么又回來了寶玉告訴了他,只坐了一坐兒,便往外走。襲人道:往那里去,這樣忙法就放了學,依我說也該養養神兒了。寶玉站住腳,低了頭,說道:你的話也是。但是好容易放一天學,還不散散去,你也該可憐我些兒了。襲人見說的可憐,笑道:由爺去罷。正說著,端了飯來。寶玉也沒法兒,只得且吃飯,三口兩口忙忙的吃完,漱了口,一溜煙往黛玉房中去了。

走到門口,只見雪雁在院中晾絹子呢。寶玉因問:姑娘吃了飯了么雪雁道:早起喝了半碗粥,懶待吃飯。這時候打盹兒呢。二爺且到別處走走,回來再來罷。寶玉只得回來。

無處可去,忽然想起惜春有好幾天沒見,便信步走到蓼風軒來。剛到窗下,只見靜悄悄一無人聲。寶玉打諒他也睡午覺,不便進去。才要走時,只聽屋里微微一響,不知何聲。寶玉站住再聽,半日又拍的一響。寶玉還未聽出,只見一個人道:你在這里下了一個子兒,那里你不應么寶玉方知是下大棋,但只急切聽不出這個人的語音是誰。底下方聽見惜春道:怕什么,你這么一吃我,我這么一應,你又這么吃,我又這么應。還緩著一著兒呢,終久連得上。那一個又道:我要這么一吃呢惜春道:阿嗄,還有一著‘反撲’在里頭呢!我倒沒防備。寶玉聽了,聽那一個聲音很熟,卻不是他們姊妹。料著惜春屋里也沒外人,輕輕的掀簾進去。看時不是別人,卻是那櫳翠庵的檻外人妙玉。這寶玉見是妙玉,不敢驚動。妙玉和惜春正在凝思之際,也沒理會。寶玉卻站在旁邊看他兩個的手段。只見妙玉低著頭問惜春道:你這個‘畸角兒’不要了么惜春道:怎么不要。你那里頭都是死子兒,我怕什么。妙玉道:且別說滿話,試試看。惜春道:我便打了起來,看你怎么樣。妙玉卻微微笑著,把邊上子一接,卻搭轉一吃,把惜春的一個角兒都打起來了,笑著說道:這叫做‘倒脫靴勢’。

惜春尚未答言,寶玉在旁情不自禁,哈哈一笑,把兩個人都唬了一大跳。惜春道:你這是怎么說,進來也不言語,這么使促狹唬人。你多早晚進來的寶玉道:我頭里就進來了,看著你們兩個爭這個‘畸角兒’。說著,一面與妙玉施禮,一面又笑問道:妙公輕易不出禪關,今日何緣下凡一走妙玉聽了,忽然把臉一紅,也不答言,低了頭自看那棋。寶玉自覺造次,連忙陪笑道:倒是出家人比不得我們在家的俗人,頭一件心是靜的。靜則靈,靈則慧。寶玉尚未說完,只見妙玉微微的把眼一抬,看了寶玉一眼,復又低下頭去,那臉上的顏色漸漸的紅暈起來。寶玉見他不理,只得訕訕的旁邊坐了。惜春還要下子,妙玉半日說道:再下罷。便起身理理衣裳,重新坐下,癡癡的問著寶玉道:你從何處來寶玉巴不得這一聲,好解釋前頭的話,忽又想道:或是妙玉的機鋒。轉紅了臉答應不出來。妙玉微微一笑,自和惜春說話。惜春也笑道:二哥哥,這什么難答的,你沒的聽見人家常說的‘從來處來’么。這也值得把臉紅了,見了生人的似的。妙玉聽了這話,想起自家,心上一動,臉上一熱,必然也是紅的,倒覺不好意思起來。因站起來說道:我來得久了,要回庵里去了。惜春知妙玉為人,也不深留,送出門口。妙玉笑道:久已不來這里,彎彎曲曲的,回去的路頭都要迷住了。寶玉道:這倒要我來指引指引何如妙玉道:不敢,二爺前請。

于是二人別了惜春,離了蓼風軒,彎彎曲曲,走近瀟湘館,忽聽得叮咚之聲。妙玉道:那里的琴聲寶玉道:想必是林妹妹那里撫琴呢。妙玉道:原來他也會這個,怎么素日不聽見提起寶玉悉把黛玉的事述了一遍,因說:咱們去看他。妙玉道:從古只有聽琴,再沒有‘看琴’的。寶玉笑道:我原說我是個俗人。說著,二人走至瀟湘館外,在山子石坐著靜聽,甚覺音調清切。只聽得低吟道:

風蕭蕭兮秋氣深,美人千里兮獨沉吟。

望故鄉兮何處,倚欄桿兮涕沾襟。

歇了一回,聽得又吟道:

山迢迢兮水長,照軒窗兮明月光。

耿耿不寐兮銀河渺茫,羅衫怯怯兮風露涼。

又歇了一歇。妙玉道:剛才‘侵’字韻是第一疊,如今‘陽’字韻是第二疊了。咱們再聽。里邊又吟道:

子之遭兮不自由,予之遇兮多煩憂。

之子與我兮心焉相投,思古人兮俾無尤。

妙玉道:這又是一拍。何憂思之深也!寶玉道:我雖不懂得,但聽他音調,也覺得過悲了。里頭又調了一回弦。妙玉道:君弦太高了,與無射律只怕不配呢。里邊又吟道:

人生斯世兮如輕塵,天上人間兮感夙因。

感夙因兮不可,素心如何天上月。

妙玉聽了,呀然失色道:如何忽作變徵之聲音韻可裂金石矣。只是太過。寶玉道:太過便怎么妙玉道:恐不能持久。正議論時,聽得君弦蹦的一聲斷了。妙玉站起來連忙就走。寶玉道:怎么樣妙玉道:日后自知,你也不必多說。竟自走了。弄得寶玉滿肚疑團,沒精打彩的歸至怡紅院中,不表。

單說妙玉歸去,早有道婆接著,掩了庵門,坐了一回,把禪門日誦念了一遍。吃了晚飯,點上香拜了菩薩,命道婆自去歇著,自己的禪床靠背俱已整齊,屏息垂簾,跏趺坐下,斷除妄想,趨向真如。坐到三更過后,聽得屋上嗗口錄口錄一片瓦響,妙玉恐有賊來,下了禪床,出到前軒,但見云影橫空,月華如水。那時天氣尚不很涼,獨自一個憑欄站了一回,忽聽房上兩個貓兒一遞一聲廝叫。那妙玉忽想起日間寶玉之言,不覺一陣心跳耳熱。自己連忙收懾心神,走進禪房,仍到禪床上坐了。怎奈神不守舍,一時如萬馬奔馳,覺得禪床便恍蕩起來,身子已不在庵中。便有許多王孫公子要求娶他,又有些媒婆扯扯拽拽扶他上車,自己不肯去。一回兒又有盜賊劫他,持刀執棍的逼勒,只得哭喊求救。早驚醒了庵中女尼道婆等眾,都拿火來照看。只見妙玉兩手撒開,口中流沫。急叫醒時,只見眼睛直豎,兩顴鮮紅,罵道:我是有菩薩保佑,你們這些強徒敢要怎么樣!眾人都唬的沒了主意,都說道:我們在這里呢,快醒轉來罷。妙玉道:我要回家去,你們有什么好人送我回去罷。道婆道:這里就是你住的房子。說著,又叫別的女尼忙向觀音前禱告,求了簽,翻開簽書看時,是觸犯了西南角上的陰人。就有一個說:是了。大觀園中西南角上本來沒有人住,陰氣是有的。一面弄湯弄水的在那里忙亂。那女尼原是自南邊帶來的,伏侍妙玉自然比別人盡心,圍著妙玉,坐在禪床上。妙玉回頭道:你是誰女尼道:是我。妙玉仔細瞧了一瞧,道:原來是你。便抱住那女尼嗚嗚咽咽的哭起來,說道:你是我的媽呀,你不救我,我不得活了。那女尼一面喚醒他,一面給他揉著。道婆倒上茶來喝了,直到天明才睡了。

女尼便打發人去請大夫來看脈,也有說是思慮傷脾的,也有說是熱入血室的,也有說是邪祟觸犯的,也有說是內外感冒的,終無定論。后請得一個大夫來看了,問:曾打坐過沒有道婆說道:向來打坐的。大夫道:這病可是昨夜忽然來的么道婆道:是。大夫道:這是走魔入火的原故。眾人問:有礙沒有大夫道:幸虧打坐不久,魔還入得淺,可以有救。寫了降伏心火的藥,吃了一劑,稍稍平復些。外面那些游頭浪子聽見了,便造作許多謠言說:這樣年紀,那里忍得住。況且又是很風流的人品,很乖覺的性靈,以后不知飛在誰手里,便宜誰去呢。過了幾日,妙玉病雖略好,神思未復,終有些恍惚。

一日惜春正坐著,彩屏忽然進來回道:姑娘知道妙玉師父的事嗎惜春道:他有什么事彩屏道:我昨日聽見邢姑娘和大奶奶那里說呢。他自從那日和姑娘下棋回去,夜間忽然中了邪,嘴里亂嚷說強盜來搶他來了,到如今還沒好。姑娘你說這不是奇事嗎。惜春聽了,默默無語,因想:妙玉雖然潔凈,畢竟塵緣未斷。可惜我生在這種人家不便出家。我若出了家時,那有邪魔纏擾,一念不生,萬緣俱寂。想到這里,驀與神會,若有所得,便口占一偈云:

大造本無方,云何是應住。

既從空中來,應向空中去。

占畢,即命丫頭焚香。自己靜坐了一回,又翻開那棋譜來,把孔融王積薪等所著看了幾篇。內中荷葉包蟹勢,黃鶯搏兔勢都不出奇,三十六局殺角勢一時也難會難記,獨看到八龍走馬,覺得甚有意思。正在那里作想,只聽見外面一個人走進院來,連叫彩屏。未知是誰,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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