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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回 呆霸王調情遭苦打 冷郎君懼禍走他鄉


更新時間:2024年01月20日  作者:曹雪芹  分類: 歷史 | 言情 | 經典 | 曹雪芹 | 紅樓夢 
第四十七回呆霸王調情遭苦打冷郎君懼禍走他鄉

話說王夫人聽見邢夫人來了,連忙迎著出去。邢夫人猶不知賈母已知鴛鴦之事,正還又來打聽信息,進了院門,早有幾個婆子悄悄的回了他,他才知道。待要回去,里面已知;又見王夫人接出來了,少不得進來。先與賈母請安,賈母一聲兒不言語,自己也覺得愧悔。鳳姐兒早指一事回避了。鴛鴦也自回房去生氣。薛姨媽王夫人等恐礙著邢夫人的臉面,也都漸漸退了。邢夫人且不敢出去。賈母見無人,方說道:我聽見你替你老爺說媒來了。你倒也‘三從四德’的,只是這賢惠也太過了!你們如今也是孫子兒子滿眼了,你還怕他使性子。我聽見你還由著你老爺的那性子鬧。邢夫人滿面通紅,回道:我勸過幾次不依。老太太還有什么不知道的呢我也是不得已兒。賈母道:他逼著你殺人,你也殺去如今你也想想:你兄弟媳婦,本來老實,又生的多病多痛,上上下下,那不是他操心你一個媳婦,雖然幫著,也是天天‘丟下耙兒弄掃帚’。凡百事情,我如今自己減了。他們兩個就有些不到的去處,有鴛鴦那孩子還心細些,我的事情,他還想著一點子:該要的,他就要了來;該添什么,他就趁空兒告訴他們添了。鴛鴦再不這么著,娘兒兩個,里頭外頭大的小的,那里不忽略一件半件我如今反倒自己操心去不成還是天天盤算和他們要東要西去我這屋里有的沒有的剩了他一個,年紀也大些,我凡做事的脾氣性格兒,他還知道些。他二則也還投主子的緣法,他也并不指著我和那位太太要衣裳去,又和那位奶奶要銀子去。所以這幾年,一應事情,他說什么,從你小嬸和你媳婦起,至家下大大小小,沒有不信的。所以不單我得靠,連你小嬸、媳婦也都省心。我有了這么個人,就是媳婦、孫子媳婦想不到的,我也不得缺了,也沒氣可生了。這會子他去了,你們又弄什么人來我使你們就弄他那么個真珠兒似的人來,不會說話也無用。我正要打發人和你老爺說去,他要什么人,我這里有錢,叫他只管一萬八千的買去就是,要這個丫頭,不能!留下他伏侍我幾年,就和他日夜伏侍我盡了孝的一樣。你來的也巧,就去說,更妥當了。

說畢,命人來:請了姨太太你姑娘們來。才高興說個話兒,怎么又都散了!丫頭忙答應找去了。眾人趕忙的又來。只有薛姨媽向那丫鬟道:我才來了,又做什么去你就說我睡了。那丫頭道:好親親的姨太太,姨祖宗!我們老太太生氣呢。你老人家不去,沒個開交了。只當疼我們罷!你老人家怕走,我背了你老人家去。薛姨媽笑道:小鬼頭兒!你怕什么不過罵幾句就完了。說著,只得和這小丫頭子走來。賈母忙讓坐,又笑道:咱們斗牌罷姨太太的牌也生了,咱們一處坐著,別叫鳳丫頭混了我們去。薛姨媽笑道:正是呢,老太太替我看著些兒。就是咱們娘兒四個斗呢,還是添一兩個人呢王夫人笑道:可不只四個人鳳姐兒道:再添一個人,熱鬧些。賈母道:叫鴛鴦來,叫他在這下手里坐著。姨太太的眼花了,咱們兩個的牌,都叫他看著些兒。鳳姐笑了一聲,向探春道:你們知書識字的,倒不學算命探春道:這又奇了,這會子你不打點精神贏老太太幾個錢,又想算命鳳姐兒道:我正要算算今兒該輸多少。我還想贏呢你瞧瞧,場兒沒上,左右都埋伏下了。說的賈母薛姨媽都笑起來。

一時鴛鴦來了,便坐在賈母下首。鴛鴦之下,便是鳳姐兒。鋪下紅氈,洗牌告么,五人起牌,斗了一回。鴛鴦見賈母的牌已十成,只等一張二餅,便遞了暗號兒與鳳姐兒。鳳姐兒正該發牌,便故意躊躇了半晌,笑道:我這一張牌定在姨媽手里扣著呢,我若不發這一張牌,再頂不下來的。薛姨媽道:我手里并沒有你的牌。鳳姐兒道:我回來是要查的。薛姨媽道:你只管查。你且發下來,我瞧瞧是張什么。鳳姐兒便送在薛姨媽跟前,薛姨媽一看,是個二餅,便笑道:我倒不稀罕他,只怕老太太滿了。鳳姐聽了,忙笑道:我發錯了!賈母笑的已擲下牌來,說:你敢拿回去!誰叫你錯的不成鳳姐兒道:可是我要算一算命呢。這是自己發的,也怨不得人了。賈母笑道:可是你自己打著你那嘴,問著你自己才是。又向薛姨媽笑道:我不是小氣愛贏錢,原是個彩頭兒。薛姨媽笑道:我們可不是這樣想那里有那樣糊涂人,說老太太愛錢呢鳳姐兒正數著錢,聽了這話,忙又把錢穿上了,向眾人笑道:夠了我的了!竟不為贏錢,單為贏彩頭兒。我到底小氣,輸了就數錢,快收起來罷。賈母規矩是鴛鴦代洗牌的,便和薛姨媽說笑。不見鴛鴦動手。賈母道:你怎么惱了,連牌也不替我洗鴛鴦拿起牌來笑道:奶奶不給錢么!賈母道:他不給錢,那是他交運了!便命小丫頭子:把他那一吊錢都拿過來!小丫頭子真就拿了,擱在賈母傍邊。鳳姐兒笑道:賞我罷,照數兒給就是了。薛姨媽笑道:果然鳳姐兒小氣,不過玩兒罷了。鳳姐兒聽說便站起來拉住薛姨媽,回頭指著賈母素日放錢的一個木箱子笑道:姑媽瞧瞧,那個里頭不知玩了我多少去了。這一吊錢玩不了半個時辰,那里頭的錢就招手兒叫他了。只等把這一吊也叫進去了,牌也不用斗了,老祖宗氣也平了,又有正經事差我辦去了。話未說完,引的賈母眾人笑個不住。正說著,偏平兒怕錢不夠,又送了一吊來。鳳姐兒道:不用放在我跟前,也放在老太太的那一處罷。一齊叫進去倒省事,不用做兩次,叫箱子里的錢費事。賈母笑的手里的牌撒了一桌子,推著鴛鴦,叫:快撕他的嘴!

平兒依言放下錢,也笑了一回,方回來。至院門前,遇見賈璉,問他:太太在那里呢老爺叫我請過去呢。平兒忙笑道:在老太太跟前站了這半日,還沒動呢。趁早兒丟開手罷。老太太生了半日氣,這會子虧二奶奶湊了半日的趣兒,才略好了些。賈璉道:我過去,只說討老太太示下,十四往賴大家去不去,好預備轎子。又請了太太,又湊了趣兒,豈不好呢。平兒笑道:依我說,你竟別過去罷。合家子連太太寶玉都有了不是,這會子你又填限去了。賈璉道:已經完了,難道還找補不成況且與我又無干。二則老爺親自吩咐我請太太去,這會子我打發了人去,倘或知道了,正沒好氣呢,指著這個拿我出氣罷。說著就走。平兒見他說的有理,也就跟了賈璉過來。到了堂屋里,便把腳步放輕了,往里間探頭,只見邢夫人站在那里。鳳姐兒眼尖,先瞧見了,便使眼色兒,不命他進來,又使眼色與邢夫人。邢夫人不便就走,只得倒了一碗茶來,放在賈母跟前。賈母一回身,賈璉不防,便沒躲過。賈母便問:外頭是誰倒像個小子一伸頭的似的。鳳姐兒忙起身說:我也恍惚看見有一個人影兒。一面說,一面起身出來。賈璉忙進去,陪笑道:打聽老太太十四可出門好預備轎子。賈母道:既這么樣,怎么不進來,又做神做鬼的賈璉陪笑道:見老太太玩牌,不敢驚動,不過叫媳婦出來問問。賈母道:就忙到這一時!等他家去,你問他多少問不得那一遭兒你這么小心來這又不知是來做耳報神的,也不知是來做探子的,鬼鬼祟祟,倒嚇我一跳。什么好下流種子!你媳婦和我玩牌呢,還有半日的空兒,你家去再和那趙二家的商量治你媳婦去罷!說著眾人都笑了。鴛鴦笑道:鮑二家的,老祖宗又拉上趙二家的去。賈母也笑道:可不我那里記得什么‘抱’著‘背’著的。提起這些事來,不由我不生氣。我進了這門子做重孫媳婦起,到如今我也有個重孫子媳婦了,連頭帶尾五十四年,憑著大驚大險、千奇百怪的事也經了些,從沒經過這些事。還不離了我這里呢!

賈璉一聲兒不敢說,忙退出來。平兒在窗外站著,悄悄的笑道:我說你不聽,到底碰在網里了。正說著,只見邢夫人也出來。賈璉道:都是老爺鬧的,如今都擱在我和太太身上。邢夫人道:我把你這沒孝心的種子!人家還替老子死呢。白說了幾句,你就抱怨天、抱怨地了。你還不好好的呢!這幾日生氣,仔細他捶你。賈璉道:太太快過去罷,叫我來請了好半日了。說著,送他母親出來過那邊去。

邢夫人將方才的話只略說了幾句,賈赦無法,又且含愧,自此便告了病,且不敢見賈母,只打發邢夫人及賈璉每日過去請安。只得又各處遣人購求尋覓,終久費了五百兩銀子買了一個十七歲女孩子來,名喚嫣紅,收在屋里,不在話下。這里斗了半日牌,吃晚飯才罷。此一二日間無話。

轉眼到了十四,黑早,賴大的媳婦又進來請。賈母高興,便帶了王夫人薛姨媽及寶玉姐妹等至賴大花園中,坐了半日。那花園雖不及大觀園,卻也十分齊整寬闊,泉石林木,樓臺亭軒,也有好幾處動人的。外面大廳上,薛蟠、賈珍、賈璉、賈蓉并幾個近族的都來了。那賴大家內,也請了幾個現任的官長并幾個大家子弟作陪。因其中有個柳湘蓮,薛蟠自上次會過一次,已念念不忘。又打聽他最喜串戲,且都串的是生旦風月戲文,不免錯會了意,誤認他做了風月子弟,正要與他相交,恨沒有個引進,這一天可巧遇見,樂得無可不可。且賈珍等也慕他的名,酒蓋住了臉,就求他串了兩出戲。下來,移席和他一處坐著,問長問短,說東說西。那柳湘蓮原系世家子弟,讀書不成,父母早喪,素性爽俠,不拘細事,酷好耍槍舞劍,賭博吃酒,以至眠花臥柳,吹笛彈箏,無所不為。因他年紀又輕,生得又美,不知他身分的人,都誤認作優伶一類。那賴大之子賴尚榮與他素昔交好,故今兒請來做陪。不想酒后別人猶可,獨薛蟠又犯了舊病。心中早已不快,得便意欲走開完事。無奈賴尚榮又說:方才寶二爺又囑咐我:才一進門,雖見了,只是人多不好說話,叫我囑咐你散的時候別走,他還有話說呢。你既一定要去,等我叫出他來,你兩個見了再走,與我無干。說著,便命小廝們:到里頭,找一個老婆子,悄悄告訴,請出寶二爺來。那小廝去了。

沒一杯茶時候,果見寶玉出來了。賴尚榮向寶玉笑道:好叔叔,把他交給你,我張羅人去了。說著已經去了。寶玉便拉了柳湘蓮到廳側書房坐下,問他:這幾日可到秦鐘的墳上去了湘蓮道:怎么不去前兒我們幾個放鷹去,離他墳上還有二里,我想今年夏天雨水勤,恐怕他墳上站不住。我背著眾人走到那里去瞧了一瞧,略又動了一點子,回家來就便弄了幾百錢,第三日一早出去雇了兩個人收拾好了。寶玉說:怪道呢。上月我們大觀園的池子里頭結了蓮蓬,我摘了十個,叫焙茗出去到墳上供他去。回來我也問他:‘可被雨沖壞了沒有’他說:‘不但沒沖,更比上回新了些。’我想著必是這幾個朋友新收拾了。我只恨我天天圈在家里,一點兒做不得主,行動就有人知道,不是這個攔就是那個勸的,能說不能行。雖然有錢,又不由我使。柳湘蓮道:這個事也用不著你操心,外頭有我,你只心里有了就是了。眼前十月初一日,我已經打點下上墳的花銷。你知道,我一貧如洗,家里是沒的積聚的;縱有幾個錢來,隨手就光的。不如趁空兒留下這一分,省的到了跟前扎煞手。寶玉道:我也正為這個,要打發焙茗找你。你又不大在家,知道你天天萍蹤浪跡,沒個一定的去處。柳湘蓮道:你也不用找我,這個事也不過各盡其道。眼前我還要出門去走走,外頭游逛三年五載再回來。寶玉聽了,忙問:這是為何柳湘蓮冷笑道:我的心事,等到跟前,你自然知道。我如今要別過了。寶玉道:好容易會著,晚上同散,豈不好湘蓮道:你那令姨表兄還是那樣,再坐著未免有事,不如我回避了倒好。寶玉想一想,說道:既是這么樣,倒是回避他為是。只是你要果真遠行,必須先告訴我一聲,千萬別悄悄的去了。說著,便滴下淚來。柳湘蓮說道:自然要辭你去,你只別和別人說就是了。說著就站起來要走;又道:你就進去罷,不必送我。

一面說,一面出了書房。剛至大門前,早遇見薛蟠在那里亂叫:誰放了小柳兒走了柳湘蓮聽了,火星亂迸,恨不得一拳打死;復思酒后揮拳,又礙著賴尚榮的臉面,只得忍了又忍。薛蟠忽見他走出來,如得了珍寶,忙趔趄著,走上去一把拉住,笑道:我的兄弟!你往那里去了湘蓮道:走走就來。薛蟠笑道:你一去都沒了興頭了,好歹坐一坐,就算疼我了!憑你什么要緊的事,交給哥哥,只別忙。你有這個哥哥,你要做官發財都容易。湘蓮見他如此不堪,心中又恨又惱,早生一計,拉他到僻凈處,笑道:你真心和我好,還是假心和我好呢薛蟠聽見這話,喜得心癢難撓,乜斜著眼,笑道:好兄弟!你怎么問起我這樣話來我要是假心,立刻死在眼前。湘蓮道:既如此,這里不便。等坐一坐,我先走,你隨后出來,跟到我下處,咱們索性喝一夜酒。我那里還有兩個絕好的孩子,從沒出門的。你可連一個跟的人也不用帶,到了那里,伏侍人都是現成的。薛蟠聽如此說,喜的酒醒了一半,說:果然如此湘蓮笑道:如何!人拿真心待你,你倒不信了。薛蟠忙笑道:我又不是呆子,怎么有個不信的呢既如此,我又不認得,你先去了,我在那里找你湘蓮道:我這下處在北門外頭,你可舍得家,城外住一夜去薛蟠道:有了你,我還要家做什么!湘蓮道:既如此,我在北門外頭橋上等你。咱們席上且吃酒去。你看我走了之后你再走,他們就不留神了。薛蟠聽了,連忙答應道是。

二人復又入席,飲了一回。那薛蟠難熬,只拿眼看湘蓮,心內越想越樂,左一壺,右一壺,并不用人讓,自己就吃了又吃,不覺酒有八九分了。湘蓮就起身出來,瞅人不防出至門外,命小廝杏奴:先家去罷,我到城外就來。說畢,已跨馬直出北門,橋上等候薛蟠。一頓飯的工夫,只見薛蟠騎著一匹馬,遠遠的趕了來,張著嘴,瞪著眼,頭似撥浪鼓一般,不住左右亂瞧。及至從湘蓮馬前過去,只顧往遠處瞧,不曾留心近處。湘蓮又笑又恨,他便也撒馬隨后跟來。薛蟠往前看時,漸漸人煙稀少,便又圈馬回來,再不想一回頭見了湘蓮,如獲奇珍,忙笑道:我說你是個再不失信的。湘蓮笑道:快往前走,仔細人看見跟了來,就不好了。說著,先就撒馬前去。薛蟠也就緊緊跟來。

湘蓮見前面人煙已稀,且有一帶葦塘,便下馬,將馬拴在樹上,向薛蟠笑道:你下來,咱們先設個誓。日后要變了心,告訴別人的,就應誓。薛蟠笑道:這話有理。連忙下馬,也拴在樹上,便跪下說道:我要日久變心,告訴人去的,天誅地滅。一言未了,只聽鏜的一聲,背后好似鐵錘砸下來,只覺得一陣黑,滿眼金星亂迸,身不由己,就倒在地下了。湘蓮走上來瞧瞧,知道他是個不慣捱打的,只使了三分氣力,向他臉上拍了幾下,登時便開了果子鋪。薛蟠先還要扎掙起身,又被湘蓮用腳尖點了一點,仍舊跌倒。口內說道:原來是兩家情愿,你不依,只管好說,為什么哄出我來打我一面說,一面亂罵。湘蓮道:我把你這瞎了眼的,你認認柳大爺是誰!你不說哀求,你還傷我!我打死你也無益,只給你個利害罷。說著,便取了馬鞭過來,從背后至脛,打了三四十下。薛蟠的酒早已醒了大半,不覺得疼痛難禁,由不的噯喲一聲。湘蓮冷笑道:也只如此,我只當你是不怕打的。一面說,一面又把薛蟠的左腿拉起來,向葦中濘泥處拉了幾步,滾的滿身泥水,又問道:你可認得我了薛蟠不應,只伏著哼哼。湘蓮又擲下鞭子,用拳頭向他身上擂了幾下,薛蟠便亂滾亂叫,說:肋條折了!我知道你是正經人,因為我錯聽了旁人的話了!湘蓮道:不用拉旁人,你只說現在的。薛蟠道:現在也沒什么說的,不過你是個正經人,我錯了!湘蓮道:還要說軟些,才饒你。薛蟠哼哼的道:好兄弟——湘蓮便又一拳。薛蟠噯了一聲道:好哥哥——湘蓮又連兩拳。薛蟠忙噯喲叫道:好老爺!饒了我這沒眼睛的瞎子罷!從今以后,我敬你怕你了!湘蓮道:你把那水喝兩口。薛蟠一面聽了,一面皺眉道:這水實在腌,怎么喝的下去!湘蓮舉拳就打,薛蟠忙道:我喝我喝!說著,只得俯頭向葦根下喝了一口,猶未咽下去,只聽哇的一聲,把方才吃的東西都吐了出來。湘蓮道:好腌東西,你快吃完了,饒你。薛蟠聽了,叩頭不迭,說:好歹積陰功饒我罷!這至死不能吃的。湘蓮道:這么氣息,倒熏壞了我!說著,丟下了薛蟠,便牽馬認鐙去了。這里薛蟠見他已去,方放下心來,后悔自己不該誤認了人。待要扎掙起來,無奈遍體疼痛難禁。

誰知賈珍等席上忽不見了他兩個,各處尋找不見。有人說:恍惚出北門去了。薛蟠的小廝素日是懼他的,他吩咐了不許跟去,誰敢找去。后來還是賈珍不放心,命賈蓉帶著小廝們尋蹤問跡的,直找出北門,下橋二里多路,忽見葦坑旁邊薛蟠的馬拴在那里。眾人都道:好了,有馬必有人。一齊來至馬前,只聽葦中有人呻吟。大家忙走來一看,只見薛蟠的衣衫零碎,面目腫破,沒頭沒臉,遍身內外滾的似個泥母豬一般。賈蓉心內已猜著八九了,忙下馬命人攙了起來,笑道:薛大叔天天調情,今日調到葦子坑里。必定是龍王爺也愛上你風流,要你招駙馬去,你就碰到龍犄角上了!薛蟠羞的沒地縫兒鉆進去,那里爬的上馬去賈蓉命人趕到關廂里雇了一乘小轎子,薛蟠坐了,一齊進城。賈蓉還要抬往賴家去赴席,薛蟠百般苦告,央及他不用告訴人,賈蓉方依允了,讓他各自回家。賈蓉仍往賴家回復賈珍并方才的形景。賈珍也知湘蓮所打,也笑道:他須得吃個虧才好。至晚散了,便來問候。薛蟠自在臥房將養,推病不見。

賈母等回來各自歸家時,薛姨媽與寶釵見香菱哭的眼睛腫了,問起原故,忙來瞧薛蟠時,臉上身上雖見傷痕,并未傷筋動骨。薛姨媽又是心疼,又是發恨,罵一回薛蟠,又罵一回湘蓮,意欲告訴王夫人,遣人尋拿湘蓮。寶釵忙勸道:這不是什么大事,不過他們一處吃酒,酒后反臉常情。誰醉了,多挨幾下子打,也是有的。況且咱們家的無法無天的人,也是人所共知的。媽媽不過是心疼的原故,要出氣也容易。等三五天哥哥好了出得去的時候,那邊珍大爺璉二爺這干人也未必白丟開手,自然備個東道,叫了那個人來,當著眾人替哥哥賠不是認罪就是了。如今媽媽先當件大事告訴眾人,倒顯的媽媽偏心溺愛,縱容他生事招人,今兒偶然吃了一次虧,媽媽就這樣興師動眾,倚著親戚之勢欺壓常人。薛姨媽聽了道:我的兒!到底是你想的到,我一時氣糊涂了。寶釵笑道:這才好呢。他又不怕媽媽,又不聽人勸,一天縱似一天。吃過兩三個虧,他也罷了。

薛蟠睡在炕上,痛罵湘蓮,又命小廝:去拆他的房子,打死他,和他打官司!薛姨媽喝住小廝們,只說:湘蓮一時酒后放肆,如今酒醒,后悔不及,懼罪逃走了。

薛蟠聽見如此說了,要知端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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