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正富不想提曹家的事,他打心底抗拒,覺得晦氣。
但看這群技術員不聽到答案不會罷休的樣子,抽了口煙,才慢慢道:“其實這事村里都知道,曹老三一家在兩個月前死絕了,還包括住在他家的傻子母女,哦,也就是他老婆娘家弟弟的老婆跟女兒,一共七口人,全都死了。”
幾人對視一眼。
陸楠開口道,“有查出死因是什么嗎?”
“后來000也來調查過,拿了很多東西回去化驗,最后得出的結論是這家吃了發霉變質的食物導致的中毒,因個人體質不一樣,所以發病時間也不同。”說到這,王正富看著陸楠幾人:“你們不知道,柯美芳這人特別節儉,還懶,家里平時連個開水都沒有,大人小孩渴了就從水缸里直接拿瓢舀生水喝,她家用的還是井水,呵,就她地壩里那口井,雖說沁水快,足夠用,但也要看是什么水源,她家屋后是陽溝,陽溝后面是堰塘,堰塘水能喝嗎?”
“哼,什么食物中毒,以我說,是肚子里生了寄生蟲。”
“當初柯小軍的女兒送到她家去,才六個月,她直接用水缸里的生水給人泡奶粉喝,真的,這話說出來都沒人敢信,可人家硬是做了,還親大姑呢。”
王正富說起柯美芳十分不屑。
“那丫頭打小就瘦,跟個猴兒似的,村里人背后誰不說她底子熬壞了,媽就是個傻子,又寄人籬下的,說句不好聽的,命握在別人手里。”
攤開兩手:“這不,沒了。”
張元提出疑問:“柯小軍的老婆女兒為啥要送到他姐家去養?聽村長的意思,他老婆是個傻子,那他家里別的人呢?應該也能幫忙照顧吧。”
“他家有個屁的人!”
都說了這么多了,王正富的話匣子打開了,馬大勇又趕緊給他點上煙,“是不是他家里人不愿意管?”
也不是沒這可能。
好比自家。
老婆從懷孕到生,現在兒子小學了,他媽硬是沒管過。
平時電話都很少打。
生怕讓她來帶孩子耽誤了跳廣場舞參加老年團旅游。
想想都心寒。
“呵,那也要他家有人才行呀!”就聽王正富語氣無奈道,“柯小軍都五十的人了,他爸早就死了,他媽也八十了,要不是他大姐肯幫他照顧老婆娃,就他那傻老婆,孩子還能活到七歲?做夢!”
幾人:呃。
這就……
“那他會給他大姐交生活費嗎?”袁夢想到調查表上的某個問題,忙問道。
“那肯定的。”王正富想了想,“好像說的是一個月2500.”
幾人眼里閃過喜悅。
陸楠問:“老婆孩子出了事,柯小軍就沒去他姐家鬧?”
卻見王正富搖頭,“沒有。”
“沒有?!”魏剛瞪圓眼睛,“不可能喲。”
“真的沒鬧,他直接瘋了。”
魏剛:“……”
好吧這比鬧一通更慘。
幾人又問了提及了一些問卷調查表上的問題。
王正富知道的都說了。
末了,陸楠先是對曹家的遭遇表達了深切的同情,又灌了幾句珍愛生命多喝開水的“雞湯”,才抿唇說道,“到底這家死得奇怪,為了穩妥起見,我們還是得過去采集樣本——”
“什么,你們要去曹家?不行!絕對不行!”王正富被“湯”灌得暈乎,猛一聽到后面這句,頓時跳起來,臉色都變了。
極力拒絕。
陸楠一臉不解,“為什么?如果真的是水有問題,這地下水都是相通的,肯定會影響到日后果苗的生長,早點找出問題就能及時想辦法應對。”
“不行!不行的!”
還是搖頭。
一副完全沒商量的樣子。
陸楠朝張元遞了個眼色,后者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遺憾道,“這樣,那我們只能如實報告了,王家村因為水土嚴重問題并不適合甜橙生長。”
王正富驚呼:“不,你們不能這樣!”
“也不知道是誰說的,曹家喝的水里有蟲子。”黃毛撇嘴道。
王正富:“……”
猶豫了好一會兒,最后咬了咬牙,“行,可以去!”
“但我有個條件。”
“采集到你們需要的東西后必須馬上離開,不得逗留。”
“行。”陸楠一口答應,思考了下,“到時麻煩王叔找幾個村里的小伙子給我們帶路,順便打打下手,放心,單位撥了相關款項,不會讓他們白干的。”
事已至此,王正富不想答應都不成,正好讓人看著這些技術員,別讓他們亂來。
糟心!
等這些人辦完事走了,他非得想辦法把曹家那片解決了!
滲人得慌。
想必村民們也很愿意眾一點籌來增加點安全感。
自打曹家出事,那一片,變得格外陰暗森冷,路過的人都說,明明沒有風,卻感覺后頸有人在吹冷氣。
中午。
裴雨歡告別熱情好客的嬢嬢嫂子朝著村長家走。
太陽很大。
她伸手擋在額頭前,在經過一片竹林時,看到一個穿著灰色衣服的老人正蹲在一個坑前,他身旁放著個竹籃,里面裝著些白白黑黑的東西,看著有些竹筍。
有的剝了殼,露出白森森的筍,有的沒剝殼,就黑。
筍殼是黑的嘛。
她感嘆,生活在農村就是好,遍地都是新鮮無害的野貨。
哼著小曲兒快步走過。
卻沒發現,身后,那竹林里,原本低頭用手指在泥里挖著什么的老人慢慢抬起頭,腦袋緩緩的轉向不遠處的馬路,他皮膚泛著灰色,一雙眼瞳幾乎被渾濁的灰白充斥,臉上的皺紋松垮垮的掛在骨頭上,隨著他咧開嘴,幾顆崎嶇不平的牙齒歪歪倒倒的立在黑洞洞的嘴巴里。
沙沙……
竹枝晃動。
“嘿……嘿嘿……”
幾只黑雀從竹林里尖叫著四處飛散。
而竹林里,已經空無一人。
馬路里邊是一個廢棄的池塘,池塘邊種著一籠籠竹林,密密麻麻,站在馬路上都能感覺到對面的陰森。
竹子長得很高。
竹尖往下垂著。
很彎。
像是承受不住什么的重量被死死的往下壓著。
尤其是最里面的一角。
幾十根竹子彎下來,竹尖垂到水里,仿佛死人的頭發。
“呵呵……呵呵……”
白胖浮腫的身影搖晃著走過,在馬路上留下一個個潮濕的腳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