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懷玉很茫然地站在一邊,覺得自己有點多余。
同時疑惑銀霄是怎么走到這里來的。
海捕文書到處張掛,驗及鄉中,十戶為甲,十甲為保,見著形跡可疑之人,就要拿問。
更何況潭州城人煙稠密,人人都長著一雙雪亮的眼睛,銀霄哪怕是去買個包子,也會讓人告發。
沒想到小小一個宋家,還有如此能人。
宋繪月從征愣中歸位,開口道:“我就在這里,你去告訴八哥,請王爺親自來接我。”
“是。”
“阿娘她們……多虧了你,你有沒有受傷?”
能從那場大火中逃生,銀霄功不可沒,又熬鷹似的熬到現在,一定累壞了。
“沒有。”銀霄任憑冷風拍打自己的背,把背一躬再躬,低下頭去。
宋繪月摸了摸他的頭:“好,走吧。”
銀霄垂著頭,嘴角抑制不住的上揚,敏捷地退回黑暗中,又在黑暗中回頭看了一眼。
宋繪月還站在原地,臉上的傷很駭人,但是眼睛里有溫柔的光,正在目送他離開。
銀霄悄無聲息回到了謝家。
深夜的謝家不再忙碌,只有藥的味道在潮濕的空氣里沉沉浮浮。
謝舟得知宋繪月安全的消息,臉上總算有了一點笑容,把銀霄帶到廚房,從木桶里盛出來一碗給銀霄,又把扣著的三個盤子揭開:“快吃。”
盤子里扣著的是栗子燜肉,爛蒸羊羔,酸黃瓜蒂。
銀霄沒接碗,直接拎過木桶,開始狼吞虎咽。
沒見到宋繪月之前,他察覺不出餓,見到宋繪月之后,他饑腸轆轆,感覺自己能吃下一頭牛。
謝舟端著碗笑了,換過一只碗,他給銀霄又舀了一碗雞湯。
“沒事就好,姐弟倆個總算是找到一個,”他想起宋清輝,笑意又沒了,“碼頭上一點消息也沒有,太不對勁了,不管有沒有到古大夫那里,總該留下痕跡。”
可是現在,宋清輝就像是在水面上憑空消失,連他坐的那條船也沒有在沿途碼頭出現過。
銀霄不言不語,只埋頭苦吃。
就在銀霄吃干凈后,廚房外有腳步聲傳來,是謝川來了。
銀霄放下碗筷,抹嘴站起來:“謝相公。”
謝川向他點頭:“不要多禮,坐下說。”
他還帶來了筆墨:“你是自己人,我們就不瞞著你了,算著時間,王爺應該還有將近兩天的路程,只是潭州城鬧成這樣,王爺再不露面,麻煩就要找上門來了,你去給王爺送信,讓他速回。”
銀霄沒有接他的話,而是問道:“謝相公有沒有祛疤的藥方?”
謝舟插話:“你要這個干什么?”
“大娘子傷了臉。”
他的話是一個晴天霹靂,把謝家父子霹的外焦里嫩,瞠目結舌。
謝舟年輕,還有幾分少爺脾氣,呆過之后,立刻就憤怒起來,眉眼陰沉沉的:“爹,找人殺了張旭樘吧。”
“胡鬧!”謝川也回過神來,呵斥他,轉頭又看向謝舟,“王爺剛開府的時候,在王府上摔了一跤,讓石子劃了下巴,宮里開了膏藥出來,王爺好了以后,特意找太醫要方子看過,還和我說可以配出去賣!王爺一定記得!”
說罷,他取過紙筆,在上面點點畫畫,吹干墨之后遞給銀霄:“王爺走的都是小道,以月牙為暗記,務必要小心!”
待銀霄接過之后,他欲言又止,只是又叮囑了一句:“小心!”
也許是要銀霄小心不要泄露行蹤,也許是要銀霄小心不要泄露晉王的行蹤。
銀霄袖子里藏了尖刀,又拿了謝舟的官刀,專門撿僻靜處走,等出了城,便專心地開始趕路。
謝川所畫全是山間小道,山路茫茫,只有一人寬,馬根本上不去,全靠他兩條腿攀登。
他一刻不停地奔跑,剛開始山路還很平坦,半山腰也有人家,菜地和水田四四方方的交雜在一起,到后面,人煙徹底沒了,林木越來越粗大稠密,草足有半人高。
按照謝舟所畫的點,他找到了晉王一行人留下的暗記。
記號簡陋,只是用刀在粗糙的樹皮上隨意刻畫了一個彎月,而且高過頭頂,走山路的人低頭多,抬頭少,很容易就被忽略。
天色越來越沉,大山徹底被黑暗籠罩,月光無從可入,山中伸手不見五指,風又濕又冷,偶爾傳來兩聲古怪的“咕咕”聲,寒意直鉆進人心里。
深夜的恐怖沒有打斷銀霄的腳步,憑借著微弱的天光,他繼續辨認暗記,翻山越嶺。
韓北曲的訓練場比這里更暗,更寂靜,他訓練他們,教導他們,同時也抹殺他們。
背后一陣一陣的痛,他奔跑的累了,身體有了疲憊之意,神情恍惚了一瞬。
就這么一瞬,他看到自己的前方站著一條黑影,十分的瘦,面目模糊,連衣著都看不清楚,然而他就是知道這個人是誰。
是韓北曲!
銀霄極力的讓自己保持清醒,把這一抹幻象從眼睛里抹去。
韓北曲死了,死的很透徹,他親手用刀子劃開了韓北曲的脖頸,直到他咽氣才離開。
但是明知道是假象,他還是害怕。
恐懼已經深入骨髓,隨時隨地都可能翻上來,沒有預兆,突如其來,讓他不得安寧。
他兩條腿都開始哆嗦,然而絕不能停下,甚至連眼睛都不太敢眨。
一但閉上眼睛休息,就會被死亡吞沒。
喉嚨里跑出了血腥味,胸口像是隨時要爆炸,他以為自己是在狂奔,其實速度是越來越慢,身體沉重的要陷入地下。
在晨曦的金光刺破云層,落在他眼睛里的時候,他看到了游松。
“張旭樘火燒潭州——大娘子有難,在付家莊子上,讓王爺親自去接!”
說完之后,他搖搖晃晃的,開始要往下倒。
“快去請王爺!”游松神色驚駭,伸手就去接銀霄,然而在觸碰到銀霄的一瞬間,銀霄突然出手,手里的尖刀目標準確地往游松脖頸上劃。
“瘋了?”游松幾乎是下意識地擋了他這一下,銀霄攻勢卻未曾停下。
他出手又狠又厲,不防備自己,只攻擊別人。
游松這才發現他是閉著眼睛的。
他的所有動作都不再經過思考,全是遵從于刻骨銘心的記憶,全力以赴,不惜性命。
游松和他過了兩招,同伴趁機而入,從后面給銀霄的腦袋來了一下,把他打暈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