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祐已經很久沒有這種令他挫敗的感覺了。
“內官監的人呢?一個都聯系不上?”楚祐忽然轉向了那名內侍,沉聲問道。
“各種方法奴才都試了,連負責采買的人都幾天沒出宮了。”內侍咽了咽口水,囁嚅地說道,“王爺,宮里會不會又生了變?”
楚祐的臉上閃著陰晴不定的神色,沉聲問道:“宮外盯著的人怎么說?”
內侍將頭又伏得低了一些,不敢直視楚祐銳利的眼眸,低眉順眼地回道:“王爺,最近除了馮家的事,鬧出了點風波,宮里瞧著也沒旁的事了。”
馮赦指使連御史撞柱的事最近鬧得沸沸揚揚,朝堂內各有說詞,到現在還沒吵出結果來。
“……”楚祐的面色又沉了三分,薄唇緊抿成一條直線,渾身上下釋放出一種冷厲的氣息,面上更像是覆了一層寒冰似的。
先前,哪怕袁太后暫時被軟禁在壽寧宮,但內官監乃至整個內廷都在袁太后的手里捏著,楚祐這邊時不時地會有宮里的消息,他想知道些什么也不難。
可現在,他連袁太后是否還安好都不知道。
這還是有生以來第一次!
萬一,他那個陰險的皇兄故意為難太后的話……
楚祐心里實在是沒底,一顆心七上八下的,又快步來回走了一遍。
角落里,放著一個青釉浮雕蓮花三足香爐,裊裊地升起一縷青煙,在空氣中慢慢地散開。
馥郁的香氣沁入楚祐的鼻端。
楚祐深吸了一口氣,那香味溢滿胸腔,反而讓他覺得氣悶。
楚祐驀地停下了腳步,喃喃自語道:“本王必須得進宮一趟,至少得見見母后。”
他的眼眸略微瞇起,眸光沉晦,當即吩咐那內侍道:“替本王備馬。”
他要趕緊進宮,確認一下到底是哪里出了岔子。
內侍唯唯諾諾地應了,趕緊出去了,可才出門,就又回來了,隨他一起進來的還有王府長史。
“王爺,內廷司禮監來人了,求見王爺。”王府長史對著楚祐作揖稟道。
司禮監?楚祐的眉心皺得更緊了,陰沉的目光朝長史射去。
內廷何時多了一個司禮監?
“不見。”楚祐重重地拂袖,“本王要進宮。”
長史維持著作揖的姿勢,猶豫了一下,還是接著稟道:“王爺,來人說,太后娘娘已經給王爺賜了婚,但是他們司禮監翻查了宗室名冊,發現還沒有正式下小定,如今請司天監擇了一個吉日,特意過來問問王爺,是否要去下小定。”
下小定?!楚祐微微睜大了眼,后退一步,慢慢地坐在了后方的紫檀太師椅上。
上一次,因為方明風的攪和,壞了他與嫆兒的小定禮,婚事才會拖延至今。
楚祐半垂下眸子,眼底掠過一抹異樣的流光,閃爍不定。
他心知,母后一直不喜嫆兒。
不然,這樁婚事也不至于一拖再拖。
雖然過年時母后親口答應了他,會盡快為他與嫆兒定下婚期,但母后心里其實還另有打算,想在他與嫆兒成婚前,先給他擇一兩名側妃。
于他而言,側妃什么的也不過是擺設罷了,納了也就納了。
可他知道,嫆兒的性子烈,眼里容不下一粒沙子,如果他納了側妃,嫆兒到時候肯定會悔婚,會舍他而去。
只是想到這種可能性,楚祐就覺得心口一陣鈍痛。
“滴答,滴答。”
屋內一角,壺漏中流出輕微的水滴聲,一滴滴的水滴輕輕地落在下方的受水壺中,襯得屋內愈發安靜。
一旁的內侍不由屏住了呼吸,片刻后,就聽坐在太師椅上的楚祐沉聲問長史道:“吉日擇在何時?”
“三天后。”長史恭聲答道。
怦!怦!怦!
楚祐不由心跳加快,狹長的眸子里迸射出異常明亮的光彩:
三天,只要三天。
只有過了小定禮,他與嫆兒才算真的定了親,這婚事才是板上釘釘。
可是太后那邊……
楚祐的眸中閃過激烈的掙扎之色,太后與顧云嫆的面龐交錯著在他腦海中閃現,內心膠著著,拉鋸著,右手緊緊地握住了太師椅的扶手。
忽然間,他的耳邊響起了顧云嫆自信滿滿的聲音:“我的運氣一向很好。”
是啊,嫆兒的福緣確實很好。
現在的局面也許也是如此……
是上天賜給嫆兒,賜給他們一生一世一雙人的機會!
楚祐閉了閉眼,再睜眼時,幽深如海的眸底已是一片果決。
他吐字清晰地說出了他的決定:“讓司禮監的人進來。”
說話間,他的眼眸逐漸炙熱,灼灼如烈火。
“是,王爺。”長史又匆匆地領命出去了。
一旁的內侍欲言又止地看著楚祐,最后也沒問他是不是還要備馬。
望著長史離開的背影,楚祐在心里寬慰著自己:他那位皇兄一向自詡是仁君,為人處事瞻前顧后,總想著處處討好,料想他也不敢虧待了母后。
進宮的事不急在這一時,他先把他和嫆兒的親事定下,也來得及。
“沙沙沙……”
微風拂起,一縷夾著迎春花香味的風自廳外飄了進來,楚祐抬眼朝大門外望去,只覺眼前忽然間就豁然開朗了。
不一會兒,王府長史就把司禮監派來的太監以及幾名內侍都領到了正廳。
不過短短一盞茶的時間,就定下了三天后去定遠侯府下小定的事宜。
司禮監來人很快就告辭了,整個康王府則忙碌了起來,喜氣洋洋。距離小定禮只有三天了,王府的每個人都恨不得長出三頭六臂來。
最忙碌的就是王府長史了,他奉楚祐之命親自跑了一趟定遠侯府遞口信,從侯府回來時,他精神抖擻地稟報道:
“王爺,司禮監先屬下一步拜訪了侯府,還帶去了郡王妃的釵冠、禮服。”
“侯爺讓屬下給王爺傳話,正月二十二日他在侯府等著王爺大駕光臨。”
司禮監行事相當周全,讓楚祐說不出一個不好來。
又過了一天,司禮監那邊再次來人,送來了小定禮的單子請楚祐過目,這單子都是按照郡王的份例安排的,讓楚祐挑不出一點錯處。
正月二十二日一早,在司禮監的陪同下,康王正式向定遠侯府下了小定,一路吹吹打打,足足抬了十二抬小定禮抬到了侯府。
皇家已經多年沒辦喜事,這般喜慶的光景引來路上不少百姓圍觀,熱鬧非凡,當天這樁喜事就傳遍了整個京城。
順利下了小定后,楚祐本想次日就進宮去見袁太后告訴她這件喜訊的,可他還沒出門,司禮監那邊就又來了人,說是欽天監已經算好了迎親的吉日。
欽天監給了兩個吉日,第一個吉利就在一個月后;若是錯過二月二十三,下一個吉日就要在半年后。
楚祐心頭火熱,當下就選定了婚期,又急忙吩咐王府上下準備大婚事宜。
這一天,楚祐終究是沒進宮,心里再次寬慰起自己:皇帝肯定不敢怠慢母后的,也就區區一個月而已。
等嫆兒過了門,一切都會好的,嫆兒如此善解人意,再有他的周旋,這日子久了,人心都是肉長的,母后也一定會喜歡嫆兒的。
再不濟,等過段時日嫆兒懷了他們的孩兒,母后看在孩子的份上,再大的不滿也會煙消云散的。
司禮監的人離開康王府后,就又去了定遠侯府,通傳了這個喜訊,這個好消息令得侯府人心一振。
病了二十幾天的顧太夫人不藥而愈,容光煥發,還下令打賞了府里上下兩個月的月錢。
慈和堂里,一片歡聲笑語。
“我的嫆姐兒果然是有福氣的!”坐在羅漢床上的顧太夫人喜不自勝地說道,又轉而對著侯夫人王氏諄諄叮囑著,“馨雯,你好生準備嫆姐兒的嫁妝。”
“還有一個月,時間是有些緊,可也萬不能虧待了嫆姐兒。晚些你把嫁妝單子再拿給我看看。”
下首的王氏干巴巴地“嗯”了一聲。
王氏心里已經不耐煩了,心不在焉地攥了攥手里的帕子,暗道:這嫁妝單子全是太夫人親手寫的,這都看過幾遍了,還有什么可看的。
顧太夫人溫柔地牽起顧云嫆的小手拍了拍,笑容慈愛。
顧云嫆的婚事可以說是一波三折。
昨天,康王與司禮監過來下小定的時候,顧太夫人這邊還有些戰戰兢兢,生怕這樁喜事又出什么意外,但這一次的納吉禮相當順利,到今天更是順利地定下了大婚的日期。
她的嫆姐兒馬上就是康王妃了!
“嫆姐兒的及笄禮得去康王府辦了。”顧太夫人含笑嘆道,神情既喜悅,又有幾分唏噓,“祖母本來想親自給你主持及笄禮的。”
她終于可以嫁給他了!顧云嫆的櫻唇微微向上翹,眸子里流光溢彩,宛如一朵含苞待放的芙蓉,明麗動人。
她親昵地靠在顧太夫人的肩頭,語氣中透著依戀:“我舍不得祖母……”
“祖母知道你一片孝心。”顧太夫人親昵地抬手撫著顧云嫆的小臉。
李嬤嬤在一旁湊趣地說道:“太夫人,這是喜事,將來由太后娘娘親自給三姑娘插笄,那可是常人得不來的福分,旁人肯定羨煞我們三姑娘了。”
幾句話說到了顧太夫人的心坎里,顧太夫人笑得合不攏嘴。
東次間里,氣氛喜氣洋洋,一派祖孫和樂,言笑晏晏。
一旁的王氏與這熱鬧的場景格格不入。
她除了前面應過一聲,就沒好好說過一句話,只是端著茶盅,默默飲茶,茶盅后的笑容有些僵。
這若是不知道的人怕是以為她家里不是要辦喜事,而是要辦喪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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