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2殺伐
172殺伐
這琴不錯!
顧燕飛拿過琴案上的那把琴,端于手上,這是一把黑漆桐木琴,金徽玉軫,通身發小蛇腹斷紋,七根絲線閃爍著霜雪般的冷光。
“錚!”
顧燕飛又隨手撫了一下琴弦,隨意地席地而坐,把琴置于盤起的雙腿上。
本來她們這邊是由韋嬌娘上場斗琴的,所以顧燕飛毫無準備。
她試了試音,一段空靈明凈的琴聲自她指下流出,如御劍飛行,飛騰虛空,置身于云霄之上。
那種熟悉的手感瞬間回來了。
上一世的她根本不會彈琴。
琴棋書畫,詩詞歌賦,君子六藝什么的,她通通不會。
即便她被接回京城后,拼命地去學,進度也不如意,她已經錯過了啟蒙的最佳年紀,而且她也不可能在幾個月內學會別人學了十幾年的東西,反而囫圇吞棗。
她的琴棋書畫都是轉世曜靈界后,師尊手把手教她的。
想起過往的點點滴滴,顧燕飛的眸中流光溢彩,閃現懷念的情緒。
他們修士是與天爭。
萬事以修行為重,修士不會像凡人那樣花費大量的時間去學些沒用的東西。
雖然師尊教了她各種各樣的東西,但她真正付出精力的鉆研學習的還是那些保命的手段。
這琴也是。
她是醫修,不主殺伐,所以師尊才特意教了她這首《踏青霄》。毣趣閣
師尊說,這一曲是讓她保命用的,讓她好好學。
她學得很快,卻始終不能領悟最精髓的第二段,哪怕她反反復復地將這首曲子練習過無數遍,連她的手指也完全記熟了曲調。
師尊說,那是因為她缺乏歷練。
琴曲的第一段曲調舒緩清新,琴聲輕輕地撥動著眾人的心弦,讓人感覺似有一陣蓮花般的芬芳氣息撲面而來。
顧燕飛此刻的神情也與這清澈美好的琴音一般恬靜溫馨,宛如一尊美好溫潤的玉雕像。
皇帝全神貫注地傾聽著琴音,面露贊賞之色。
他還從來不曾聽過這首曲子,讓人聽了就覺得心境平和,彷如置身于世外桃源般。
嗯,小姑娘的琴藝不錯。他頗有幾分愛屋及烏地想著,手指隨著琴聲的節奏在膝頭輕輕地叩動著。
與皇帝隔著茶幾的鳳陽卻是漫不經心,自顧自地喝茶,左耳朵進,右耳朵出……
耳邊響起之前顧燕飛的那番話:“戰爭不該是兒女情長的《傷別離》。”
“戰爭應當是《踏青霄》。”
鳳陽淡漠地勾出一抹冷笑,唇角的皺紋愈發深刻,透出幾分高傲與桀驁。
這就是戰爭?
這調子猶如翱翔蒼穹,帶著幾分笑瞰天下的恣意。
果然是小孩子扮家家,以為戰爭就是一夫當關萬夫莫開。
鳳陽慢悠悠地又喝了口茶,就聽琴音驟然一凜,仿佛有一顆小小的石子被人隨意地丟入了湖面,又似有一支羽箭驟然劃開了暗夜清冷的空氣。
那婉轉的琴聲逐步轉為高亢激昂。
“……”鳳陽的眉梢微微一挑,放下了茶杯,眼神變得銳利起來,如同一把鞘中之劍被拔出了一寸,露出了幾分寒光。
顧燕飛的表情沒有變,依然是那副淺笑盈盈的樣子,可此刻再看她,卻給人一種英姿颯爽的感覺。
她已經完全沉浸在了琴曲中。
這一曲如師尊所言,在危機關頭救了她一命。
記得那一年,她帶著師門中的一眾小師弟、小師妹們去某個秘境,一個小師妹機緣好,得了一株罕見的金葉通靈草,遭人覬覦,意圖殺人奪寶。
他們天問宗是醫修門派,戰力本弱,幾個小師弟、小師妹也只是剛剛入門,不過區區練氣期修為而已,她雖是金丹期,可對方卻是兩個金丹。
憑她一人之力想要護住師弟妹們很難。
后來,她借了小師妹的琴,孤注一擲地彈奏了這一曲《踏青霄》,直到親臨戰場,面對生死危機,她才真正領悟了此曲的第二段,殺伐之音。
第一段是“禮”,第二段是“兵”。
先禮后兵。
敵人既然不肯退一步海闊天空,那她就打到對方俯首為止。
那一次,她以琴音為劍貫穿了那兩個金丹期修士的金丹,徹底毀了他們的修為。
“錚!”
琴聲慷慨激越,不斷拔高,似有千軍萬馬馳騁在沙場上,似那轟隆隆的黃河排山倒海而來,似疾風暴雨,雷霆震動,響徹在天地之間……
這恢弘磅礴、殺氣凜然的氣勢震得連周圍的空氣都在顫動著,水閣外呼嘯的風雪聲也淪為了琴聲的陪襯。
鳳陽一下子坐直了身體,整個人如同一桿長槍挺立,嘴唇緊抿,表情復雜。
她那雙蒼老卻不渾濁的眼眸直直地看著正在彈琴的顧燕飛,心弦被這遙遙的琴弦所觸動,眼神漸漸地變得恍惚。
她在看顧燕飛,又似乎根本不在看顧燕飛,懷念的目光穿過前方彈琴的少女望向了很久很久以前……
有那么一瞬,她仿佛回到了很久以前的那段崢嶸歲月。
她披荊斬棘,沖鋒陷陣,她身邊是尸山血海,連她自己也不知道哪些尸身屬于敵人,哪些屬于同袍……
鳳陽幽深的眼眸又染上了一絲悲涼,眸中蕩著點點水光。
想起從前她隨父皇上戰場時,父皇時常掛在嘴邊的那句話:青山處處埋忠骨,何須馬革裹尸還!
那些故人的音容笑貌、舉手投足一幕幕飛快地在她腦海中閃現,幽幽的懷念與淡淡的哀愁在眸中交織,在心底彌漫開來。
故人們一個個都走了,只剩下她這把老骨頭還活著。
琴音凜冽,震天動地。
庾朝云越聽眉頭皺得越緊,又是搖頭,又是嘆息。
這一曲不好,未免殺伐過重!
《禮記》有云:士無故不撤琴瑟。她們學琴是為頤養心性、崇道尚雅,而不是為了學彈奏這等殺伐之曲。
這一曲殺氣騰騰,大有不死不休的架勢,根本違背了琴道的初心!
不妥,實在是不妥!
曾姑娘面露不屑之色,與趙姑娘交換著眼神,開始在心中醞釀起說辭。
曲子也在此時到了第三段。
曲調從恢弘轉為悲涼、哀傷,可哀傷之中又隱隱透著一絲生機。
就仿佛是鳳凰涅槃般,鳳凰在死灰中獲得了新生!
鳳陽的雙眸睜大,眼神怔怔,胸膛急劇地起伏著,心緒又漸漸從哀傷抽離了。
故人已去,新朝建立。
時光荏苒,這一眨眼,就這么多年過去了,她還活著,親眼見證了大景的崛起!
她身旁的皇帝也同樣聽得專注,置于膝頭的手早就停止了叩動的動作,怔怔地坐著一動不動,仿佛心神被抽離般。
一曲罷,琴音止,卻似余音未絕,只顫得人心旌搖搖。
空氣中彌漫著一股難以言說的氣氛,似有一張無形的大網將眾人纏繞其中。
韋嬌娘、路芩等人都有種茫然不知時間過的感覺,心頭空蕩蕩的,仿佛做了一場無比真實的夢。她們驚嘆地看著顧燕飛,一時說不出話來。
而另一邊的曾姑娘她們終于等到了曲罷。
曾姑娘捏住帕子,迫不及待地想要開口點評,卻聽另一個女音先她一步嘆道:
“好!”
這個威儀的女音飛揚颯爽,鏗鏘有力地響徹屋內。
眾人下意識地尋聲望去,但見坐于皇帝身旁的鳳陽重重地撫掌兩下。
那張蒼老英氣的面容上,早就不見此前的悲涼與惆悵,整個人神采奕奕,眉宇間多了一抹飛揚的喜色,似乎一下子年輕了好幾歲。
見狀,曾姑娘與趙姑娘只能悻悻地閉上了嘴,把已經到嘴邊的話都咽了回去。
顧燕飛起了身,笑盈盈地對著鳳陽屈膝福了福:“謝大長公主殿下謬贊。”
韋嬌娘的眼睛更亮,如寶石般閃閃發亮。
“波瀾壯闊,蕩氣回腸,彈得好!”鳳陽朗聲一笑,雙目炯炯有神,打量著顧燕飛的眼神中有贊賞,也有幾分興趣。
“古語有云:不見高山,不顯平地;不見大海,不知溪流。”
“丫頭,你是不是去過戰場,親臨過絕境?”
也唯有親眼見過慘烈的戰場,方知如今的太平盛世何等不易,方知何為無病呻吟!
“是。”顧燕飛一笑頷首,一舉一動舒爽利落。
她確實親臨過戰場,在曜靈界時,她曾隨師尊以及其他人族修士和魔族在將歸湖一戰,彼時她修為淺薄,但師尊還是把她帶在了身邊。
她是醫修,并非那場人魔大戰的主力,但也沒有安逸地躲于后方,她親手殺死過魔族,也親眼目睹過很多人族修士魂飛煙滅。
這一戰,血流成河,尸骨如山,但他們人族勝了,將魔族大軍打回了將歸湖西。
鳳陽也沒多問,深深地凝視著顧燕飛,爽利干脆地贊道:“很好。”
見狀,曾姑娘與趙姑娘只能悻悻地閉上了嘴,把已經到嘴邊的話都咽了回去。
坐在西南方角落里的顧云嫆一直看著顧燕飛,若有所思。
今天太后的宣召來得突然,顧云嫆事先也不知情,到現在也漸漸地回過味來。原來是為了給大皇子擇正妃。
顧燕飛與庾朝云斗的也根本不是琴,是皇帝的青眼。
也難怪剛才在壽安宮顧燕飛一再挑釁太后,原來是這樣啊。
因為自己馬上要嫁給康王了,所以顧燕飛就盯上了大皇子妃的位置,想與自己爭鋒……
“沈兄!”
“嗯!”
沈長青走在路上,有遇到相熟的人,彼此都會打個招呼,或是點頭。
但不管是誰。
每個人臉上都沒有多余的表情,仿佛對什么都很是淡漠。
對此。
沈長青已是習以為常。
因為這里是鎮魔司,乃是維護大秦穩定的一個機構,主要的職責就是斬殺妖魔詭怪,當然也有一些別的副業。
可以說。
鎮魔司中,每一個人手上都沾染了許多的鮮血。
當一個人見慣了生死,那么對很多事情,都會變得淡漠。
剛開始來到這個世界的時候,沈長青有些不適應,可久而久之也就習慣了。
鎮魔司很大。
能夠留在鎮魔司的人,都是實力強橫的高手,或者是有成為高手潛質的人。
沈長青屬于后者。
其中鎮魔司一共分為兩個職業,一為鎮守使,一為除魔使。
任何一人進入鎮魔司,都是從最低層次的除魔使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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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一步步晉升,最終有望成為鎮守使。
沈長青的前身,就是鎮魔司中的一個見習除魔使,也是除魔使中最低級的那種。
擁有前身的記憶。
他對于鎮魔司的環境,也是非常的熟悉。
沒有用太長時間,沈長青就在一處閣樓面前停下。
跟鎮魔司其他充滿肅殺的地方不同,此處閣樓好像是鶴立雞群一般,在滿是血腥的鎮魔司中,呈現出不一樣的寧靜。
此時閣樓大門敞開,偶爾有人進出。
沈長青僅僅是遲疑了一下,就跨步走了進去。
進入閣樓。
環境便是徒然一變。
一陣墨香夾雜著微弱的血腥味道撲面而來,讓他眉頭本能的一皺,但又很快舒展。
鎮魔司每個人身上那種血腥的味道,幾乎是沒有辦法清洗干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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