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泠:、、、、、、、、、
袁太后幽深的目光穿過前方那座半透明的屏風,望向了屏風另一邊的門簾。
那道通往外間的錦簾已然垂落,輕輕地搖曳著,那些如花似錦的小姑娘全都出去了,暖閣內空蕩蕩的,尤為安靜。
袁太后紅潤飽滿的唇角翹得更高了,眼底掠過一抹寒涼的光芒,微微點了點頭:
“以顧家的家世,她又是個無父無母的,也就適合給大皇子做個侍妾。”
“這大皇子妃啊,還是應該擇一個世家出身的,免得這外人總以為哀家虧待了大皇子。”
“怎么會!”老嬤嬤笑容滿面地恭維道,“太后娘娘對大皇子一向疼愛有加,還特意費心為他挑世家貴女為正妃。”
“大皇子定會領會娘娘的一片苦心。”
她一邊說,一邊從宮女手里接過一盅新茶,恭敬地親自送到了袁太后手中,
袁太后慢慢地以茶蓋拂去飄在茶湯上的幾片浮葉,唇角似笑非笑地彎起,嘆道:“誰讓皇上一直不立后呢,哀家也只能辛苦一點了。”
“這一眨眼地,大皇子都十八歲了,長大成人了,也該成家了。”
這一番話說得是冠冕堂皇,老嬤嬤連連應聲。
袁太后淺啜了一口茶,就放下了熱氣騰騰的茶盅,又道:“何嬤嬤,剛剛那些姑娘,你瞧著怎么樣?也替哀家參詳參詳。”
袁太后面含笑意,語氣隨和,眉宇間帶著幾分漫不經意。
太后這么說,可何嬤嬤哪里敢真參詳,虛虛地應和道:“老奴瞅著這些姑娘家個個都是頂頂好的,模樣好,氣度也好。老奴簡直都看花眼了。”
“老奴老眼昏花,哪里像太后娘娘這般慧眼識人,娘娘挑的肯定都是人中龍鳳!”
何嬤嬤抓住機會,又恭維了袁太后一番。
袁太后本也沒真指望何嬤嬤,繼續道:“哀家覺得庾家姑娘不錯,端莊貞靜,言語得體,無論是才學、門第、氣度還有相貌,皆是不凡。”
“張家姑娘也不錯,溫婉嫻雅,琴棋書畫,無一不通。”
“還有,范家姑娘也是個知書達禮、蕙質蘭心的好姑娘……”
袁太后連贊了好三四名世家女,一旁的何嬤嬤連連點頭,口燦如蓮地把這些姑娘全都夸了一通。
主仆倆一唱一和,侃侃而談。
旁邊,一個身形清瘦的青衣內侍步履無聲地捧著一個木匣子往角落里的香爐走去,步履微微停滯了一下,就若無其事地走到了香爐前。
青衣內侍背對著袁太后,緊緊地皺起了眉頭。
這豫州庾家的確是傳承了兩百余年的世家,在當地也頗有些聲望,但早沒有前朝時的光鮮,如今整個家族都靠著英國公府才勉強維持住一些體面。
更何況,這庾朝云甚至還不是長房嫡女。
還有這青州張家這些年也是日暮西下,家中子弟自恃世家,一個個反而文不成武不就,也唯有一個張敦受先帝重用,任兗州布政使,如今張敦年老,去歲就已經上書告老,張家后繼無人……
范家就更不用說了,下一代怕是連站在金鑾殿上的資格也沒有了。
太后還真是給大皇子挑了些“好”人家呢!
想著,青衣內侍眼底閃過一抹陰翳的情緒,手一抖,手里的檀香被掐斷了一截,落在了地面上。
后方,袁太后還在有一句沒一句地點評著:“……劉家三姑娘也是個秀外慧中的,喜歡書畫,想來與大皇子合得來。”
“還有……”
袁太后后面的話已經傳不到青衣內侍的耳中,他的思緒情不自禁地轉回到太后一開始提的顧家女身上,細細咀嚼著。
雖然太后與何嬤嬤沒直說,但她們話里話外透的意思分明是在說,大皇子看上了顧家姑娘。
今天在場的有兩位顧姑娘,自然不會是康王看中的顧三姑娘,那么,就是另一位顧二姑娘了。
想著,青衣內侍的心臟不由砰砰亂跳了兩下。
再回想方才顧燕飛與袁太后那番你來我往,他一下子就品出了另一番滋味來。
青衣內侍眸放異彩,心想:他得趕緊去跟皇上稟一聲,皇上都盼了那么多年了,肯定高興。
青衣內侍笑得眼睛都瞇成了縫兒,手腳利落地重新取了另一盤檀香,替換了香爐里的殘香。
又一縷青煙裊裊飄起,與原來的檀香交錯在一起,空氣中的香味更濃郁了。
青衣內侍蓋上香爐蓋子后,就悄無聲息地從暖閣退了出去。
走出壽安宮后,青衣內侍恰好看到前方的那些姑娘們走出了壽安宮的宮門,忍不住搜尋起顧燕飛的身影,心道:顧二姑娘也穿得太單薄了,他得使人往汀蘭水閣多放兩個炭盆。
茫茫的風雪迎面而來,姑娘們被凍得瑟縮了一下,雖然寒風刺骨,但好幾人只覺如釋重負。
也并非所有人都像韋嬌娘她們對太后無所畏懼,好幾個姑娘剛剛都緊張得連手腳都不知道該怎么放了。
“各位姑娘,請這邊走。”宮女流霜走在最前面為姑娘們帶路,沿著青石板路朝東北方的御花園走去。
她們這些人依然涇渭分明,勛貴歸勛貴,世家歸世家,各自為營。
雪勢似乎漸漸轉小的趨勢,如柳絮般輕飄飄的雪花飄蕩在半空中,讓四周變得朦朦朧朧,似有一片濃霧彌漫在空氣中。
抬眼望去,可見屋頂那明黃色的琉璃瓦上已經覆蓋了一層薄薄的積雪。
好幾個怕冷的姑娘家都把身體瑟縮地躲在厚厚的斗篷里,巴不得把整個人都藏在里面。
韋嬌娘精神抖擻,全然不懼風雪,面頰上泛著胭脂般的紅暈。
“燕飛,”韋嬌娘親昵地挽著顧燕飛的左胳膊,湊到她耳邊與她親昵地說著悄悄話,“你知不知道太后娘娘叫我們來做什么?”
韋嬌娘只是為了起一個話頭,也不是真要顧燕飛回答什么,接著道:“幸好你來了,不然我還得想辦法把你叫進宮來。”
她把聲音壓得極低,溫熱的氣息幾乎吹上了顧燕飛的耳朵。
“……”顧燕飛歪著小臉,疑惑地眨眨眼。
叫她進宮干嗎?
看熱鬧嗎?!
想著,顧燕飛的雙目湛湛有神。
路芩瞧著她們頭靠著頭在說悄悄話,一手挽住了顧燕飛的右胳膊,也湊過來豎起耳朵聽。
她也有滿肚子的疑惑呢。
太后今天實在是太奇怪了,先是急召她們入宮,現在又大雪天打發她們去逛御花園,簡直莫名其妙!
韋嬌娘看了看左右,生怕被人偷聽。
周圍呼嘯的風雪反而成了最天然的屏障,她們前后一丈都沒人。
韋嬌娘好像做賊似的,小聲說:“我娘告訴我,太后這是要給大皇子挑皇子妃。”
“原來如此。”路芩輕輕撫掌。
此刻再回想暖閣中袁太后問東問西的做派,路芩恍然大悟。
衛國公世子夫人知道女兒是個直腸子,特意在馬車里跟女兒分析了一番現在的局勢和袁太后的那點小心思,就是怕女兒不小心被太后算計踩坑里了。
“我娘說,大皇子和康王年紀相仿,只差了兩三歲,都處于適婚的年紀了。”
“太后要是隨隨便便說她要給大皇子指婚,難免落人口舌,現在康王的婚事定下了,太后大可以借口不能顧此失彼,半推半逼地讓皇上把大皇子的婚事也定下。”
袁太后一心想要讓康王上位,自然不會給大皇子找一個強力的岳家,肯定會給大皇子挖坑,就像她方才在暖閣中為難顧燕飛一樣!
想著剛才的事,韋嬌娘看著顧燕飛的眼神中就充滿了憐惜,就仿佛看著一朵開得正艷的嬌花差點遭人辣手摧花。
“呵,真真皇帝不急太監急。”
大皇子的婚事自有皇帝操心,哪里需要太后多管閑事!
韋嬌娘一手撐著傘,一手握著顧燕飛的手,正色允諾道:“放心,燕飛,我會幫你的。”
大皇子與她家燕飛才是最般配的,她是絕對不會讓別人截胡的。
她說了,她會幫燕飛的!
“我也會幫你的。”路芩挽著顧燕飛的右胳膊,樂滋滋地拍著胸脯道。
路芩與韋嬌娘是十幾年的手帕交,立刻就悟了,與她交換了一個機靈的眼神,意思是,自己都懂!
夾在兩人中間的顧燕飛只聽懂了一半,就是袁太后要給楚翊挑皇子妃,并且肯定不會好好挑。
可為什么她們都要幫她?
周圍的風雪時大時小幾點雪花隨風飄進了傘下。
還沒等她想明白,韋嬌娘唇間吐出一口白氣,將雪花吹走,譏誚地冷笑了一聲,又道:“我娘還說,太后怕是看中我了,想讓我給康王當側妃。”
是嗎?!路芩瞪大了眼,好像是被雷劈似的,驚得下巴差點沒掉下來。
下一個念頭是:太后這是腦子壞了嗎?!
“哼。”韋嬌娘撇嘴輕哼了一聲,傲嬌地對著兩人道,“想、得、美!”
她一字一頓地說道,兩邊臉頰氣鼓鼓的。
也正因為知道袁太后的心思,所以,剛剛在暖閣里,她才懟太后懟得那么不留情面,她才不要給人當妾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