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淵欣然應允,并道:“這東西威力大,聲響也大,不能在屋里試,我們去花園吧。”
兄妹倆從玉衡苑出去,一路往西,去了最近的小花園。
顧燕飛一邊按照顧淵說的步驟一步步地做發射燧發槍的準備,一邊自言自語地說道:“打什么好呢?”
“那個如何?”顧淵順手往前一指,指向了湖對面一棵虬勁有力的垂柳,順便提醒了一句,“小心燧發槍發射時的后座力。”
“好。”顧燕飛微微一笑,氣定神閑地將燧發槍的槍口對準了湖對面的那棵垂柳,左手持槍,右手持槍托,然后右手穩穩地扣動了扳機。
燧石夾被彈簧所牽動,重重地打在火門邊上,冒出點點火星。
“砰!”
只聽一聲震耳欲聾的巨響響起,一條火龍從燧發槍口急速地噴出,彈丸迅如閃電地穿過湖面,射在了湖對面的一棵垂柳上。
這一槍干脆利落地射穿了樹干,留下了一個龍眼大小的孔洞。
“簌簌……”
那柳樹的樹干劇烈地抖動起來,就像風雨中瑟瑟發抖的幼獸,片片柳葉如雨般落下,紛紛揚揚地飄在了波光粼粼的湖面上,隨著湖水的漣漪蕩漾著,漂浮著……
槍口猶有縷縷煙霧噴涌而出,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濃濃的火藥味。
這邊的巨響幾乎響徹了小花園。
園子里的下人們三三兩兩地聞聲而來,目瞪口呆地看著這一幕。
“妹妹,你射得真準!”顧淵熱烈地為顧燕飛的這一槍鼓掌。
顧燕飛感覺自己的左臂被燧石槍的后座力震痛、震麻了,甩了甩左臂。
這玩意就是和低級靈器也是差遠了。
不過……
顧燕飛若有所思地在燧發槍上來回看了好幾遍,若是在上面加個鋒芒陣的話……
她左手的食指輕輕地虛畫了一下,以靈力飛快地畫了一個簡易的一次性陣法。
嗯,畫得真好。
她滿意地笑了,接著再次重復了之前的步驟,動作比之前快了近一倍,將槍口對準了湖對面的另一棵垂柳。
“砰!”
第二記槍聲驟然響起,比第一槍更響亮,連上方天空的云層似乎都被震開了。
又是一陣煙霧自槍口噴涌而出,那射出的彈丸速度比之前更快,夾著赤紅的火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射中了第二棵垂柳。
“吱嘎”一聲,樹干竟然攔腰折斷。
又是一陣巨響,那柳樹的樹冠自斷處轟然墜落,落在了湖面上,飛濺起了一大片水花。
旁邊旁觀的下人們全都傻眼了,或者捂著耳朵,或者驚呼起來,或者交頭接耳,甚至沒人想到去通稟太夫人與侯爺。
更多的人聞聲而來,第二聲槍響不止傳遍了小花園,連大半個侯府都聽到聲響。
此刻位于慈和堂的顧太夫人也聽到了。
她被這莫名的巨響嚇得胸口的心臟好一陣亂跳,心里隱約升起了一種不詳的預感,蹙眉吩咐道:“白露,你去瞧瞧是怎么回事……”
白露福身領命,匆匆而去。
她前腳剛走,后腳一個門房的婆子氣喘吁吁地跑來了,告訴守在檐下的青衣小丫鬟:“延安伯世子來道賀了。”
婆子帶來的這個消息讓她順利地進入東次間,見到了顧太夫人。
“延安伯世子怎么會突然來道賀?”顧太夫人一頭霧水地問道。
最近家里倒霉透了,簡直霉運纏身,實在想不通有什么喜事能值得對方來道賀。
婆子喜氣洋洋地回道:“太夫人,說是來道賀大少爺被調到了鑾儀衛,任從四品鎮撫使。”
“……”顧太夫人驚訝地微微睜眼,隨即左手的五指一收,握成了拳頭。
她沒說話,那婆子也不知道該怎么辦,只能垂首躬立。
屋內陷入一片死寂。
靜了片刻,門簾再次被人打起,青衣小丫鬟疾步匆匆地再次進來了,屈膝稟道:“太夫人,平津侯府、長興伯府、龍虎將軍府都來人道賀大少爺升遷。”
顧太夫人感覺自己的心臟像是被人用鞭子狠狠地抽了一下,又疼又麻又悶。
顧太夫人垂眸,傴僂著身子捂住了左胸口,微微用力地抓住,感覺掌下的心臟抽痛得更厲害了。
“太夫人,您沒事吧?”李嬤嬤關切地問道,抬手給她撫著背,而顧太夫人恍然未聞。
她一會兒想著顧淵,一會兒又想起英年早逝的顧策,一會兒又把這兩道身影與另一道優雅的倩影重疊在一起。
先是顧策,再是顧淵。
她本以為顧淵就算非要棄文從武進了軍營,恐怕也只能止步于一個小兵,君王如何容得下一個代表屈辱的降將之子!
沒想到,先是神機營,現在顧淵竟然又要調去鑾儀衛了,短短數日,就從六品千總連升了三級。
而且還是天子近前的鑾儀衛!
一步登天。
“淵哥兒有出息了,這是喜事啊。”顧太夫人低低道,“長姐在天有靈,也會高興的。”
說著,顧太夫人的左拳握得更緊,修剪整齊的指甲深深地陷入柔軟的掌心,心臟像是被一根無形的刺給刺了一下,又一下。
“那個人”就像是嵌在她心口的一根刺……
顧太夫人的眸底急速地翻涌起濃濃的陰霾,又很快地被強壓了下去。
她深吸了兩口氣,在心里對自己說,顧淵能好,這也是老侯爺的期望,一榮俱榮,顧淵若能從此青云直上,對侯府也有好處,畢竟一筆寫不出兩個“顧”字。
少頃,顧太夫人平靜了不少,抬了抬眼皮,淡淡地吩咐道:“去把大少爺……還有二少爺都叫去外院大廳。”
“是,太夫人。”青衣小丫鬟屈膝福了一禮,疾步出去了。
與此同時,那個來稟話的門房婆子也退了下去。
屋內再次靜默,只有一陣幽幽的嘆息聲回蕩其中。
很快,顧太夫人也帶著李嬤嬤離開了慈和堂。
今天貴客登門,次子顧簡又受了傷,顧太夫人只能決定親自去待客,以示鄭重。
大廳的門扇已經全數敞開,顯得廣闊、敞亮、而又通透。
顧淵來得很快,顧太夫人剛在上首的太師椅上坐下,下一刻,就見廳外身穿一襲緋紅官袍的顧淵信步朝自己走來。
顧太夫人眼底掠過一道異芒,一閃而逝。
“祖母。”顧淵對著顧太夫人揖了一禮,禮數讓人挑不出錯處。
“淵哥兒,”顧太夫人蹙眉長嘆了口氣,無奈地說道,“你要調去鑾儀衛可是天大的一樁喜事,這么大的事你為何都不跟家里說?”
“你是不是和家里生份了?”
說話間,顧太夫人把顧淵拉到了她身邊,慈愛地拍了拍他的手背,似乎昨日的齟齬從未存在過。
顧淵既不點頭,也不搖頭,不置一詞。
顧太夫人早習慣了顧淵半天憋不出一個字的悶葫蘆性子,再次嘆氣道:“罷了,日久見人心,你以后就會知道祖母都是為了你好。”
“以后你到了鑾儀衛,定要盡心辦差,繼續勉力,莫要辜負了祖母與你父親對你的期望。”
“今天有不少貴客來賀,一會兒你二堂弟也會來,你們兄弟倆好好待客。”
顧太夫人的唇角勾了勾,連口角的皺紋都染上了愉悅的弧度。
顧淵眸光一轉,拳頭握了握,依舊一言不發。
看在顧太夫人的眼里,顧淵的沉默就是一種無聲的贊同。
顧太夫人心情好了點,笑容滿面地吩咐丫鬟上了好幾碟顧淵愛吃的點心、瓜果。
乍一看,祖孫融洽,其樂融融。
當延安伯世子、平津侯、長興伯等人來到大廳時,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幕,于是紛紛道賀顧太夫人好福氣,兒孫是青出于藍勝于藍,又贊顧淵年少英才。
顧淵落落大方地招待著這些顧家的世交舊好,寒暄,敘舊。
顧太夫人也時不時地夸獎著顧淵,又說請這些世伯以后好生照應顧淵云云,她的眼角時不時地朝廳外瞟去。
大廳里,好不熱鬧。
顧淵在笑,只是笑容不及眼底,看著周圍這些人的眼神也帶著疏離。
他就像是一個孤獨跋涉的旅人,與這滿堂的喜氣格格不入。
有那么一瞬,他感覺自己似乎有回到了八年前,在他九歲以前,祖母以及這些世伯對他就是像現在這樣,慈祥,熱情,親和,寬容。
可父親出事后,那些世伯就全都不約而同地疏遠了長房……
入口甘醇的茶水在咽下喉嚨后,口腔中只剩下了濃濃的苦澀。
“瀟哥兒,你可來了。”顧太夫人略顯亢奮的聲音把顧淵從恍然的思緒中喚醒。
顧淵抬眼就看到一個年約十三、著一襲寶藍色直裰的少年邁入廳中,正是顧簡與王氏的嫡子顧瀟。
顧瀟先給上首的顧太夫人行了禮,又心不甘情不愿地對著顧淵喚了一聲:“大哥。”
顧瀟也聽說了昨天的事,心里多少也懷疑是顧淵傷了父親顧簡,于是看向顧淵的眼眸中含著敵意。
十三四歲的少年正出處于一種滿身是刺的年紀。
顧太夫人臉上的笑容更深,正要讓顧瀟給客人們見禮。
顧瀟雖說還不是世子,但這侯府遲早會是他的,正好給他積攢一些人脈。
誰料,顧淵霍地站起了身,一拂袖,就這么一言不發地轉身離開了。
滿堂寂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