志鳥村:
江遠站在解剖床的一端,身邊是曾連榮和詹龕。
他的對面是崔啟山,隔著一位的是阿萊西奧和他的翻譯。
除了解剖臺上的尸體是瑪蒂娜之外,組成跟前天給那飛行員解剖,是一模一樣的。
只是眾人的心境完全不同。
阿萊西奧不用說,內心早就掀起了滔天大浪,不僅忍不住猜測兇手何為,還要擔憂自己的性命。
翻譯本是年輕人,對于羅馬充滿了美好的光環,此時亦是驚疑不定。
江遠剛剛見過瑪蒂娜,緊接著就見到她的尸體,自然免不了眉頭緊皺。同時,也是因為他剛剛見過瑪蒂娜,還被對方色誘,這具尸體的解剖,就不適合由他親自進行了。
但是,這件案子的偵辦,他也不會躲到一邊去等著,他本人有充足的不在場證據證明自己,只要不參與解剖本身,不讓自己成為證據的一部分就是了。
所以,此時此刻,江遠也跟阿萊西奧的身份一樣,只做旁觀。
而負責主持解剖的曾連榮和詹龕,也不免要給自己做一做心理建設,不是因為瑪蒂娜,而是因為江遠。
當著江遠的面給尸體做解剖,對法醫們,特別是成名的法醫來說,多少是有些壓力的。
只有瑪蒂娜,她就那么靜靜地躺在那里,淡金色的飄逸長發甩開來,昂首挺胸,大方自信。
她的嘴唇有點青紫色,好像涂了哥特風格的唇膏;她的脖子有深深的V字型,像是戴了一條貼身的金屬項鏈……
“死者身高175,體重約55公斤,發育正常,營養狀況良好……尸斑分布于尸體背部,呈暗紅色,指壓不褪色,符合死亡12小時內的尸斑特征。尸僵已形成,全身關節僵硬……”
曾連榮戴起手套,開始翻看尸體,做體表檢查。
不以江遠做標準,曾連榮本身就是京局,而不僅僅是正廣局的法醫專家。時不時的也會被邀請去周邊幾個省,就法醫病理學的整體水平來說,至少也是LV3初階的水平,且有幾個專項,應該能到LV3大圓滿的水平。
當然,京城里還是有比曾連榮更強的法醫的,但就今次的案件來說,也沒到要滿世界請人的程度。
有江遠站在跟前,崔啟山等刑偵人員就已經足夠安心了。
曾連榮也是因為江遠在跟前站著,這具尸體的尸檢也做的足夠細心。他先將四肢和軀干的體表檢查做了,再回到脖頸,開始細致的道:
“頸部有一條明顯的索溝,呈“V”字形,索溝上緣位于甲狀軟骨上方,下緣延伸至耳后。索溝寬度約為1.2cm,深度不均勻,局部伴有皮下出血。”
“索溝邊緣可見表皮剝脫及挫傷,部分區域有生活反應。”
“索溝走向與自縊常見的“八字不交”特征不符,且索溝下方未見明顯的“提空”現象”
“頸部深層肌肉(如胸鎖乳突肌)有出血,甲狀軟骨及舌骨骨折,骨折斷端伴有出血。”
曾連榮的發言逐漸轉快。
做過法醫的都知道,他這些判斷,其實就是在判斷死者是死于自縊,還是被他人以繩索勒頸致死。
這也算是法醫最常見的判斷了。因為人的各種死亡方式里,窒息而死是比較常見的。包括淹死的,勒死的,掐死的,上吊死的等等,都屬于是機械性窒息,加上上吊自殺是比較常見的自殺方式。所以,就總有些大聰明,因為種種原因致人死亡后,就搞個上吊自殺的假象。
就因為大聰明比較多,因此,都不用到現代,古代的仵作對此就已有相當的了解,像是洗冤錄的總結“自縊、被人勒殺或算殺假作自縊,甚易辨。真自縊者,用繩索、帛之類系縛處,交至左右耳后,深紫色,眼合、唇開、手握、齒露,縊在喉上則舌抵齒,喉下則舌多出,胸前有涎滴沫,臀后有糞出……”
瑪蒂娜臀后無糞出,再倒過來一條條的辯證,很容易確定她的死因。
此時都沒開始剖呢。
證據如此明顯,即使事涉老外,曾連榮也沒耽擱,當著阿萊西奧的面,轉頭對崔啟山道:“機械性窒息,是個案子。”
他沒說具體的死法,雖然也差不多看得出來了,就還是穩了一手。
確定是個案子,告知刑警隊那邊,各種資源就可以放心的堆起來了。
崔啟山也不意外,刑警做久了,看過現場其實都能判斷出來一點。
崔啟山只是吁了一口氣,說了句“多事之秋”,再拿出手機,轉身就給陶鹿撥了過去。
到刑警支隊長這一級是不太關注具體的案件的,命案的規格卻不一樣。
“開始剖了。”曾連榮再看看江遠和阿萊西奧,然后開始動手。
只見他先順著頸部下刀,滑溜的切開表皮,翻看頸部皮下組織和肌肉層。
“廣泛出血。”曾連榮一邊做,一邊說,旁邊有法醫助手做記錄。詹龕雖然是小法醫,此時也是幫忙做點輔助工作。
“氣管內未見明顯異物,但黏膜有充血及出血點……”
“甲狀軟骨有骨折……”
曾連榮越做越輕松。尸體是新鮮的,也沒什么奇怪的表現,雖然死亡方式有一點不典型,但死亡的狀態基本都是典型的。
說的更人話一點,就是死狀雖怪,但死狀一點都不奇怪。
很快,崔啟山轉了回來,問道:“有什么說法沒有?”
曾連榮此時已經剖到腹腔了,一邊捧著尸體的胃,一邊道:“尸體的雙手的手腕有輕微擦傷,顯示有抵抗,胃里已經沒食物了,死亡時間應該在凌晨12點以后……”
崔啟山輕輕點頭,在自己的筆記本上做記錄。
江遠這時候道:“死亡時間大概率是凌晨2點鐘。”
他雖然沒有親手做尸檢,但一路看過去,搜集到的信息也是足夠了。
“好的。”崔啟山立即在筆記本上做補充,且道:“這樣好,我查一下死亡前后的監控,看看這段時間有沒有進出死者公寓的人。”
曾連榮的嘴角輕抽了兩下,壓下詢問江遠的念頭,這邊還有個老外法醫的,要問也是事后問。
阿萊西奧則被要求不能說話,只是在聽完翻譯的話之后,眉頭緊蹙,并頻頻看向江遠。
沒什么工作壓力的詹龕注意到阿萊西奧的表情,不禁一笑。江遠搞死亡時間的鑒定,在京中早有名氣,老外顯然是沒見過的。
“死者是被繩索勒死的?”崔啟山又問了一句。
曾連榮點點頭:“是,但應該不是你們拿來的繩子,你們拿來的繩子是玩情趣的,邊緣還有防勒痕的,殺人的繩子要更粗更結實。”
“如果是專門帶了繩子,又有防衛傷,那就排除意外了。”崔啟山說著皺起了眉頭:“玩情趣,不小心勒死是一回事,謀殺的話……”
詹龕好奇:“情趣?”
“現場像是在搞性窒息一樣。”崔啟山解釋了一句,這時候看向阿萊西奧,道:“這個誰,你跟我走吧,尸檢也看得差不多了吧。”
翻譯連忙說給阿萊西奧聽。
阿萊西奧趕緊道:“還沒有吧,應該看完尸檢再得結論比較合理。”
崔啟山臉一繃:“不是給你講了,尸檢期間不許說話,你現在說話了,我也只能把你帶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