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振國是一個很靈活的人。
至少,在牧志洋看來,自己這個師父很靈活。他深諳社會底層的生存邏輯,擅長跟各色人等打交道,既利用小蟊賊們做線人以偵破較大的案子,也時不時的抓幾個小蟊賊為破案量充數。
但這一次的蹲守和跟蹤,結結實實的將牧志洋蹲的懷疑人生了。
連著三天,牧志洋中間只休息了一個晚上,剩下的時間,都熬在車上,以至于到后來,他用脈動瓶子的時候,都不用低頭就能瞄準。
而讓牧志洋有苦說不出的是,他的師父魏振國同志,蹲的比他的時間更長,在車上睡覺的時間還更短,尿的還更準。
就在牧志洋第N次以為自己扛不住的時候,車門忽的被人給打開了。
“魏隊。”江遠笑著打了聲招呼,擠入了后座。
“你怎么來了?你怎么找到的?”牧志洋瞅著江遠,神情一陣恍惚。
在刑警大隊里,像他這樣的普通刑警,大約屬于騾子級的大牲口,就只有埋頭苦干的份。而年資長一點的刑警,大約屬于青牛級的大牲口,埋頭苦干的時候有,受照顧的時候也有,至于普通的技術員,大抵是叫驢級的大牲口,不太能干又被迫埋頭苦干。
然而,江遠已經不一樣了,有過命案經驗,又多次在積案偵破中發揮突出作用的江遠,起碼得是一匹馬,屬于能干苦活,也舍不得讓它干的大牲口。
這樣的江遠,怎么就跑到蹲守的現場來了?
江遠呶呶嘴:“我問魏隊的,聽說你們人手少,幫你們站站崗。”
“這……”牧志洋突然有點不好意思,有種我騾無能,累到了馬兒的扭捏。
“我手里也沒別的活了。”江遠扭動兩下,再嗅嗅鼻子,道:“你們這個車內環境不行啊。”
“右邊車窗放下來好一點。”魏振國給出一個可憐的解決方案。
“沒事,過會兒就適應了。”江遠也是在村里呆過的人,皺皺眉頭,也就不去糾結味道了。
有江遠過來幫忙,牧志洋和魏振國都在車里瞇了一會兒,到傍晚的時候,三人又跟著車,陪譚勇下班,再趁著夜色離開,將蹲守的活計,交給了六隊另兩名刑警。
接下來一天,又是跟車蹲守的一天。
魏振國此前無所謂,對江遠多少有些不好意思,解釋道:“笨辦法就是這樣,耗時間,消磨人,你要困了去酒店睡一晚……”
“沒事。還不到堅持不住的程度。”江遠雖然也挺累的,但相比已經盯了好幾天的魏振國和牧志洋來說,他還算是輕松的。而且,江遠的責任也不重,只是幫手的性質。
盡管如此,魏振國也還是頗為感慨。他是當慣了大牲口的,如今也想把自己的徒弟訓練出來,卻沒想到江遠竟有如此的主動性。
嗚嗚嗚……
手機震動聲,將魏振國喚醒。
“黃隊?”魏振國拿起手機,接了起來。
“恩,江遠在你那里?”黃強民一個招呼都沒打,就直接問了。
“是,在我這里。”魏振國連忙回答。
“安全嗎?”
“安全的。我們在蹲守。”
“你在追丁蘭失蹤案?”黃強民繼續問。
“是。”魏振國都懶得猜測黃強民是從哪個渠道知道的消息。他本人對于此案的保密工作,是頗為重視的,但想要對刑警大隊長保密,難度還是過高了。
“到哪一步了?”
魏振國斟酌了一下語氣,道:“我們現在計劃蹲嫌疑人一段時間,看看能否找到有力的證據……”
黃強民聽到“蹲”字就呼了口氣,接著打斷魏振國的話,問:“還要多久?”
“這個……我們現在也不是很確定……”
“你們再蹲一周,難道再讓江遠跟著你們蹲一周?”黃強民的火氣上涌:“一個星期的時間,夠江遠做多少個指紋了?你這是浪費警力!”
刑警蹲案子,蹲一天一夜的有,蹲十天半個月的也有,還有蹲更久卻破不了案的。黃強民通常也不會把普通民警的時間卡的很緊。
但是,浪費江遠的時間,顯然是黃強民所不能容忍的。
把江遠放在辦公室里,也不用天天偵破什么大案要案,就是做一些小的系列案件,那也是真真切切的破案數量和質量的提升。
外行人以為刑警破案容易,可實際上,一支刑警中隊十多人,一年能偵破100來起案件,就算是滿負荷的工作量了。人均10起案子,里面還有系列案和送上門的案子。
相比之下,江遠破的案子的質量要高的多了,而且有指紋等證據,辦案也要更容易更扎實。
在黃強民看來,江遠跟著魏振國蹲守一起失蹤案,相當于好好的千里馬胚子,被老黃牛拉去耕地了。
魏振國也冤枉,輕聲道:“我讓江遠回去,他不太想回去……”
“江遠是年輕人,好奇警察工作不奇怪,偶爾讓他體驗一下各種警務活動,也有助于他的發展,但那不是讓你帶著他蹲守一個星期的理由。”黃強民將火氣壓了回去,卻是換了一個語氣,道:“行了,你那邊有什么辦法,能盡快結束嗎?”
他也不想強行將江遠給拉回來。
現在的年輕人都獨立和自傲,什么動不動就辭職,動不動就凈化職場的故事,黃強民也是聽過的。另一方面,魏振國帶著這么些個人,到省城去偵破案件,他也不好只拖后腿。
所以,黃強民首先考慮的,還是讓魏振國將案子完美結束。
魏振國則是精神一振,這是讓他提要求啊。
思緒只在腦海中微微轉動,魏振國就道:“黃隊,這個嫌疑人譚勇,是路橋集團下屬的工程公司的,您要是有辦法,讓他出個差,時間稍微長一點,比如半個月左右,再讓公司安排人頂替他的工作,我覺得嫌疑人有可能露出馬腳來。”
這個辦法,老早就是魏振國的備選項了,只是他沒能力調動路橋集團罷了。
黃強民當然也沒資格調動路橋集團。省城的大公司,是不可能聽他一個縣局的刑警大隊長的命令的。
不過,單純出于工作需要,找人幫忙,做這么一個調整,黃強民還是有辦法的。
警察的權力,只要善于應用,深度和廣度都是相當大的。
對于工程公司之類的企業,也是很容易影響的。
“我知道了。你這邊,爭取幾天內有一個結果。另外,保護好江遠,尤其是抓捕的時候,提前通知我,我幫你再聯系幾個人過去。”黃強民說完掛掉了電話,也沒給魏振國討價還價的余地。
魏振國嘿嘿一笑,也不以為意。
他是得聽黃強民的,但對于黃強民的態度,其實不是那么的在意。都已經老刑警了,他這個歲數這個資歷這個學歷,就好像是部隊里面的士官,一期二期三期的往上升唄,但也就是那么一回事。等閑升不到四級士官,更不可能就當軍官了。
“行了,再觀察一兩天,應該就有結果了。”魏振國收起手機,舒了口氣。
“咱們不蹲了?”牧志洋不解。
“恩,譚勇如果有問題,那他最有可能布置拘禁點的地方,就是他家附近,或者工作場所附近,我們讓他去出差,再安排人頂他幾天的工作,應該就能看出點東西了。”魏振國說著笑笑,道:“你不是想要雷霆萬鈞?這不是來了?”
“這……這跟我想的雷霆萬鈞可差遠了。”牧志洋念叨著搖頭:“那咱們這些天,就白蹲守了?”
“你以為這是種瓜呢?種瓜就得瓜?這是試錯成本。”
牧志洋累的眼皮子都老了三年:“得,咱這么多天都在試錯?”
魏振國一臉坦然:“咱是試錯成本。”
他的重音,在成本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