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甲下了馬車,就看到一些天虎幫幫眾圍住小巷,他們一個個虎目圓睜,掃視著周遭。
但凡有人多看一眼,就會惡狠狠逼視過去。
街上行人匆匆,不敢觀望。
“周主管!”
三娘面上梨花帶雨,雙眼通紅迎了上來:
“您也來了。”
“嗯。”周甲點頭,跟著她行入窄巷,同時開口問道:
“查出什么沒有?”
“還沒。”三娘搖頭,聲音帶顫:
“副幫主帶了午作過來驗尸,應該很快會有結果。”
周甲點頭,沒再多問。
傳聞三娘是苗主管的一個姘頭,感情頗深,現今看來,傳聞怕是不假,對方是真的傷心。
巷道狹窄、陰暗,傍晚時分,就已伸手不見五指,腐爛菜葉、渾濁污水的氣味更是撲面而來。
巷尾。
一群人團團圍住某個角落。
其中有不少熟面孔,袁希聲、陳長老都在,最為顯眼的則是一位身披紫色披風的壯漢。
壯漢兩鬢發白,眼角帶有皺紋,顯然已經不再年輕。
他身上的威勢如山似岳,明明一句話都沒說,卻給人一種沉重的壓力,讓人喘不過氣來。
相貌倒是平平,唯有一雙眼睛,透著股陰狠毒辣。
天虎幫副幫主裘伯威!
也是雷霸天的結義兄弟,黑鐵中期的高手,以一對玄鐵重锏,助雷霸天打下今日基業。
周甲上前,躬身開口:
“副幫主!”
“嗯。”裘伯威面無表情:
“你怎么看?”
周甲側首,看向場中。
這里是一處與城中水路連通的暗渠,因為缺乏打理,堆積著各種腐爛之物和漆黑淤泥。
而此時。
一具尸體躺在其中,正在被兩個午作小心翻查。
尸體矮壯,滿臉絡腮胡,模樣熟悉,正是天虎幫六大護法之一的苗坤。
此時的苗坤,早已不復曾經的豪爽大氣,四肢癱軟在地,胸口破開一個大洞,內里滿是污濁。
“拳法?”
周甲雙眼一縮:
“有些像錢家鐵線拳。”
苗坤能穩坐天虎幫護法的位置,實力自然不弱,雖然已經無望黑鐵,卻是十品巔峰強者。
而下手之人似乎只用了一招,就轟穿了他的肉身。
黑鐵!
怕也僅有黑鐵高手,才能做到這等地步。
拳勁凝兒不散,只攻一點,心口處有一大洞,但心口之外的其他地方,卻絲毫無損。
能造成這等傷勢的拳法不多,錢家鐵線拳就是其中之一。
“不過……”
周甲張口欲言,就被裘伯威打斷:
“就是錢家鐵線拳!”
周甲眼神微動,止住話頭。
單從傷口上看,確實很像錢家鐵線拳,但細微處卻有察覺,到底是不是,誰也不能確定。
而且說實話。
錢家沒道理朝苗坤出手。
畢竟花了那么多心血才讓賭坊的事了結,此番報復苗坤,那前面做的豈非都是無用功?
不過裘伯威既然這般說,定然是要做實此事。
天虎幫的護法,不能死的不明不白,必須有人要擔責任,現今錢家無疑是最佳人選。
“這幾天,苗坤有沒有找過你?”
“沒有。”
周甲搖頭:
“在下一直在住處潛修,未曾出門,倒是賭坊那邊不時有消息傳來。”
“哼!”裘伯威冷哼:
“你倒是自在!”
對于周甲,他很不喜歡,也并不掩飾這個不喜歡。
當初負責西城賭坊的鄒執事,是他的人,每個月都有不菲孝敬,卻被周甲打殺當場。
若非是周甲有些背景,此后也一直老老實實做事,他早就爆發。
不止周甲。
袁希聲、單慕華,乃至刑夫人、雷囚這一脈的人,他都莫名的不喜歡,打心里抵觸。
“此事因賭坊而起,由你負責。”
看了眼周甲,裘伯威冷聲開口:
“盯住錢家的人,最近不要放錢家任何一人出城,誰要是敢不服,直接出手殺了就是!”
“陳長老,勞煩你看著錢家那個老家伙。”
“是。”
周甲應是。
陳長老也點頭應下。
場中所有人都明白,此事不論是不是錢家做的,錢家怕是都要完了!
日頭正盛。
烈日并沒有給人帶來溫暖,錢府眾人卻只覺心頭一片冰寒。
大門外。
天虎幫的人明目張膽封鎖了街道,借著搜查殺人兇手的名頭,把所有人給驅逐在外。
偌大長街,空無一人。
錢府就如被隔離了一般,與世隔絕,內里眾人惶惶難安。
錢老太爺已經八十有九,即使身為黑鐵高手,精氣神充沛遠超常人,也處于人生末端。
滿頭白發下,面上老年斑、皺紋遍布,一雙曾經威風八面的眸子,也變的渾濁不堪。
“咳咳……”
干咳幾聲后,他慢聲開口:
“怎么說?”
“正在交涉。”錢文作為錢家家主,老爺子四子,早在十幾年前就已接手家族事務。
但多年來,還從未遇到過這等涉及家族存亡的兇險時刻。
面色,不由有些發白。
“天虎幫的人咬死是我們殺了苗坤,城主那邊一直沒有回信,趙會主只說讓我們安心等消息。”
“安心?”錢老爺子抬頭,聲音緩慢,帶著股看透世事的滄桑:
“看來,他們不打算繼續出力了。”
“呵……”
“我終究還是老了,若是再年輕個幾年,他們又豈敢拼個魚死網破,欺我們錢家無人?”
“噗通!”
錢文雙膝跪地,重重叩首,痛哭流涕:
“是孩兒們無能!”
“起來吧。”錢老爺子搖頭:
“誰能保證世家代代都出黑鐵,在這里,可沒有千年的世家,天虎幫也不過幾十年而已。”
“成王敗寇,強者為尊,一直如此,以黑虎幫今日的做派,有遭一日定也會沒有好下場!”
話雖如此,等落到自己頭上的時候,誰也不會甘心。
“城主為人懦弱,不值得依仗。”
想了想,錢老爺子開口:
“我們錢家畢竟為世家聯盟出過不少力,姓趙的不會不管不顧,不然定讓其他人心寒。”
“你繼續聯系,不論花多少代價,都要讓他拖住天虎幫。”
“是!”
錢文應是:
“可是爹,天虎幫怕是不會這么輕易善罷甘休。”
就算此番他們能逃過一劫,家底怕也會徹底掏空,老爺子沒多少日子好活,到時候……
錢家就是其他人眼里的一塊肥肉,早晚還是會被人分而食之。
“放心。”
錢老爺子眼眉低垂:
“石城,也不是天虎幫一家獨大。”
錢文抬頭,似是想到了什么,眼神來回閃爍。
無星無月,一片漆黑。
城南某處較為偏僻的宅院內,一間書房亮起微光。
白天還在錢府坐鎮的錢老爺子,此番已然出現在屋內。
“前輩折煞秦某了!”
天水寨秦無影伸手攙扶起錢老爺子,連連感慨:
“您老名震一方的時候,秦某還是一個無名小卒,當時可是想高攀,都高攀不上啊。”
“現今,怎落得如此局面?”
說著,連連搖頭,一臉感慨。
“秦堂主,老夫不把你當做外人,就直說了。”錢老爺子聲音沉悶:
“還請天水寨,救一救錢家,此后錢家上上下下一百三十一口,唯秦堂主馬首是瞻!”
“何出此言?”秦無影一臉惶恐:
“錢家可是城中大族、豪門,雖然現今遇到點小波折,也應不是難事,天虎幫做的這么狠?”
說著,連連搖頭:
“欺人太甚!”
“是啊。”錢老太爺緩緩點頭:
“人,不是我們殺的,就憑他們一句話,就要滅我錢家,城中卻無人幫襯,委實讓人心寒。”
“確實。”秦無影一臉正色:
“前輩請放心,此事秦某義不容辭!”
“只不過……”
他聲音一頓,道:
“秦某也想幫忙,但天虎幫畢竟勢大,單單秦某一個人的話,也不過是多添一條命而已。”
“但要天水寨出手……”
“師出無名啊!”
說著,深深看了眼錢老爺子。
錢老爺子活了那么大歲數,早已人老成精,又豈會聽不出來對方話里的聲音,點頭道:
“需要我做什么?”
“也沒什么。”秦無影開口:
“眾所周知,我們天水寨與天虎幫勢同水火,錢家想要投靠,拿一個投名狀就行了。”
“前輩請放心,只要錢家有意,此事天水寨抗定了!”
這件事,對天水寨來說,百利而無一害。
救錢家。
能增加己方勢力,還能在世家聯盟取得一個好印象,至于說得罪天虎幫,兩方本就多有紛爭。
加這么一個,也不會有什么影響。
反倒是前段時間,天虎幫尋到天水寨私通交人的證據,匯同城主府,直接打掉了天水寨一大分舵。
此仇,寨主林悟斷一直想找回這個場子。
“投名狀……”
錢老爺子若有所思,良久才緩緩點頭:
“好!”
錢家要想人出手幫忙,又豈會不付出些什么,經此一遭,也不可能在兩方勢力間搖擺。
“秦堂主。”
看著秦無影,錢老爺子最后開口:
“不知天水寨,可知是誰殺的苗坤?”
“難道不是前輩您做的?”秦無影愕然,隨即擺手:
“無所謂了,事到如今,誰做的還有什么關系?”
“不錯。”
錢老爺子垂首,聲音低沉,漸不可聞:
“誰做的,又有何區別?”
目送錢老爺子消失在夜幕,秦無影面上的笑意悄然散去,鼻間冷哼:
“一個快要死的老家伙,在我面前倚老賣老也就罷了,竟還懷疑是我下手殺的苗坤。”
“不過……”
“到底是誰做的?”
搖了搖頭,他不再去想。
就像剛才所說,事到如今,是誰殺的已經不重要,重要的是錢家到底會做出怎樣的選擇。
“希望,不要讓我失望!”
再次深深看了眼錢家所在,秦無影拂袖回返。
為防止外人攀爬墻壁,城中人家大都會在墻上種滿長有尖刺的草藤、花卉,一來防盜,二來也能當做點綴。
“唰!”
夜色下,一抹好似鬼魅般的身影,出現在某戶人家的墻壁上。
纖細、鋒利的堅持,托舉著鬼魅身影,竟是絲毫沒有彎折,人影更是穩穩立于其上。
“錢老。”
陳存慢聲開口:
“夜已深,風寒甚大,您年紀都已經這么一大把了,這么晚還出去,怕是身體遭不住。”
“陳長老。”錢老爺子手柱蛇頭杖,出現在巷道之中,抬眼看向上方的陳存:
“天虎幫真的不打算放過錢家?”
“錢老何出此言。”陳存搖頭:
“現今兇手還未查明,待到查明兇手,定能還錢家一個清白。當然,若真的是錢家下的手,另當別論。”
“哎!”
錢老爺子輕嘆:
“你應該清楚,苗護法之死絕非錢家人所為,老朽已經老邁,又豈能輕易殺的了苗護法?”
而錢家其他人,理論上也非苗坤的對手。
“我看未必。”陳存搖頭:
“錢老把我引到這里,身法可是絲毫不弱,當不減往年。”
“真的不能退一步?”
“交出兇手,我們就離開!”
場中一靜。
錢老爺子面無表情抬起手中蛇頭杖:
“老頭子雖然已經不中用了,卻還是想見識一下陳長老的無形劍,今日還請賜教一二。”
“哦!”
陳存挑眉,他沒想到,對面這個老家伙還真打算跟自己動手。
“好!”
“請錢老指教!”
一聲低嘯,他的身影陡然自墻上消失不見,劍氣縱橫聲呼嘯而來,卻無絲毫劍光閃爍。
相比起陳鶯的無形劍,陳長老掌中劍法,當算是出神入化,無影無形。
“來得好!”
錢老爺子口中悶哼,句僂的身軀陡然挺直,整個人好似激怒的兇獸,一股兇勐之力自身上涌現。
但在陳長老看來,對方氣勢雖盛,卻有外強中干之嫌。
‘這老家伙不行了!’
‘嗯?’
‘他明知自己不行,竟還把握引到這里來,是何打算?’
心中滴咕,陳存也不敢全力以赴,出劍之余眼神閃動,防備著可能出現的突然襲擊。
“陳存走了!”
黑暗中。
錢文緩緩走出,目視兩道身影一前一后遠離,才輕輕揮手,招來幾人:
“記住,只找那幾個人,其他人不要碰,安全為上,如果實在不行,就退到我說的地方。”
“是!”
幾人應是,看向手中的名錄。
其中。
周甲的名字,赫然在其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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