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壺生姜水:
“大人說笑了,門人駑鈍,過境之前未提前知會大人,一些小誤會而已,何必弄得如此嚴重,大人若有什么要求,盡管直言,本寺若能滿足,一定答應,只求大人今日,能放過我這些門人!”
南藥師的語氣極盡卑微,原本端坐的他,此事也從半空中站了起來,邊說話還邊對河伯行禮。
侯玉霄眼中閃過一抹不真實,三年前銅陵之戰的最后階段,他是見過南藥師佛尊的,當時跟他一同出現的,還有皇甫星、無心道尊、荊天羽。
那時候,這幾個圣地大能在他眼中,是需要仰望的存在,他甚至覺得這個世上,已經沒有任何人能威脅到他們了。
他也想過,自己會有一天跟雷音寺對上,會跟琴劍山莊對上,可時間來的這么快,他還是有點沒料到,三年前高高在上的大能,眼下當著他的面,對通天河伯如此卑躬屈膝,更是讓他,心里覺得大受震撼。
“你雷音寺不聲不響都要入主下元道了,放過這些門人,留著他們,以后好來殺我通天河這些妖子妖孫么?”
河伯低垂著眼神,若單論身上氣息強弱,他比身后一些顯露出本體的妖魔還不如,可若是仔細關注就能發現,他說話時,四周空間仿佛都隨著他的聲音在震顫。
尤其是說到最后那句時,身旁驟然掀起了數道巨浪,整個河面瞬間就變的波云詭譎了起來,顯然代表他的心情,并不像表面平靜。
南藥師盡管此刻心中不愉,但臉上卻不敢有絲毫表現,只是看著通天河伯,沉默片刻之后,繼續語氣恭敬的道:“大人放心,雷音寺此次南下只為羅剎圣教而來,絕對無意與大人為敵,如若大人不信,我寺可同大人簽訂契約,如何?”
“契約”二字,就像是觸碰到了河伯的禁忌,他剛剛和藹的表情,驟然一寒,四周河面瞬間上漲了五六米,一道滔天大浪直接將他高高托起,右手聚出一團水霧,對著南藥師佛尊一掌噼去。
漫天水霧在空中凝聚重合,剎那間方圓數百里的天空,仿佛都變成了湛藍色,像是天海顛倒一樣,滔天水勢自所有人的頭頂匯聚,凝成了一道百里寬的掌印。
百里寬并非只是外觀上的雄壯,其攜帶的偉力也遠超尋常人想象,四周狂風怒號,大地震顫不止,天空電閃雷鳴,這是被強大妖氣牽動的天地異相。
“大人息怒,在下只是一時口誤,并非刻意舊事重提,大人息怒……”
南藥師像是反應過來了,慌忙開口求饒,只可惜他的求饒,并未起到一丁點的作用。
轟隆…………
一聲驚天巨響,南藥師所在的那方空間,直接被打碎,露出了后面的無盡虛空,他站立位置的下方大地,也徹底被夷為平地,一些修為太低的士卒,在這一掌下,直接化作了飛灰,若非侯玉霄和悟法兩人,同時展開修為護住身后,只怕會有半數的士卒,會被這一掌,直接融化。
大地直接被掀飛了五六米,花草樹木頃刻間消融殆盡,河道邊緣的水域,直接被蒸干,本就只剩下殘垣斷壁的渡口,此刻就像是憑空被抹平了一樣,什么也不剩,只余下光禿禿的土地。
連地面上那數萬黃禪軍的尸體,都消失了!
侯玉霄此刻童孔巨震,他印象中,上一次看到這么強大的攻擊,還是在銅陵,皇甫星對陣荊天羽施展的加羅滅神掌,他沒記錯的話,皇甫星那一掌范圍高達五百里,可造成的破壞,遠不如眼前的通天河伯。
噗………
一聲悶哼從半空中響起,南藥師的頭頂,一塊青綠相間的長方形玉屏,正在緩緩盤旋,玉屏釋放的綠色光芒,傳出一股玄奧的禪意。
光芒雖已稀薄,但好在是保住他的性命。
可即便如此,南藥師那肥胖的身軀,此時已經足足縮水了一大半,身后那道近乎圓滿代表破碎境大能的奇點,已然開始碎裂,不止是奇點,他的身軀,甚至都開始皸裂,看著通天河伯,童孔中滿是驚懼與駭色。
顯然,連他都沒想到,河伯的實力會這么強。
“這等佛門至寶,在你這廢物手上,竟用來遮掩氣息,充作茍全性命的盾牌,真是暴殄天物!”
河伯似乎對明光琉璃屏的了解,遠勝南藥師這個主人,他不屑的輕哼一聲,眼中閃過一道貪婪之色,右手往前一攝,竟是起了奪寶的心思。
南藥師此刻已毫無還手之力,想要護住寶物,也是有心無力,眼睜睜看著明光琉璃屏從頭頂飛走,臉上滿是急色。
“通天孽障,一把年紀,以大欺小也就算了,還敢覬覦我禪宗至寶,這明光琉璃屏,不屬于你!”
一道雄壯霸道的聲音從天空中傳來,霎時震驚了在場的所有人,哪怕侯玉霄早有預料,雷音寺肯定會有更厲害的角色現身,可這來的人,竟敢稱呼河伯為“通天孽障”,還是遠遠超乎了他的想象,他跟其他所有人一樣,視線聚焦在半空中的南藥師身后,想看清究竟是誰,有這么大的膽子。
早在聲音響起之際,南藥師的身后,就有一道憑空被撕裂的虛空裂縫,那聲音顯然就是從裂縫中傳出來的。
裂縫之中,一道金色佛光驟然飛出,爾后幻化為金龍,一口咬住還沒飛到河伯身邊的明光琉璃屏,爾后原地返回,遁入南藥師的身后。
河伯似乎對孽障二字并無感覺,看著快到手的寶器飛走眼里也僅僅只是閃過一絲遺憾,爾后看著那裂縫,似是早有預料一般,輕笑道:“你這么個暴脾氣,能活到現在,還真是個奇跡啊!”
“本座斬妖無數、除魔萬千,于世間有大功德,上天自要留我在人世繼續對付你們這些孽障;似你這等天地污穢,能修個不滅之身,被鎮壓了一千多年還能復活,那才叫奇跡!”
這道聲音依舊霸道無雙,語氣很不符合人們印象中對佛門之人形象,但連通天河伯這種三品不滅境妖魔,此人都敢這么說話,其言語中的霸道,自是不會讓任何人質疑。
與河伯言語交鋒之際,那人也自南藥師身后的裂縫中,緩緩的走了出來。
那是一個看著很年輕的僧人,他右手立在胸前,左手持一桿金色龍頭禪杖,面容剛毅,看著只有不滿三十的模樣,眉心點了一枚亮紅色的火云印記,雙目炯炯有神,臉上始終帶著一股霸道的神情,與他此前說話的語氣的確很是溫和。
而與其他人不同的是,這人看著河面上那萬千妖魔,眼里非但沒有一丁點的懼意,反倒是充滿了興奮與殺意,他的身體甚至都有一些細微的抖動,給人一種蠢蠢欲動,隨時都要殺向那萬千妖魔之中的感覺。
“拜見法海世尊!”
“拜見法海世尊!”
渡口上,數十萬禪宗門人以及大軍,包括三個悟字輩的紫袍老僧,看到此人出現的那一刻,面色瞬間變得狂熱,他們全都低著頭,雙手合十對著那人恭敬行禮,語氣中的虔誠與尊敬,即便是不通人性的妖魔,只怕也能感覺的出來。
更別說侯玉霄,還有他身旁的侯氏一眾人了!
“能護住南藥師,還敢對通天河伯如此大放厥詞,這得是雷音寺的亞圣級強者吧!”侯玉成此刻神色有些陰沉。
“雷音寺頂尖強者都各有封號,如南藥師這種破碎境大能稱呼佛尊,再往上的武道亞圣封號世尊,最頂尖的武道圣人那就是果位如來,法海世尊,我要是沒記錯典籍的話,好像是雷音寺三大世尊中,戰斗力最強的一個,自大禹神朝時期他就滿天下斬妖除魔,傳聞死在他手中的四品妖魔,就高達十多個,甚至連三品妖魔好像都有兩個…………”
聽到侯玉端的提醒,侯玉霄看著法海世尊,眼神頓時露出一抹陰翳,眼下他的立場在通天河伯這一方,法海世尊這么強,對他當然沒什么好處。
不過,到了這個階段,這些事,也輪不著他來操心了。
三品妖魔、禪宗世尊。
全場所有人此刻都在屏息凝神的看著半空中的兩人,無論是雷音寺還是河西這一方,亦或是萬千妖魔,他們都明白接下來的局勢,就看河伯跟法海兩人了。
“直接把你派過來,看來雷音寺是真沒落了,琴劍山莊那邊盯得很緊吧,虛張聲勢,你真當本座不知天下大事?”
河伯一句莫名其妙的話,驟然讓所有人神色一愣,包括侯玉霄在內,旁邊的侯玉端倏然輕聲提示了一句。
“大哥,看悟法三人的臉色!”
侯玉霄轉頭看向悟法,發現三人在聽到河伯這句話之后,面色驟然變得無比難看,還有他們身后一眾雷音寺高層,臉色也與他們如出一轍。
甚至于,半空中剛剛還霸道無雙的法海師尊,在聽到這句話過后,臉上的表情,也似是有了些微妙的變化…………
“雷音寺想從冀州撤走,恐怕不會這么順利,如果琴劍山莊還想陰他們一手,那雷音寺的頂尖強者,恐怕還不能隨意離開,法海世尊雖是禪宗三大世尊中最強的一個,但僅憑他一人想解決通天河伯,還有這成千上萬的妖魔,肯定是不可能的,如此說來,這法海世尊,剛剛還真的是在虛張聲勢!”
侯玉霄倏然茅塞頓開,這些話他是萬萬不敢明說,哪怕傳音他也不敢,畢竟武道亞圣在場,怕是一丁點蛛絲馬跡對方都能察覺,可理順了腦海中思路后,再看向前方的對峙,他的心里,無疑就穩妥了許多。
雷音今天要是就來一個法海,那今日之事應該就結束了。
“通天,今日我禪宗死去的門人,與你無關,本座也無意追究于你,眼下就到此為止,本座承諾,雷音寺入主下元道之后,與你通天府井水不犯河水,如何?”
“哈哈哈哈哈哈,堂堂法海世尊,說要與我通天河妖魔井水不犯河水,這傳出去,你雷音寺這個禪宗之首,萬年古剎的名頭,恐怕都要不保了啊…………”
“雷音寺這些年,還真是沒落了啊,哈哈哈!”
“禪宗如來世尊釋迦牟尼佛發過宏源,要除盡天下妖魔,怎么你這堂堂的法海世尊,竟要與我們這些妖孽談和了?”
“哈哈哈哈!”
河伯還沒開口,他身后許多妖魔,就開始爆發出一陣囂張至極的嘲諷聲,言語間全是對雷音寺乃至佛門的羞辱,而被嘲諷的雷音寺門人以及下方的數十萬僧眾,則全都氣的面紅耳赤,顯然心中已經怒火滔天。
可偏偏,他們就是沒有一個人動手!
連懸浮在半空中,先前出場霸氣十足的法海世尊,此刻也跟被掐了喉嚨一樣,只是怒目圓睜的看著河伯,看著他身后那萬千妖魔,除此之外,連半個字都沒有說出口。
要說這世間妖魔最痛恨的,肯定是以斬妖除魔為己任的儒釋道三教,法海剛剛那句明顯帶著求和意思的話,受到通天河一眾妖魔的嘲諷,可以說是必然的。
可法海跟一眾雷音寺門人,不出手也就算了,竟連一句話都不敢回應,這就已經說明問題了!
“雷音寺,真就來一個法海。”
至此,侯玉霄就知道,今天的事應該是要徹底結束了!
“通天,說條件吧,你究竟想怎么樣?”
法海服軟的話語,讓侯玉霄心神一動,他趕忙轉頭看了通天河伯一眼,正巧河伯的視線,也不經意的掃過了他,兩人隔空隱晦的對視了一眼,又頗為默契的各自轉頭。
剛剛法海現身時有多霸道,此刻河伯的語氣,就有多么尖酸刻薄,他蔑視的看著法海,以及下方數十萬雷音寺僧眾門人,和藹的面容微微一寒,低聲道:
“河西、興南兩府,如今也屬我通天府治下,帶著你雷音寺的門人,全都給我滾!”
下元道總共就三府,河西興南兩府不準進,那雷音寺,就只剩下一個建業府了,堂堂禪宗之首,神州最強的天級大勢力雷音寺,只拿一座府城…………
法海面容震怒,手中的金龍禪杖甚至往前挪了一些,月白色袈裟也微微發出一絲光芒,張了張嘴想要說些什么,可回過頭看著身后的南藥師,還有下方的數十萬僧眾門人,他還是閉上了眼睛,身體微微顫抖了兩下,沒有動手,將心中的怒火,強行壓了下來。
“悟法,帶僧眾門人登船,借道通天河,去建業府!”
法海顯然是覺得遭受到了奇恥大辱,說完后,直接帶著南藥師佛尊,一起鉆入剛剛那個還未消失的裂縫,再也不愿意留在這里了。
“弟子領命!”
悟法領旨后起身,看著滿地狼藉,還有身后一眾萎靡不振的僧眾門人,神色緩緩衰敗了下來。
敗了!
琴劍山莊威逼他們離開冀州,眼下連雍州一道之地,他們都無法順利拿下,只能盤踞到一個小小的建業府。
雷音寺,還有未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