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壺生姜水:
逃命的幼童是一對姐弟,兩人衣衫襤褸,蓬頭垢面,顯然也是從中州方向逃過來的難民,侯玉霄看到兩人的第一時間,立刻用氣息感知了一下兩人的身體,眼中頓時就升起一絲亮色。
兩個不滿十歲的幼童,在六個開身三四重的壯年武者追殺下,能活一分鐘那也是奇跡了,看這姐弟兩的狀態,顯然已經逃了很長時間了,這就更令人驚奇了。
女孩開身三重修為,男孩開身二重修為,兩人似乎察覺到侯玉霄正在窺探自己,眼神里充滿了警惕,可回頭看著身后那兇神惡煞的六人,意識到自己面臨絕境,瞳孔中的警惕立馬消失,只剩下濃濃的絕望之色。
“你們兩個,幾歲了?”
侯玉霄盡管語氣已經盡量和善,但他此刻頂著的是任峰的蒼老面孔,臉型瘦削,眼神陰鷙,讓人實在很難生出親近之心。
那姐弟兩憋了半天都沒開口,對他明顯不是很信任,追殺他們的六人,反倒是先開口了。
“老東西,少多管閑事!”
侯玉霄眼神低垂,看著那六人,他體內的善惡神蓮能感知人身上的功德業障,這六人在他眼中業障叢生,周身都罩著一股朦朧的黑氣,顯然背負了不少血債,結合此前看到的流民慘狀,他對這六人本就沒什么好感,沒成想他們竟還敢率先出聲,立刻就準備動手。
不過還沒等他動,車廂里的詹臺清先開口了。
“侯大善人,再多救幾人,咱們就不用趕路去神都了,這遍地的災民,你還能全都救了?”
侯玉霄眉頭一蹙,沉聲道:“我算不上什么大善人,這遍地的災民我也救不了多少,可既然看到我就不能袖手旁觀,能做多少是一回事,做不做那又是另外一回事!”
見車廂內的詹臺清沉默了許久也沒回話,也不知她有沒有把自己的話聽進去,侯玉霄索性也不再管他,準備出手救下兩個孩子。
那兩個孩子意識到駕車的老者要救自己,臉上頓時充滿了希冀之色,快速的朝他靠過來。
“喲,是娘們,哥幾個有福了,哈哈。”
正準備出手的侯玉霄,看著對方聽到詹臺清的聲音,竟然出言調戲,神色頓時古怪到了極點。
砰…砰………
一道勁氣從車廂內疾馳出來,只沿著那六人身體轉了一圈,頓時發出六道清脆的爆炸聲,剛剛還滿面邪光的六人,頃刻間就化作六團血霧,徹底消散在天地之間,連一團碎肉都沒留下。
這就叫,天堂有路你不走啊!
要是自己出手,這六人頂多也就挨頓打,不至于喪命,偏偏這蠢貨去招惹詹臺清,結果全都落了個尸骨無存的下場。
實屬活該啊!
“多些前輩救命之恩!”
侯玉霄看著拜倒在自己面前的姐弟兩,用真氣輕輕扶起兩人,輕聲問道:“你們叫什么?還有我剛才的問題,你們還沒回答我。”
那年長些的小女孩顯然膽子大些,思索片刻往前一站,翠聲回答道:“回前輩,我叫江離,今年九歲,這是我弟弟江云,八歲。”
聽到兩人的年紀,侯玉霄眼中頓時升起一抹驚異,八歲開身二重、九歲開身三重,這個天賦即便跟他們侯氏五人比起來,也不遑多讓了。
“侯大善人,這兩個小家伙不簡單,當心惹禍上身,北地烽煙四起,到處都有麻煩,你若是得罪了什么大人物,本上師可救不了你!”
侯玉霄眉頭低沉,詹臺清話里的警告,他自是能聽出來的,這姐弟兩天賦這么高,指不定是什么覆滅的大勢力逃出來的子弟。
“侯某一人做事一人當,定不會牽連他人,還請上師放心。”
面對這老虔婆的冷嘲熱諷,侯玉霄是真有點忍不住了,語氣里不由得帶上了一絲反諷,只是說完心里立馬就后悔了,生怕老虔婆又出手打他。
好在車廂內半天都沒傳出什么聲音,見詹臺清不打算跟自己計較了,侯玉霄轉頭看著一臉茫然的姐弟兩,心中微微一軟,嘆了口氣。
兩個這么小的孩子,在六個成年武者的追殺之下,能一路逃到這里,已經實屬不易了,若是沒有其他要事在身,他還真想救一救,只可惜…
侯玉霄思索片刻,從懷中取出了一枚侯氏的家族令牌,輕輕彈射到小女孩的手中,輕聲對兩人開口道:“我倒是想救你們一把,只可惜我們還要繼續北上,去你們逃難來的地方,你們好不容易逃到這里,應該不想跟著我過去吧?”
只看到姐弟兩驚懼的神情,侯玉霄就知道他們的回答了,微微搖了搖頭,繼續道:“既然如此那就生死有命了,南下逃難的人潮不少,你們若是能活著撐到百鳴渡,就拿著這令牌去找一個叫侯非的人,他會救你們一把的,若是活不到百鳴渡,哎………”
侯玉霄話沒有說完,只是輕嘆了口氣,猛揮了一下馬鞭,駕著馬車直接離開了。
姐弟倆站在原地許久,一直等看不到侯玉霄的馬車之后,兩人原本臉上的茫然,頃刻間便蕩然無存,眼神中閃過一道幽色,臉上表情充滿了與年齡不符的老練與機敏。
“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好不容易才逃出神都,沒在那些大能手上喪命,竟差點被六個小毛賊逼的破功,怪道世人常言,落難鳳凰不如雞,這次我算是切實體會到了!”
那名叫江離的小女孩,聽到弟弟的話,頓時搖了搖頭,輕聲道:“破功尚是其次,大晉的破碎境強者正在北地各處搜捕我們,一旦我們恢復實力出手,氣息定會將他們引來,屆時就只有死路一條了。”
“這么說來,還多虧了剛剛那老頭,那駕馬車里坐著的另外兩人,有一個應該是乾陽境高手,這個時候往北走,估計也是沖著神都宴去的,若是不怕身份暴露,我還真想提醒提醒這三人,讓他們別急著去神都送死……”
說到后面,江云語氣微微有些低沉,旁邊的江離與他一起同時搖了搖頭,顯然侯玉霄去神都的行為,在兩人的眼中,與送死無異。
“琴劍山莊帶頭,正道各個心懷鬼胎,反晉聯盟已經胎死腹中,神都宴早已是空中樓閣了,北地現在這情況,這三人能不能順利到神都,還不一定,搞不好,半道就會被殺。”
“也對,那咱們,接下來該怎么辦?”
聽到男孩的詢問,江離小小的臉蛋露出沉穩的表情,低頭看了一眼手中剛剛侯玉霄給的令牌,輕聲道:“神都陷落已成定局,我們繼續待在北方只有死路一條,我們的身份已經注定,揚州書院是最后的退路,得到他們支持,再靜待北方局勢變化,我們才有機會翻身!”
說到這里,小女孩頓了頓,輕輕撫開額角的發絲,低聲道:“去百鳴渡,正好借著這老頭給我們的令牌,找機會渡河去南方。”
江云點了點頭,跟著姐姐一起往南邊走去。
而北邊官道疾馳的馬車內,丁香正透過虛掩的簾子看了一眼侯玉霄,對著詹臺清輕笑開口。
“我記得小姐曾說過,侯家主有善心,我此前還不怎么相信,畢竟其出身魔道,且名聲本就不怎么好,這一路走來,我才算是真的信了。”
“小善而已,不足掛齒。”
詹臺清嘴上雖這么說,但臉上卻難得的沒有露出嘲諷之色,顯然心中想的,跟嘴上說的,并不一致。
“小善亦是善,武者手段實力凌駕于普通人,本就容易滋生膨脹與傲慢之心,對普通人也毫無同情憐憫之心,這一路上,即便清姨嘲諷,他都不改心態,不為所動,該出手相助就出手相助,這份善心,確實難能可貴。”
想起這一路上看見的流民慘狀,詹臺清沉默了一會兒,眼神里流露出一絲柔色,輕嘆道:“戰事一開,最倒霉的就是這些普通百姓,不但要防著被卷入戰火,還隨時會遭受那些身強力壯的武者奴役乃至屠戮,若天下武者都有他這般善心倒還好,只可惜十有八九的武者,都只會仗著武力欺壓良善,奴役他人,視普通人如牛羊,與妖魔無異。”
“這倒也是,小姐曾說過,一人之善,改變不了什么!”
車廂內沉默一陣后,詹臺清抬頭看了一眼窗外的界碑,發現馬上就要進入望川道,道:“換騎馬前行吧,前面的路,開始不太平了。”
“圣天拳宗已經轉投大晉門下,如若總壇那邊傳來的消息無誤,他們此刻正在跟豫梁皇麾下大軍聯合進攻九華道,境內處于封控狀態,我們已經改換路線還刻意延緩時間,他們就算有心阻攔應該也找不到我們的具體位置!”
丁香語氣中透著一股自信,總壇的消息是小姐傳來的,不會有錯,再加上他們沿途只走官道不進城,應該不會引起注意。
“丟掉馬車,改騎馬趕路。”
侯玉霄也摸清楚了詹臺清的心思,知道她是為了擾亂敵人對他們行程的掌控,跨過界碑進入望川道境內后,就立馬上前解開韁繩,三人都各自騎上馬,詹臺清在前,他和丁香在后,直接丟了馬車,繼續沿著官道,往北一路疾馳。
三人雖都有修為在身,但畢竟是肉體凡胎,不可能長時間不眠不休的顛簸,平均每三個時辰就會停下來,休息一個時辰,這倒不是他們的極限速度,主要是考慮到馬會疲憊,一天下來也能趕個兩千多里路。
新禹歷1324年十一月二十五,星夜
“行了,到前面破廟去休息會兒吧!”
望川道城以北的官道,侯玉霄臉色怪異的看著詹臺清,之前每次都要走三個多時辰,詹臺清才會讓他們休息,現在離他們上次休息,才過去一個多時辰而已,這么快就讓休息了?
雖然心中古怪,但侯玉霄還是沒說什么,牽著馬就往前方官道邊上的破廟走去,破廟大門已經年久失修,一看就知道基本都沒人來。
可還沒等他靠近,破廟中就傳出三道議論聲。
“江北算是全毀了,百姓流離失所,各州道流民遍地,儼然已成人間地獄了,哎……”
“沒辦法,圣地大戰,百姓遭殃啊!”
“亂世之局已定,這還只是開始而已,若是江北大戰久持不下,恐會死傷更多百姓,聽聞大禹召開神都宴,欲召集八大圣地,共謀反晉,此事若成,只怕戰火會燒的更旺。”
“大禹失鹿多年,神朝榮光早已不在,若非大晉念及舊主情分,早就翻過滄源山橫掃中州了,讓他們繼續存活四百多年,已是格外開恩,何苦擺著神朝架子不放,他們難道不懂,再興戰端,苦的還是百姓嗎?”
“你以為那些來參加神都宴的圣地,真對大禹忠心不成,無非就是害怕大晉滅禹過后,實力膨脹太快,說到底還是心中各懷鬼胎,不愿見大晉勢大而已。”
“那些百姓的死活,壓根就沒人管,哼!”
侯玉霄臉色瞬間陰沉下來,破廟里的三人明顯是刻意說這些話,讓他們聽到。
他回頭看到詹臺清臉上依舊神色如常,這才知道,為什么這次只過了一個時辰就休息,而且還是到這間有人的破廟里來了。
顯然,詹臺清已經提前知道破廟里有人等著。
“如此說來,晉滅了禹,這天下就能太平了?”
詹臺清面帶冷笑,對著破廟反問了一句。
“自武宗后,大禹神朝便以名存實亡,當今天下紛爭不止,說到底,不都是惦記著奪鼎么,與其讓大禹繼續茍延殘喘,不如徹底滅了他,趁早爭個高低,還天下一個太平,清姑娘,你說呢?”
“胡言亂語,就憑你這藏頭露尾的鼠輩,也敢妄議覆滅神朝,敢在本尊面前裝神弄鬼,找死!”
詹臺清的語氣明顯已經有些不耐煩了,臉若寒霜,手中運出一道勁氣,隔空對著破廟,一掌拍了過去。
掌風勁氣吹得前面侯玉霄的頭發高高揚起,他回頭看著破廟直接化作齏粉,臉上的表情卻依舊還是陰沉到了極點。
詹臺清這一路上的反常安排,已經足以證明敵人的強大,而且對方喊的是清姑娘,代表他們知道詹臺清的身份,既然如此,肯定也了解她的實力,這樣的情況下,三人還有自信,敢直接擋在他們面前……
只能證明,這三人的實力,肯定極其強大!
果不其然,破廟化作齏粉后,三道黑影閃爍數下,赫然站到他們的面前。
侯玉霄看到三人的模樣,神色頓時一愣,倒不是認識,而是這三人都穿一襲夜行衣,而且還蒙著面,那面罩明顯是特制之物,氣息無法感知。
不露真容,這是個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