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壺生姜水:
新禹歷1322年六月初三,凌晨
云葉縣東北方官道十里,一架馬車緩緩朝著萬陽郡行駛,駕車的正是萬小樓,他一邊駕車一邊不停看向后方的官道,顯然是在等什么人。
馬車內滿滿當當擠著十多個年紀不大的孩子,都是破廟里那些,
萬小樓盡管心中擔憂,卻還是強行擺出笑臉,回頭掀開簾子安慰他們。
“小風哥他們怎么還沒過來,他會不會出事啊!”
“放心吧,他們不會有事的。”
“小樓哥,咱們以后要去萬陽郡生活嗎?”
“嗯,
云葉縣不能待了,跟我一起去郡里,
怕嗎?”
“不怕,只要跟著小樓哥,我們什么都不怕!”
看到這些跟他一樣耳朵失聰的孩子,說出最質樸堅定的話語,讓萬小樓極度緊張的心情,稍稍放松了些。
昨夜他讓人扮做那位前輩,讓人故意去給神音門弟子告密,再糾集城中乞丐引起騷亂。
起初他還以為那位前輩,讓他將人引到西城,是為了逃跑,可神音門那邊傳出的動靜,讓他立馬就意識到了不對勁。
那位前輩不是要逃跑,而是要繼續行刺!
萬小樓震驚的同時,也覺得自己這次拜師肯定是要黃了,
赫連無忌是誰,那是妥妥的云葉縣第一人,
便是縣尊在他面前,
也要低上一頭。
不可能成功!
心中下了這個判斷,萬小樓并不好受,這意味著他付出極其慘重代價換來的拜師計劃,失敗了。
但他也并沒有氣餒,而是按照先前制定的計劃,帶著破廟里的十多個孩子,一起離開云葉縣。
昨夜發生那么大的事,有這么多乞丐參與,神音門事后追究起來,很容易就查到他們的頭上來,所以這項計劃的最后一步,就是逃跑。
但因城中昨夜太過騷亂,他擔心太過招搖,于是讓萬小金四人跟他分批出城,離他出城已經有快一刻鐘,萬小金四人卻還沒有跟上來,他也很是擔憂,所以一邊放緩速度前行,一直不停的回頭往后看。
倏然,一行四人從官道盡頭出現,正朝著馬車狂奔,
看到四人的萬小樓,
臉上頓時露出喜色,心里也狠狠松了一口氣。
四人見到萬小樓,顯然也很激動,迅速朝他跑來。
他們都是乞丐出身,沒有什么家底,便是成了武者也只是最底層的存在,所以錢并不多,頭先一兩年萬小樓賺了錢,也都用去修煉了,所以只買了一匹馬,就用來拉馬車了。
四人臉上都帶著一股不正常的殷紅,萬小樓只當四人是一路狂奔累到了,或是心情太過激動導致的,正欲上前開口說話,萬小金卻先語氣激動的打斷了他。
“大哥,赫連無忌,被那個青龍會的方前輩,殺了!”
“可惜了,我的拜師計劃就這么泡湯了……”
萬小樓臉上順勢露出一抹失望,可很快他發現萬小金看自己的臉色有點不對,猛地神情一怔。
“你說什么,是方前輩殺了赫連無忌?”
萬小金等人重重點頭,神色中滿是喜色。
“我們剛從城里出來,神音門門主赫連無忌已經被殺,身上被人留了一塊青龍令,有少數目擊者看到了,那人臉上帶著一張三首青蛟惡鬼面具,就是八天前,跟赫連無忌交過手的那個青龍會三龍首,方驚鴻!”
萬小樓臉上頓時涌現出一絲狂喜之色,激動的差點就要從馬車上跳了起來。
“殺了赫連無忌殺了赫連無忌……他能殺赫連無忌,赫連無忌可是虎榜高手啊,方前輩,實力竟有這么強!”
一直喃喃自語了好幾遍,萬小樓心中的激動才緩緩平復下來,正準備開口說話,一道熟悉的聲音倏然傳入眾人耳中。
“來郡城,我在金風細雨樓等你們。”
“弟子遵命!”
萬小樓神色激動不已,直接跪地朝著天空喊了一句。
“快出發,前輩在萬陽郡城里等我們。”
四人這時也反應過來,剛剛說話的是誰,頓時露出了開心的笑容,大哥拜了這么厲害的人物當師傅,他們心中自然也是興奮不已。
五人趕忙擠在馬車上,帶著一車共十多個孩子,滿心歡喜的朝著萬陽郡城趕去。
新禹歷1322年六月初五
萬陽郡隸屬徐州西部星原道廣陵府,廣陵府治下有九郡,算是星原道四府中面積最大的一個。
地大物博,人杰地靈,相交隔壁雍州興南府,廣陵府無論是名氣還是實力,的確都是要強很多的,只從萬陽郡這一個地方,就能看出來。
萬陽郡二流勢力天鼎宗,威震郡城兩百多年、門人過萬、門中罡氣境高手數百。
其宗主佟無敵、號稱神拳鐵手,四境大宗師、打遍全郡無敵手,位列龍榜241名,其子佟虎外號神拳尊,年近75就進入虎榜421位,名聲更是不輸其父。
兩位龍虎榜高手坐鎮,再加上數百罡氣境門人,這樣的實力,天鼎宗居然還不是廣陵府公認最強的二流勢力。
只這樣一想,就知道興南府和廣陵府的差距有多大了。
且即便天鼎宗實力如此強大,萬陽郡最出名的也不是它,而是一條河,一條名為通天的大河。
說到通天河,就不得不提云瀾古江了。
天下十三州,大致以云瀾古江為界,古江以北從下到上,分別是羅剎圣教占據的雍州、雍州西北側為血靈圣宗所在的并州、正北則與大晉圣朝治下的汾州接壤,東北側則是魔衍圣宗占據的涼州。
云瀾古江縱橫東西百萬里,途徑幽、并、雍、徐、揚、交六州之地,江水之滔人間難尋、流域之廣世所罕見,江流蜿蜒曲折、其間險阻逆流更是數不勝數。
“也只有這樣的一條波瀾壯闊的古江,催發出來的支流,才敢以通天兩字為名了!”
一艘約有十丈寬,六十丈長的大船,正由東向西,逆流行駛在湍急的河水之中,船頭一個身披袈裟、手持禪杖的和尚,看著一望無際的河面,發出了一聲感嘆。
和尚須發已然潔白,且行動遲緩。
乍一看,感覺隨時都會坐化圓寂,但只要仔細看就會發現,其雙目時不時會閃過幾道精芒,還有手中那桿紫金禪杖,也時常溢出一絲玄奧磅礴的氣息。
老和尚的身后跟著十多個年輕和尚,身上穿的都是明黃色的袈裟,且這些和尚手中或禪杖、或長棍、個個龍精虎猛,雙目炯炯有神。
“圓空禪師此前不是坐船來的交州?”
倏然,又是一行身穿道袍的人從甲板上走來,為首的是一個蓄著一尺長須的中年男人,他嘴角擒著一絲淡笑,面向頗平和,身穿紫色道袍、手持一柄白色浮塵,背負一柄長劍。
他身后跟著的一幫年輕人,身上穿著則都是白色道袍、手中大多握著長劍,也有一小部分跟他一樣手持浮塵。
“莫虛子道長!”
老和尚雙手合十,先打了聲招呼,才搖了搖頭回答道:“貧僧自冀州到交州,走水路要先到徐州,再經水域過揚州才到,還不如直接走陸路,只需經揚州就到了。”
莫虛子點了點頭,道:“這通天河我以前來過一次,對比云瀾古江其他流域,此處江岸寬闊,按說水域寬闊,水流應該要慢一些才對,但因雍州地勢高過徐州,故這段水流速度急劇加快,如此才形成了通天河這般滔滔江水,拍案而去的盛景。”
老和尚低頭沉思片刻,道:“這么說,若非此處江面寬闊,能承載古江上游過來的急水,這徐州星原道只怕常年都有洪水之患了?”
莫虛子跟身后的不少人,都點了點頭。
“阿彌陀佛,這通天河天生有如此大的功德傍身,只怕前朝也是一尊名聲赫赫的神靈吧?”
莫虛子看著湍急的江水,臉上露出一抹異色,點了點頭輕聲道:“不錯,這通天河神靈,受神宗親自敕封為通天河伯,享三品業位。”
聽到通天河伯、三品業位,圓空禪師波瀾不驚的臉上露出一抹驚容,詢問道:“這通天河伯如今尚在,我等何不拜見一番?”
“沒這個機會了,傳聞武宗末年,此處爆發大戰,有高手在此斷江截流,想水淹敵軍,通天河伯為了解救下游七府百姓,親自現身與那高手同歸于盡了!”
“阿彌陀佛……”
圓空禪師頓時發出一聲贊嘆,顯然對通天河伯的義舉,很是感動。
莫虛子見狀,正欲繼續說話,可突然察覺到了一股氣息異動,眉頭一皺看向河水東側,詢問道:“誰私自離船了?”
他身后頓時走出來一個年輕的小道士,哭喪著臉道:“是趙師姐,早上她說江水湍急,擔心水域下有妖魔作祟,影響我們前進,要去前面給咱們掃清障礙,還把趙師兄也帶去了…”
聽到“趙師姐”三個字,莫虛子臉色頓時就黑了。
可還沒等他開口說話,那邊圓空禪師也察覺到不對勁,開口詢問自己身后的僧眾道:“不爭又跑出去了?”
“不爭師兄早上也跟趙師姐一起出去了,說是擔心有厲害的角色,他去幫幫忙……”
莫虛子跟圓空禪師兩人對視了一眼,臉上同時露出了無奈神色,輕輕一笑,一起將視線投向東側河面。
“那少女想來就是莫道長的愛徒趙清雪了,如此年紀便有抱丹巔峰實力,資質過人啊!”
莫虛子對這話很是受用,臉上露出一絲得意,輕撫下顎長須,客氣回應道:“謬贊了,禪師座下大弟子不語和尚,都已名列龍榜,那才叫真正的資質過人,我這弟子年紀還太小,想成氣候,只怕還需不少時日。”
顯然,莫虛子這話客氣中,還是帶著點不服氣的,不過圓空也沒當回事,只是輕笑一聲,繼續關注東側那邊的動靜。
東側河面一片霧氣蒙蒙,其他人根本就看不清楚,但從兩人的對話上能聽出來,那邊顯然是有人在交戰。
“看兩位少俠也是師出名門,在下與你們無冤無仇,平白無故就對我出手,莫非要棄師門名聲于不顧么!”
“大白天戴著面具在河道中心,鬼鬼祟祟,一看就不是什么好東西,小僧今日定要摘下你的面具,看看你到底是人還是鬼。”
“兄臺莫要負隅頑抗了,老老實實取下面具,跟我們去見宗門長輩,說清楚緣由,若真冤枉了你,小女定親自給兄臺賠禮道歉,如何?”
果不其然,沒等十息,三道聲音傳來。
第一道聲音辯解中微微帶著些慍怒,第二道聲音一聽就很暴躁,顯然是爭鋒相對的兩個男人。
最后則是一道女聲,頗為清麗悅耳,雖然聽來年紀不大,但聽話語顯然是個明事理的女子。
聲音結束之后,江面上,很快浮現出兩男一女三道正在纏斗的身影。
最先出現的是一個背負長棍,手持一炳長劍,頭戴一張三首青蛟惡鬼面具的青衣人。
緊接著是一個身披黃色袈裟的和尚,面容清秀,手持一炳金色禪杖,周深金光環伺,正在猛攻青衣人,每一擊都打出一道十余米的金色氣勁,將河面炸出一道道水花。
爾后則是一個身穿白色道袍的絕美少女,少女挽著一個道家云鬢,容顏明明清麗素雅,卻長著一雙略顯嫵媚的杏眼,破壞了那份乖巧淡雅的氣質,平添幾分生氣。
少女靈動的雙目透出些許狡黠,顯然不像表面那么乖巧,正用手中的水藍色長劍,跟和尚一起,圍攻那青衣人。
侯玉霄發誓,以后再也不要獨自在外面找地方閉關修煉了,他兩天給萬小樓等人留了話,原本是想直接去萬陽郡的,可半道上他還是沒忍住,把赫連無忌的功力給吸了。
他本就有抱丹期修為,赫連無忌又有抱丹巔峰修為,這一吸差點沒把丹田撐爆,修為增長又必須要閉關調和,官道內外行人來來往往,他自是不放心的,情急無奈之下,就跑到了通天河。
他以前在雍州時就聽說過通天河,自打和通天河伯死后,這段流域就一直沒有什么厲害妖魔了,只要留心應該不會出什么大問題,于是他就找到河心一塊巨石頂,開始閉關修煉了。
吸收完赫連無忌的功力,再用功德抵消其帶來的業障之力,兩天時間過去,侯玉霄突破到宗師之境,心情自是暢快不已。
剛準備動身離開,一道姑一和尚從旁邊沖出來,不由分說,對著他就打。
兩個抱丹期修為的人,侯玉霄已經宗師境了,想要解決自然輕輕松松。
可眼前這兩人展露出來的強大武學,還有看著不過十七八歲的年紀,讓他想起了田法正、古塵風、司空月還有拓跋荒那一幫人,于是他就猶豫了……
他這一猶豫,兩人就更來勁了,纏著他不讓他走,偏偏兩人的武學還很強,真的就讓他一時間無法脫身。
正當他越來越不耐煩,感知到一艘巨輪正在靠近的時候,想走也走不掉了。
侯玉霄隨意擋住兩人的攻擊,回頭看了一眼巨輪上的僧眾和道眾,心中微微一凜,目光定在最前方那個身穿紫色道袍的中年人身上。
“清雪,住手吧!”
中年道士一開口,侯玉霄眼中頓時升起一抹明朗。
剛剛就是這紫袍道士,隔著十多里對他傳音,讓他對兩個年輕人手下留情……
“趙師姐,我師尊讓我們住手了。”
年輕和尚明顯也收到那耄耋老和尚的命令,對著旁邊還準備出手的白衣道姑開口了。
這一開口,侯玉霄面具下的瞳孔頓時微微一凝,視線轉移到白衣道姑的身上。
只因,他聽到了一個“趙”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