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趟旅行都有終點。距離終點越近,越會覺得旅途的短暫。
眨眼之間,林瀟瀟這趟巡醫天下已經過了快兩個月。他們的行進路線以咸陽為起點,劃出一個橢圓后又回到咸陽。
出發時是金秋,歸來時已是初冬。
今日一早從驛站出發,不到黃昏便可抵達咸陽。
小嬴政有些沒精神。就連小丁都能看出情緒失落。
回到咸陽當然不像在外面那么自在。
林瀟瀟打量小嬴政。
他這個年紀正是長個子的時候。林瀟瀟每天都讓他喝一杯羊奶。兩個月過去,能明顯感覺他更高了。原本偏白的臉色也變黑了些許,看上去更健康了。
林瀟瀟叮囑小嬴政:“你和小丁的鐵劍暫時存放在胡先生家里,但你們回去后要堅持鍛煉身體,不可懈怠。”
小嬴政道:“我與小丁商量過了,回去后我們用樹枝練,不跟母親說了。”
“瞞著你母親?”林瀟瀟好奇追問。
小嬴政眼神一暗:“母親耳根子軟,總是聽亂七八糟的人說話。我不想讓她為我擔心,故而瞞著她。我與小丁或早或晚,避開其他人習武便是了。”
趙姬身邊亂七八糟的人?
林瀟瀟目光一閃,問道:“你可認得呂不韋?”
小嬴政忽然低下了頭,瞧上去不太高興:“他是父王的門客,與母親也熟識,偶爾還會指點我的功課。”
看來小嬴政很不喜歡呂不韋。果然,小孩子的心靈是最敏感的。
林瀟瀟道:“天將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拂亂其所為,所以動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小政啊,你雖然還小,但要學習的東西還有很多,其中就包括了忍耐。”
小嬴政抬頭望著林瀟瀟。
林瀟瀟道:“人在弱小時,就要學會忍耐。待得將來自己強大了,再回頭看那些曾經欺負過你的,實際不如過眼云煙。秦王需要呂不韋,你也需要他的助力。你要培養自己的羽翼,將來才可能掙脫他的控制。”
小嬴政默默點了點頭。
時光荏苒,又過了半年。孝文王的喪期終于期滿結束。
秦王子楚加冠即位,再次大赦天下。
秦國人終于松了口氣,又可以開始娛樂了。說起來,孝文王喪期中,朝廷處理了三十多位大大小小違規的官員。
在呂不韋的運作下,秦王子楚終是冊立趙姬為王后,但沒有冊封太子。
秦王子楚今年才三十二歲,大把的年華,不急于立太子。
六月,秦王子楚任命呂不韋為相邦,封文信侯,食河南雒陽十萬戶。
八月,東周文公與諸侯密謀攻打秦國。
秦王子楚命呂不韋率軍攻滅東周國,遷東周公于陽人聚。秦王以陽人地賜周君,奉其祭祀。從此之后,大周朝沒了。
林瀟瀟拿到了秦王子楚賜下的新敕令。原本周天子賜給她的敕令已經作廢。
同年,秦王子楚命大將蒙驁伐韓,韓國被迫割讓成皋、鞏等地。秦國的地界延伸至大梁,初置三川郡。
次年,宋國爆發內亂。宋國華氏好不容易得來了休養生息的機會,卻成了滅國的催命符。外亂沒了,內亂卻又起。齊、楚、魏,三國聯手,滅掉了宋國。
秦王子楚又命蒙驁攻打趙國,奪取了太原、榆次、新城、狼孟等三十七座城池。
在這一年的秋天,林瀟瀟帶著小嬴政又進行了一次巡醫天下。這次他們的路線與去年不同,選擇了往東巡醫。
又一年三月,秦王子楚命大將蒙驁攻取魏國的高都和汲,王龁攻打上黨郡,設立太原郡。
四月,魏公子信陵君合縱燕、趙、韓、魏、楚五國聯軍在黃河以南擊敗秦軍,蒙驁敗退。五國聯軍乘勝追擊至函谷關,秦軍閉關不出。
此戰過后,信陵君名震天下。
秦王子楚怒于此戰失利,想要囚禁在秦國為質子的魏太子增,后聽從臣工勸說打消了這個念頭。
秦王子楚派人持萬金到魏國離間魏王與上將軍魏無忌的關系,同時派人到魏國境內假裝祝賀魏無忌登上王位。導致,魏王猜忌魏無忌。魏無忌失去魏國兵權,五國攻秦計劃失敗。
正當秦國人春風得意之時,噩耗傳來。
五月,秦王子楚偶感風寒,重病不治。秦王子楚僅僅即位三年便薨逝了。
秦莊襄王三年五月,莊襄王薨逝,享年三十五歲。
在呂不韋的主持下,十三歲的公子政繼位秦王。因嬴政即位時年少,尊呂不韋為仲父,國政皆由呂不韋把持。
于是,秦國又開始為秦莊襄王守喪,為期一年。
林瀟瀟已預料到這件事,提前回到了萊棲山。
這一年,林瀟瀟依舊巡醫天下,只是隊伍少了嬴政和小丁。
經過這幾年的巡醫,林瀟瀟的積分有三萬多了。這還是因為有兩年都是在喪期中,沒敢大肆聲張,低調出行導致的。
嬴政與子楚和嬴柱不同。因為他年幼,即使過了一年喪期,仍舊不能親政。一般來說,他得熬到二十歲行了冠禮才有可能親政。
既然不能親政,嬴政就無需上朝。他不喜歡待在宮里,常常微服外出。只是他羽翼未豐,不敢擅自離開咸陽城。
這幾年時間是嬴政豎立價值觀的關鍵時間點。
林瀟瀟把原本一年一次的巡醫,改為了一年兩次。時間選在了初春和秋末,嬴政每次都微服參與。
只有跟著林瀟瀟巡醫,嬴政才敢離開咸陽。他每次參與巡醫都要呂不韋批準,而呂不韋也不去管他。
若說這個世上有誰會被呂不韋忌憚,昆侖山女玉京子絕對屬于其一。只要見過她的“神技”,沒有人敢對她的身份產生懷疑,也沒有人敢與她對抗。
事實上,除了帶著嬴政巡醫之外,林瀟瀟絲毫沒有干涉過秦國正務。這也是秦國朝廷沒有人動她的原因之一。
眨眼便來到了秦王嬴政五年,這時候的嬴政已經十八歲了。
又是一年初春,五天后,嬴政將再次與昆侖山女巡醫秦國。每年的巡醫是他最期待的事情,早在三天前嬴政便命小丁準備好了行李。
嬴政每年兩次跟著林瀟瀟巡醫,此事仍是秘密。
蓋因他們每次的路線都不相同,且皆由林瀟瀟一人決定。而嬴政尚未親政,朝臣無需找他過問國事,也一直沒有人發現嬴政每年會有兩次離開咸陽。
這幾天,嬴政興致都很高。尤其今日,他要跟太后趙姬和仲父呂不韋一共飲宴。太后和仲父也是唯二知道他要離開咸陽的人。
宴席上,嬴政看到一名陌生男子站在太后身后,便向旁邊侍立的宦人問起了此人身份。
“太后身后那人面相陌生,后宮又進新人了?”
“回大王,那宦人名喚嫪毐,是呂相進獻給太后的,說是善案杌。”案杌就是古代的推拿。
嬴政了然點頭,看向太后趙姬關切道:“前日聽聞太后身體不適,可好些了?”
趙姬面色緋紅,似乎比莊襄王在世時還要美艷了幾分。
“前幾日游戲時閃了腰,呂相聞說后送了嫪毐進宮,這幾日他一直以案杌之術給我按摩,倒確實好受了許多。”
嬴政道:“竟是在游戲時閃了腰,定是那些奴婢疏于伺候,太后可曾罰過他們失職之罪?”
趙姬道:“哪里是他們失職,是我自己不小心罷了。若是罰了他們,怕是以后沒人愿意陪我這個老太婆玩耍了。”
趙姬似乎是無意識嬌嗔了一聲。
嬴政目光一閃,垂下頭斂去眼中絲絲厭惡。
莊襄王已經去世五年。趙姬卻還年輕,還沒到四十歲。宮中歲月寂寞,嬴政尚未成婚納妾,后宮之主便是太后趙姬。因耐不住寂寞,趙姬時常在后宮與宮人做些荒唐的游戲。
嬴政從小丁那里聽說了一些,只是礙于與趙姬母子情分深,而沒有干涉。只是嬴政從心底不喜趙姬此番做派。
宴罷,回到宮中。
嬴政找來小丁。
“太后宮里又進人了?”
“呂相送進來的,說是專門伺候太后案杌之術。三天前才進宮,據說頗得太后喜愛。”
嬴政有些生氣,但一想到趙姬是自己的母親,便又氣餒了。他還記得曾經在趙國的歲月,那些年里他們母子相依為命東躲西藏。
嬴政嘆了口氣:“罷了,宮里的人手都安插好了?”
“都安排妥當了,比去年又多安排了六個人。”
“讓他們多盯著些太后宮里。他們在后宮里玩鬧不需管,只不許他們玩到外面去。若是有人到外面大嘴巴,就直接處理掉。”
“謹遵王命。”
“明日我要出宮,去昌文君家。”
“要通知昌平君過去么?”
“不,后日再去昌平君家。”
昌平君與昌文君皆是楚國王族熊氏之人。他們在秦國做官,蓋因楚國熊氏一直是秦國的外戚,秦國好幾位王后出自熊氏。
嬴政小時候私服出宮在咸陽城里玩,時常由昌平君和昌文君家的子弟跟著。是以他與這兩家的私交很好。
出發當日,嬴政與小丁駕車從鎬門而出,往玉京觀而去。
這幾年林瀟瀟名聲越來越大,莫名而來的人越來越多。林瀟瀟不可能一一與他們相見,但又不能拒之門外。
于是,她將自己宅邸的一部分隔出來修了一座道觀,并取名玉京觀。玉京觀的牌匾為嬴政親手書寫,并由朝廷頒發的。玉京觀是官方承認的昆侖山女行走之處。
嬴政與小丁來到玉京觀門前。林瀟瀟與胡子歸已經在此等著了。三輛馬車會合后一起前往城門。
出了城,大家才松了口氣。
按照以前的習慣,停車收行李。林瀟瀟把嬴政他們的大件行李都收進了倉庫里。
過了半年再見到林瀟瀟,嬴政非常高興,獻寶似的把從宮里帶出來的果子給她品嘗。
林瀟瀟也不客氣,拿過來便吃。不愧是御廚的手藝,比林瀟瀟吃過的所有糕點都要美味。
林瀟瀟望著嬴政,估摸著他差不多比自己高兩個頭了。
“小政,你好像又長個子了,現在多高了?”
“八尺六寸,”嬴政一臉得意,目光掃過比自己矮半個頭的胡子歸,“前幾日才教宮人給我量的。”
林瀟瀟習慣性踮起腳拍了拍嬴政的肩膀:“你可不能再長了,我都快要夠不到你肩膀了。”
嬴政聞言,立刻彎下腰。
林瀟瀟笑著又拍了兩下。
胡子歸走了過來:“山女,這次咱們去哪里?”
山女正色道:“去舊宋,我想去陶丘看看故人。”
宋國已滅亡數年,陶丘歸了魏國。
此次巡醫路線與他們第一次巡醫時幾乎重合。
數日后,一行人來到了李家村。
他們曾經在這里聽聞了瘸腿后生李勇和瘋癲癡情女慧娘的故事。這次再來已今時不同往日。
紀念過去,李家村已不在只有一戶人家,看上去約有近百戶住在這里了。
李勇的娘親依然健在,瞧上去身體依舊硬朗。而李勇與慧娘已經有了兩個孩子。
說起來,嬴政繼位后,秦國這五年一直沒有大規模對外戰事。呂不韋這個人不愧是生意人,比以前的秦王更重視讓百姓休養生息。
林瀟瀟一行人再次找李勇家借火。除了慧娘之外,李大娘和李勇都認出了他們。
李大娘看著個頭高大的嬴政,笑道:“哎呀,這是五年前那位小哥么?長得那么高了,真是一表人才。”
嬴政被夸地不好意思,一邊幫小丁搬東西,一邊笑地憨厚。
李勇上前欲對林瀟瀟和胡子歸行禮,被胡子歸攔住了。
“我等微服出行,不想暴露身份,一切俗禮皆免。”
跟上次一樣,林瀟瀟一行人在李家吃了頓飯,然后留下一堆東西后離開。
上次離開時大家心里都很沉重,這次就好了許多。
李家人站在家門口目送他們。
待林瀟瀟一行人的身影消失后,李勇忍不住感慨:“頭次見這么平易近人的貴人。”
李大娘道:“這是我們一家人的福氣。”
慧娘抱著小兒子踮著腳張望:“他們不是行醫么,哪里來的貴人?”
李大娘道:“人家治好了你的病,可不就是我們家的貴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