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彧望著山腰那座并不豪華的宅子，目光落在“田”字木牌上。
“那位山女就住在這里？”
“是的，”十六娘發現姬彧臉色不太對勁，連忙解釋道，“山女并非田家人，只是在這里做客。她前段時間結識了一位娘子，那位娘子乃田牧將軍的妾室，便是住在這里。山女只是偶爾過來罷了。”
姬彧的臉色似乎好了一些。
只是他看著那塊田字牌，半晌后還是說道：“本王不便進去，你一個人進去罷。”
田牧的招牌還是很好用的。即使姬彧對素未謀面的山女有興趣，也被擋在了這塊牌子之外。
這也正和十六娘之意。
姬染的前車之鑒，十六娘深深記在心里。聽說姬彧上位田牧居功甚偉，說不得跟山女搬來田宅居住有關。
十六娘突然到訪，林瀟瀟和崔盼盼都沒想到。姬彧儀仗上山，田宅這里也能聽到動靜，只是沒想到能與她們有關。
十六娘不敢在林瀟瀟面前擺架子，壓下心里的畏懼，強行歡笑。
十六娘把來意講了，拿出命書直接交給林瀟瀟。
林瀟瀟眼睛一亮，歡喜之情溢于言表。對于十六娘突然到訪本還有些微詞，如今是一點不高興都沒了。
林瀟瀟看著青銅銘書，上面的字是能看懂，連起來的意思都不太明白，于是交給崔盼盼解讀。崔盼盼仔細看了，小聲跟林瀟瀟嘀咕一陣，跟十六娘的說辭基本一致。
拿到了命書，林瀟瀟算是有了官方認可，以后可以光明正大在外行走，不用擔心別人把她當妖怪燒了。
心情好了，林瀟瀟看十六娘也順眼了許多，多看了她幾眼就發現了問題。
早先林瀟瀟是赤腳醫生，給人看病有連蒙帶猜的成分。如今她看的病人多了，經驗就多了，醫術也越來越扎實。
十六娘出門化了淡妝，可林瀟瀟還是看出了她臉色蒼白腳步虛浮，于是就多問了下她的近況。
十六娘忽然像受了委屈一般，跪在了林瀟瀟身前，抱著她的腿就哭了起來。
林瀟瀟有些懵，想要推開十六娘，又覺得十六娘確實可憐，一時忍不下心。
崔盼盼在旁邊擠擠眼睛，無聲說了三個字“抱大腿”。
十六娘一番哭訴，林瀟瀟才知道她先是流產后又被姬彧看上了。
林瀟瀟不由在內心感嘆這個年代女子的無奈和身不由已。可惜她能力有限，幫不上十六娘。
“十六娘啊，你小產不足月，應以調理身體為主，我不擅長婦科，你要多讓和親團的醫師幫你調理。”
林瀟瀟想了想，從倉庫里取出一個盒子，遞給十六娘。
“不瞞你說，過段日子我可能就要離開青蒼山了，這個東西留給你做個念想。”
十六娘愣住了，隨即臉色變得更加蒼白：“山女，別走。”
林瀟瀟拍拍十六娘的頭：“吾乃玉京子，要去尋昆侖山。”
眼見著十六娘又要大哭，林瀟瀟連忙把盒子打開。
盒子里是一塊玉牌，正面刻著“福”字，背面雕刻一條“錦鯉”。
這個玉牌是某年林瀟瀟高中同學聚會的贈品，材質用的是很便宜的阿富汗玉。他們班某位同學家里就是做阿富汗玉工藝品的，屬于內銷了。
阿富汗玉在后世不值錢，但在古時候卻賣的很貴。因為阿富汗玉看上去跟和田玉很像，實際內里的材質相差很大，往往被拿來以假亂真。
林瀟瀟曾估計這塊玉牌價格在一百軟妹幣左右。
但放在這個年代，這塊玉牌算得上國寶級了。
十六娘不哭了，看著手里的玉牌發愣，想伸手摸一下但好像又不敢。
“以后呢，你要多做善事行善舉，這塊玉牌會保佑你長命百歲，一生順風順水。”
今日一見，林瀟瀟與十六娘皆大歡喜，兩方都是如愿以償。
由于賓主盡歡，再加上林瀟瀟不日便會離開，雙方都明白這是她們最后一次見面了。
十六娘離開時，林瀟瀟和崔盼盼將她送到了府門。
姬彧的儀仗沒有在府門外等候，此時已經到了山下。姬彧本人不知去了哪里，似乎并沒有跟儀仗在一起。
十六娘帶著侍女往山下行去。林崔二人目送了一段后返回了府內。
行不多遠，十六娘便看到姬彧帶著護衛從道旁樹林里走了出來。
十六娘的神情還有些興奮，姬彧瞧著好奇便問道：“那位山女會何等法術，你可是得了好處？”
十六娘腦子里劃過玉牌的影子，但話到嘴邊卻咽了下去。那是山女給她的東西，她不想獻給別人。
于是十六娘下意識決定瞞下玉牌的事情，改口說道：“山女醫者仁心，從胡國到滑國再到鄭國，醫人無數，非等閑法術可比。”
“原來是醫師，我瞧她瘦瘦小小，看上去倒向貴族女子，”姬彧隨口說道，“她可曾婚配？”
十六娘目光一閃，明白了姬彧剛才定然看到林崔二人送她出來。
十六娘道：“原來主君都看到了，那位個子高些的便是山女，個子矮些的是田司馬的妾室。”
姬彧表情略顯尷尬：“原來如此，不過如此。”
十六娘將姬彧送到山腳，目送國主儀仗浩浩蕩蕩遠去。
姬彧給她的只是口頭承諾，之后他將會與朝臣商議然后發布詔書，之后由十三郎代表滑國繼續與鄭國人商討大婚細節。在那之前，十六娘依舊只能住在青蒼山。
十六娘轉身朝山上走去。
接下來的日子，十六娘有種錯覺，仿佛又回到了剛來到鄭國的時候，只是另一邊與她成親的人又換了一個。
命書已經到手。
在崔盼盼的安排下，林瀟瀟對著命書燒香叩拜，算是全了在這個時代的禮節。她叩拜的不是命書本身，而是遙拜給她發命書的周天子。
輪番欣賞完命書，林瀟瀟將它們鄭重收進倉庫。
兩張青銅銘書，后面那張封地的真是意外之喜。
“這是周天子下發的命書，不論那個國家都得承認。”
“咱們得慎重選山頭，以后咱們的山是可以一代代傳下去的。”
“你這個山女官職，能給別人封官嗎？”
“我不知道啊，你懂得比我多，史書上怎么說的？”
“我也不知道啊，好像沒有記載，反正我沒看到過這類文學書籍。”
“那先不糾結這個，先把山頭定下來，之后再找當地人打聽好了。”
“也是。不過咱們先說好，若是能封官，我和春兒都要。”
“那沒問題，跟著我不會讓你們吃虧。對了，走之前，你要不要通知那個田牧一聲？”
“不了。人家正是‘春風得意馬蹄疾’的風光時候，咱們就不去找不痛快了。”
“那行，看這幾天的樣子估計要有雨，待下過這場雨，咱們再走。”
“你還會看天象？”
“土法子罷了。你沒注意廊下的溫濕度計么？注意觀察就能總結出經驗了。”
兩人叫了春兒過來，大致說定了出發的日子。
崔盼盼沒什么人要告別，林瀟瀟卻有。
春兒受命，又來到山頂的芳菲苑門前。她運氣挺好，竟然正好遇到了胡子歸。
“山女要我來邀請你去家里吃酒，我們過幾日便要走了，這次是送行宴。”
胡子歸神色一暗，說道：“既是送行宴，該是我請兩位娘子吃酒。還請姑娘幫在下帶話給山女，歸現在便去城里訂一桌酒席，讓他們把酒席送到山腰田宅。”
春兒回去回話，林崔二人對這種事可有可無，都沒有放在心上。
聽說要去城里訂酒席，申吳和綠奴自告奮勇。他們趕著牛車進城，也不用酒樓送飯菜，他們自己把飯菜送到了山腰田宅。
看到申吳和綠奴，林瀟瀟干脆把他們都留下了。原本她們只請了胡子歸一人，現下覺得人多一些熱鬧，于是最后胡三郎胡老叔阿柴全都來了。
都城酒樓的飯菜自不必說，那自然是極好的。
席間很熱鬧，并沒有離別的愁緒。
申吳表演了劍舞。綠奴跳了一段狂舞。
林瀟瀟和崔盼盼聯袂為大家送上鳳凰傳奇金曲。林瀟瀟還拿了手機出來放伴奏。把其他人聽得直愣神，只當林瀟瀟又展示神技了。
最后環節，互敬水酒。
林瀟瀟喝完酒，對胡子歸道：“鄭國非久留之地，記得我跟你說過的話，早些做打算罷。”
胡子歸卻道：“此次一別，歸與山女可還有再見之期？”
林瀟瀟愣一下，隨即笑道：“有緣自會相見。”
人世無常。
在最初，林瀟瀟看胡子歸充滿偏見。如今，兩人似有些惺惺相惜。他們也算是共患過難了。
林瀟瀟所料不錯。
第二天夜里就下起了雨。雨勢忽大忽小，竟一直不曾停歇。
這日午時剛過一會兒，林瀟瀟和崔盼盼還在午睡，春兒坐在廊下望著陰乎乎的天空發呆。
忽然，雨聲中隱約傳來敲門聲，春兒連忙拿起傘跑去開門。傘是林瀟瀟從倉庫拿出來的三折傘。
府門外停著一輛廂體馬車，從車廂里探出頭的人竟然是田牧。
春兒嚇了一跳，手里的傘差點被風吹走。
田牧看了一眼春兒手里的傘，輕皺起眉頭。
春兒一個哆嗦，差點直接跪下。
敲門的管家看不過去，上前一步問春兒：“小崔氏可在府中？”
春兒想了一下才猛地點頭。
在青蒼山住久了，崔盼盼不許她喚她小崔氏，一時竟沒反應過來管家所問之人是誰。
眼見著田牧進了門往宅院走去，春兒猛地一向里面沖去。她跑得太急了，傘都丟到了一邊。
崔盼盼此時正在林瀟瀟屋里睡覺。
林瀟瀟屋子里床墊是乳膠的，比硬板床舒服多了。還有沙發等物，比她原來的屋子住著更舒適，是以她平時就喜歡在林瀟瀟屋里待著。
春兒一頭沖進屋子，抱著還在睡的崔盼盼使勁搖。
“娘子，快醒醒，將軍來了。”
崔盼盼猛地睜開眼睛：“誰來了？”
“田牧，田將軍來了，已經進府了。”
崔盼盼一下就從床上跳了下來。還好她午睡是和衣而睡，只需整理一下衣裳便可。
林瀟瀟也醒了。她比崔盼盼反應慢了一點。
崔盼盼一邊整理些微凌亂的發絲，一邊對林瀟瀟叮囑道：“你在這屋子里待著，若是春兒過來喚你過去，你再過來。”
崔盼盼一邊整理，一邊往屋外走。剛出了林瀟瀟的屋子，便看到了田牧的身影。她連忙帶著春兒小跑過去，站在雨中迎接田牧。
田牧打量了一番崔盼盼，便讓她起身回屋。
崔盼盼自然領著田牧往自個兒原本的屋子行去。
田牧在進屋前，卻往崔盼盼出來的那間屋子看了一眼。
春兒去準備茶點了。管家在旁幫忙，實則是在套話。
屋子里，只剩了田牧與崔盼盼兩人。
田牧打量屋內四周，感覺有些整潔過頭。又再打量崔盼盼，感覺她仍與印象中一般瘦弱，只是氣色好了很多。
那可不么。自從林瀟瀟來了后，崔盼盼主仆的伙食待遇直線上升。只可惜林瀟瀟每次拉著崔盼盼跑步打拳鍛煉身體，都被崔盼盼偷懶躲掉了。
“你前兩日在城里定了酒席？”
酒席？莫非是胡子歸等人送行宴那天的酒席？這都能被田牧知曉？他在城里的眼線可真多。
“朋友訂的，送行宴，已吃過了。”
田牧點了點頭，又問：“城里的事你聽說了？”
“聽鄰居閑言碎語了一些。”
“三年之期已過，你可愿跟我回府里居住？”
崔盼盼看了田牧一眼，淡淡搖頭：“妾與山女學修行，不日將出發周游天下，還請家主恩準。”
“山女？那位新封的昆侖山女玉京子？”
原來田牧全都知道。
“是的，正是昆侖山女。妾與山女有緣，萬望家主成全。”
“我若不同意呢？”
“妾愿意終身在青蒼山守陵。”
田牧沒有見林瀟瀟。
林瀟瀟好奇地倚在窗前偷看。
不知田牧離開時是不是察覺到了林瀟瀟地視線，總之他回頭往那邊看了一眼。
林瀟瀟感覺田牧的視線帶著厭惡。難道他誤會了什么？
不管怎樣，那些都不重要了。
諸事已了。
天也放晴，可以上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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