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卷
正文卷
前腳送走客人,杜清檀后腳就抓住楊氏:“我不嫁人!”
楊氏不以為然:“女子到了年齡都得嫁人,不然就要挨罰,你別被蕭家嚇著了,天下的好男兒多的是。
比如你大伯父,我為何愿意為他守寡?自是因為我們情投意合,可惜,他福薄。
你爹和你娘也是極相得的,不然你娘去了那么多年,你爹也沒續弦,一直只守著你過日子……”
杜清檀左耳進右耳出,聽著聽著就睡著了。
這么一具羸弱纖細的身體,缺醫少藥,還沒肉吃,生存都成問題,還要盲婚啞嫁,給個陌生男人摸摸搞搞,為他生兒育女,操勞一生,簡直就是恐怖故事。
楊氏拉了被子給她蓋上,默默盤算。
十二叔婆提醒的很有道理,五娘年紀不小,確實不能再耽誤下去,還該相看起來。
若是運氣好,能得一門好親,那就有了依靠,再不怕蕭家搞壞。
至于這被蕭家傷透了的心,全家多勸勸,假以時日總能好起來。
楊氏越想越滿意,遂打算多托幾個人幫忙相看。
又過了兩天,消息逐一傳來。
楊舅父打點了禮物,親自送去楊相府道謝。
楊承沒見他,禮倒是收了。
楊舅父也就把心放下了,當朝宰相肯定是極忙的,沒那么容易見著。
但收禮,就意味著態度——這件事算是揭過去了。
他出來就和族人反復提及楊相之仁慈公義,就連姻親家的小姑娘,都被庇佑了呢。
如此一來,楊相也不好說什么,誰會嫌美名多呢?
杜清檀聽說,忍不住笑了,楊舅父是個妙人。
朱大郎那邊也有消息傳來,一切順利。
轉眼就到了第五天。
十二叔婆坐著馬車來接她們去杜陵,見面第一件事就是觀察杜清檀的身體健康狀況。
不出意外地又夸她面色變紅潤了,就是太瘦,還需要繼續補養。
“每天都在吃雞蛋呢,也有好好吃飯。”杜清檀細聲細氣地答應著,顯得格外柔順乖巧。
“多好的姑娘。”十二叔婆卻嘆了口氣,和楊氏咬耳朵:“急不得,到底這事兒鬧得有些大,她又當眾吐了血,難免有些忌諱,再等等。”
楊氏失望不已。
杜清檀卻是由衷松了口氣,身體羸弱倒也并非一無是處,不然難道要她天天抗婚嗎?
杜陵因當地有前朝皇帝陵寢而得名,是本朝文人騷客酷愛的觀光勝地。
杜氏世居此地,族人繁衍百年,聚集成為一個極大的村落。
村子周圍一大片土地,全都屬于杜氏族人。
楊氏隔著車窗指給杜清檀看:“我們家那二十畝薄田就在那邊。”
杜清檀盯著看了好一會兒,也沒認出哪里屬于自家,畢竟都長一個樣兒,便道:“稍后辦完事,領我去看看。”
十二叔婆道:“之前不是說想再買些地么?正好問問誰家要賣。若能買在一處,也方便你們管理。”
楊氏深以為然:“就不知道有沒有人愿意賣。”
忽見一個半大小子探著頭湊過來盯著她們瞧,看清楚了也不說話,轉過身就往村子里跑。
十二叔婆就道:“這誰家的,一點規矩都沒有。”
說話間,馬車行到村里,但見兩旁道邊便站滿了人,男女老少都有,對著她們指指點點,竊竊私語。
楊氏看到一個熟悉的宗親,就熱情地打招呼:“八嬸娘,您在這曬太陽呢。”
八嬸娘皮笑肉不笑地道:“是啊!我來瞅瞅這不要宗族的能干人長什么樣兒。”
楊氏的笑容頓時凝結在臉上。
十二叔婆連忙打圓場:“亂說什么呢?哪里就不要宗族了?都是誤會。”
八嬸娘翻了個白眼。
一個少年嚷嚷道:“誤會什么?現在外面的人都在嘲笑京兆杜氏族中無人,我們出去,頭都抬不起來。”
“就是!陷宗族于不義!怎么還好意思回來?”
“有本事姓楊得了!還回來做什么?”
杜清檀便知,她們這是把人家得罪狠了。
你們這種無依無靠的孤兒寡婦,就該逆來順受才對!
怎么敢違逆堂堂族長的命令,慢待我手下的首席走狗,還攛掇做官的族人寫信下我的臉面,挑戰我的權威,那是活膩了!
非得讓你們知道族長的厲害不可!
這就是宗族的蠻橫不講理處。
縱容強勢的,欺負軟弱的,壓制格格不入的,懲戒不聽話的,外加動不動就煽動族人打群架。
楊氏也意識到了,瘦削的臉上呈現出死灰般的顏色來。
饒是如此,她也緊緊握住杜清檀的手,沉穩地道:“不怕。”
“我不怕。”杜清檀反手握緊楊氏的手。
又往前走了一段路,廖管事來了,陰沉著臉站在路中間道:“主君命你們去祠堂。走著過去。”
楊氏的手便是一顫。
十二叔婆的神色也凝重起來:“何至于此?本是小事一樁,何必興師動眾!”
“宗族名聲豈是小事?!”廖管事高聲厲喝。
上次,他被杜清檀唬住是措手不及,待反應過來,氣勢已被壓制。
此刻是在自家地盤上,當著這么多族人,當然要找補回來,不然都有樣學樣,還了得!
十二叔婆無端受了氣,也不耐煩開腔了,只把臉死死板著。
楊氏的性子反被激了出來,高聲道:“走就走!我倒要瞧瞧,這群頂天立地的男子漢大丈夫,要把我們孤兒寡婦怎么辦!難不成比外人還要更兇殘?”
杜清檀舉起袖子掩住口,輕咳幾聲,細聲細氣地道:“大伯母開玩笑呢!我們總不會沒被外人逼死,反而被族人逼死。”
她一開口,圍觀的族人便靜默下來。
說來也奇怪,她看著孱弱,吐字卻很清晰,不緊不慢的,十分沉穩,讓人忍不住屏了呼吸,靜聽她訴說。
杜清檀立刻敏銳地發現了。
她當即停下來,給眾人團團行禮,說道:“都是我的錯。是我福薄,先父早亡,家道敗落,病弱無依,被蕭家嫌棄,強按著非要不按規矩退婚。
怪我心高氣傲,沒能認清現實,以為自己還是從前的京兆杜氏女,名門望族的氣節顏面不能丟,故而堅決不從,得罪了蕭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