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磚、紅瓦的五間大瓦房,前前后后二畝多地的院子都用一米二高的紅磚墻圍著。
院門是鐵欄大門,有巴掌大的鎖頭鎖著。
進院腳下是一條紅磚鋪的甬路,紅磚立著鋪而不是平著鋪。這樣多用了一千多塊塊磚,但滲水性極好。
門兩側各有一排紅磚砌的倉房,倉房南墻便是院墻,倉房頂是頂是石棉瓦的,而且斜著傾向院外。這樣等到了下雨天,水就會順著瓦的傾斜流出院外。
沿著甬路往里走,兩邊各是一兩個菜園。菜園四周用一米高的小磚墻圈著,夏天擺一溜花盆,那得老好看了。
這個高度,等夏天的時候在外面做飯,菜板直接就放在小磚墻上切菜了。或者放個盆子洗臉、擦身,都是方便的。
左邊的菜園,靠房這邊的角上是壓水井。這水井一直沒用,上面的零件都被拆下去了。
而右邊菜園遠離房前那個角,是一間茅房。茅房也是紅磚砌的,頂同樣是石棉瓦的。
別人來了,只覺得這院子好。而作為主人,趙軍、王美蘭、趙有財一進這院子,心情就無比的舒暢。
“嘚噠、嘚噠……”小毛驢搗騰著蹄子走在紅磚甬路上,一雙驢眼打量著周圍環境。
忽然,驢背上挨了一巴掌。從方位、力度上判斷,出手不是王美蘭,小毛驢驢眼一橫,就有尥蹶子的趨勢。
而就在這時,趙有財又拍了小毛驢一巴掌,道:“你別拉我們道兒上。”
趙有財此話一出,走在驢頭前牽繩的王美蘭回頭,一雙大眼睛和驢眼對上的一瞬間,小毛驢立馬變乖,低頭、低晃著尾巴,亦步亦趨地跟著王美蘭。
前院靠東墻,是一排八間連著的狗窩。后院靠東墻也有四間狗窩,然后還有一個驢棚。
在王美蘭的帶領下,小毛驢直接拉著車去了后院。到后院,趙有財、李大勇把驢套解了,小毛驢一點都不給主人添麻煩,自己就進了驢棚。
這時候,前院傳來了張援民的聲音:“老嬸兒啊!老叔!”
“哎!”王美蘭應了一聲,但她嗓門不高。怕張援民聽不著,王美蘭就對趙有財說:“他爸呀,你上前院看看去,看援民喊你干啥?”
“媽的!”趙有財小聲吐口芬芳,但他可不是罵王美蘭,而是在罵張援民。
哪有進院先喊老嬸兒,再喊老叔的?這家誰當家呀?分不清大小王啊?
趙有財到前院,就見張援民領著一幫人到了房前。趙有財眉頭一皺,心想不對呀,不說就雇了四十人嘛,這咋瞅著得有一百多號人呢?
趙家院是夠大的,甬路也夠寬綽,都能走毛驢車了。可這些人往院里一進,人流從房前一直到院門口,眼瞅甬道都站不下了,。
張援民看到趙有財從后院過來,當即抬手為身后人群介紹說:“這我老叔!”
來的都是西山屯的,有不少到趙家賣皮張的時候都見過趙有財。
張興隆挺大歲數了,就集體第一次賣狐貍皮的時候他來了,剩下都是他兒子來的。
那次接待的他們是趙軍,張興隆不認得趙有財,只聽張援民介紹后,走上前向趙有財伸出了手。
這家伙整得還挺正式,趙有財與其握手,道:“來啦?”
這是本地的客套話,張興隆“嗯吶”一聲就算答應了,可緊接著張興隆卻問:“你是我們屯長男的?”
張興隆這話,可不是說他們屯長是男人。而是在當地方言中,說誰男的就是說誰的男人。比如要說金小梅男的,那說的就是李大勇。
張興隆問趙有財是不是王美蘭男的,這倒沒錯,他的確是。但趙有財活半輩子,還是第一次被人這么稱呼。
“我……”趙有財都不知道該接,而就在這時,佟友豐擠開張興隆,道:“對,這就屯長家的!”
說著,佟友豐接替張興隆,握住了趙有財的手。
趙有財:“……”
都說婦女能頂半邊天,可這年頭當家的、家里說的算的,大多數還是男人。所以要說誰家里的,一般都是指男主人的妻子。
佟友豐這么稱呼趙有財是有原因的,因為這些年有鄉里干部下屯慰問,到西山屯誰家里,稱呼家中女眷就這么稱呼。
如今他當了兵民隊長,倒把趙有財當普通群眾了。
趙有財甩開佟友豐的手,小眼睛打量下佟友豐,將這個人的樣子牢牢地記在心里。
此時佟友豐還不知道自己得罪人了,還沖趙有財一笑,問道:“我們屯長呢?”
“擱后頭呢。”趙有財面上一點也看不出生氣,還沖佟友豐笑道:“你們跟我過來……還是你們先在這等會兒吧,我招喚她去。”
這么多人,還有那么多老娘們兒,都跑后院干啥去?所以趙有財就想去問王美蘭,整這么多人上家干啥來呀?這得發出多少肉啊?晌午得供多少飯吶?
心里如此想著,趙有財急匆匆地向后院走去。
“王美蘭!”為了展示自己的家庭地位,趙有財到后院便大喊一聲:“你過來!”
正跟趙軍、李大勇、趙威鵬幾人說話的王美蘭一怔,走向趙有財問道:“你干啥呀?”
“你快看看去吧。”趙有財回手往來路一指,道:“來一幫人吶。”
“不來給咱蓋棚子的嗎?”王美蘭問,趙有財卻是搖頭,道:“來一百多人,還有不少老娘們兒,還能都給你蓋棚子的?”
“啊?”王美蘭一怔,下意識地道:“咋來那么多人吶?”
說著,王美蘭便沿房與東墻之間的甬路向前走去。這時趙有財跟在王美蘭后頭,小聲嘀咕道:“不能是這幫人選完你,又后悔了吧?過來說給你刷(shuà)下來。”
這年頭,端公家飯碗的干部被拿下來,就叫被(shuà)下來
聽趙有財這話,王美蘭腳步一頓,回頭低聲喝道:“滾犢子!”
趙有財沒聽話,跟在王美蘭后頭又往前走。他才不滾呢,他得看看那幫人是來干啥的。
跟著王美蘭走了兩步,趙有財忽然意識到,自己這樣讓人看見,就像王美蘭跟班似的。
可等他反應過來,兩口子就已經到了前院。
“哎呀媽呀。”看到滿院子人,王美蘭不禁一怔,道:“你們咋都來了呢?”
“屯長!”武大林用盡力氣,擠到最前頭,沖王美蘭哈腰、點頭,笑道:“我們都來給你干活來啦!”
武大林話音剛落,便被張興隆、佟友豐聯手推到一旁。
“屯長!”一把年紀的張興隆,窮困潦倒大半輩子,可仍然有一顆想進步的心。
此時,張興隆一臉陪笑地對王美蘭說:“咱屯子人聽說你家今天起棚子,都非得要過來幫你忙活呀。完了我跟友豐說,今天先別上鄉里啦……”
聽張興隆這話,佟友豐臉色一變,他上前就要說話,卻被張興隆攔下。
“哪天再去還不行呢?”張興隆繼續說道:“還非得趕屯長家干活前兒去嗎?完了我倆今天就沒去。”
“啊,呵呵……”王美蘭能說啥,只能呵呵一笑,道:“我們家就這點活兒,沒事的,你們該忙就忙你們的。”
“哎呦,那可不行啊!”張興隆臉色一板,滿臉嚴肅地道:“屯長家的事兒,再小……它也是大事兒!”
佟友豐:“……”
張興隆兒子張國明:“……”
西山屯眾人:“……”
這些人里,有認識張興隆四十多年的人,但即使認識張興隆這么久,也是第一次發現老張頭子還有這副嘴臉。
而此時心里最不平靜的是武大林,他忽然意識到張興隆可能會成為自己的勁敵。
王美蘭跟張興隆打過交道,知道這老頭子有些頑固,卻沒想到他當上民調主任以后,竟然變了面孔。
因為驚訝,王美蘭的話就沒跟上。就在這時,武大林忽然被人擠了個跟頭,只見西山第一胖王小蘭湊到王美蘭面前,笑道:“屯長,我們這些老娘們兒來,尋思幫你收拾院子、擦擦玻璃啥的,過幾天孩子不就結婚了嗎,是不是?”
“哎呀!”王美蘭一拍巴掌,手掌分開時指了下王小蘭,道:“小蘭吶,那我可太謝謝你們了!”
離趙軍結婚的日子越來越近,新房得收拾出來。掃掃棚、抹抹灰,擦擦玻璃、拖拖地。
這五間大瓦房呢,王美蘭帶人收拾的話,那絕對夠他們忙活一天的。如今王小蘭帶著西山屯婦女過來幫忙收拾屋子,王美蘭當然不會拒絕了。
不過王大巴掌從小就教育王美蘭,不能白喝人家酒,也不能白吃人家菜,更不能白使喚人。
“他爸呀!”王美蘭回頭就喊趙有財,道:“你那啥……你跟大勇,你們回家去,給那黑瞎子肉(yòu)都拿過來。”
“干啥呀?”其實趙有財知道王美蘭要干啥呀,但他向來小心眼兒,還反對王美蘭、趙軍娘倆大手大腳。
“屯長啊!”還不等王美蘭回答趙有財的話,王小蘭便大聲說話:“我們不要肉,我們就幫你干點活兒,我們啥也不要。”
“我們也不要!”佟友豐道:“咱屯子人過來,就是幫你干活來啦。”
“對!”佟友豐話音剛落,就聽武大林道:“屯長,先頭說給我們牛肉、野豬肉,我們也都不要了。”
“那能行嗎?”王美蘭為這些人的話而動容,道:“說好了的事兒,那還能變卦?”
“那前兒,你不沒當屯長呢嗎?”張興隆笑道:“你昨天都說了,現在咱都是自己人了,幫你干點活還能咋的?再說了,我們這屯子能起來,那不得虧你啦?你是對我們有恩吶!”
這話說的,也太好聽了。
“哈哈哈……”王美蘭被張興隆的話哄得直樂,道:“什么恩不恩的?”
說著,王美蘭猛地轉向趙有財,眼神犀利卻語氣溫和地道:“他爸呀,趕緊的,給剔好那個黑瞎子肉都取來去!”
趙有財不樂意,他似乎想說些什么,但被王美蘭犀利的目光所震懾。趙有財張了張嘴,然后把手一甩,轉身去后院找李大勇了。
“援民吶!”緊接著,王美蘭又吩咐張援民道:“你趕緊上小賣店,取十條金葫蘆!”
說完,王美蘭手往房后一指,道:“我準備四條了,你再取十條,完了給大伙分。不管男的女的,都給!”
東北八大怪里,有一怪就是姑娘叼著大煙袋。
這年頭沒什么娛樂活動,東北到冬天又得貓冬。不少婦女閑著無聊。就學會了抽煙。
王美蘭就是這么一視同仁,本著寧落下一屯也不落下一人的原則,只要來幫忙的,不管男女都給肉,也都給煙。
張援民比趙有財聽話多了,領命后便往外擠。
這時,趙有財等人從后院往前來,王美蘭看到便喊趙軍:“兒子,給那壓水井安吧上。”
“哎!”趙軍應了一聲,就聽王美蘭繼續說:“那應該凍了吧?你攏堆火燒燒它。”
壓井一冬天沒用,上凍是很正常的。不說這么長時間了,就是天天用的壓井,到冬天冷的時候也會上凍。但這個好辦,攏堆火燒下就開了。
趙有財去拿后院,張援民去買煙,趙軍則去攏火燒井。
眼看王美蘭把家里人指示沒了,王小蘭語帶歉意地對王美蘭說:“屯長,你有啥活兒,你安排我們。”
這時,正好金小梅從后院過來,王美蘭便讓金小梅帶著西山屯人進屋,先把趙軍的新房收拾出來。而她則指揮西山屯男人們,把昨天卸在院子的木板、釘子、石棉瓦都搬到后院去。
等張援民拿煙回來。王美蘭就挨個人地發煙。
金葫蘆,因其零售價為九分錢,所有又被人稱為是九分損。
這煙肯定比不了紅河、紅塔山,但對西山屯這些人來說,絕對是夠了。
西山屯人在接過煙后,第一時間向王美蘭道謝。
張援民回來了,便由他帶著一大部分男人破土、動工,做蓋棚子的準備。
剩下那部分男人,張援民也沒讓他們閑著,而是讓他們在后院靠西墻的位置砌一溜土灶。
是靠東墻砌的狗窩和驢棚,這樣能見著陽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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