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軍早都看出來了,這邵家爺四個,除了那邵軍以外,其余三人都想讓自己帶狗進老陰溝。而他們的目標,應該就是那兩只老虎。
“邵爺。”趙軍對邵天鵬道:“你是什么意思呢?”
“孩子。”邵天鵬聽趙軍此問,便對他說:“咱有啥話擺到明面上說,我們呢……是想讓你領狗,上去把那倆大爪子攆下來。”
“啥?”趙軍聞言一愣,隨即重復著問道:“攆下來?”
趙軍心尋思,這家人比自己還霸道,人家老虎好好擱山上待著,他們非要給它攆走。
“對!”邵天鵬點頭確定了一下,而趙軍卻有些不解地再問:“邵爺,我聽我黃老哥說,你們是參幫的,是不是?”
“是啊。”邵天鵬笑著說道:“我爹、我、志強,我們爺仨都是把頭。”
趙軍一笑,又問:“我還聽說,你們參幫手里頭有十來棵槍呢。”
趙軍說完這句話,就見那邵天鵬笑著點頭,但這老爺子卻是沒說什么。
這邵天鵬屬于話不多那類型的,于是趙軍只能繼續發問,道:“邵爺,你們十來個人,就跟放山鋪棍似的,一趟子往上頂,半道就朝天打槍,別說倆大爪子了,二十個也嚇跑了。”
聽趙軍此言,邵天鵬笑著搖搖頭說:“孩子,你是沒來過,讓你邵叔給你講講那旮沓山場吧。”
邵天鵬話音剛落,邵志強微笑著沖趙軍一點頭,然后往窗戶一指,道:“趙啊,你看見最高那個山尖子沒?”
邵志強說話時,趙軍就抬頭往窗戶外看去。而此時邵志強又道:“那兒就是那倆虎的巢穴,我們管那地方叫摸天頂子。”
聽邵志強這句話,趙軍忍不住又往窗外瞅了一眼。摸天頂子顧名思義,是形容這山高,高到人在那山上抬手就能摸著天。
邵志強繼續說道:“你剛才說的那個老陰溝,那溝筒子長,山也大。往上走一連有三個岔子,我們管那兒叫三道岔子。第一岔子往東走吧,野豬、狍子都多,有個地方,我們這些老輩人都管那兒叫老豬窖。”
跑山人總喜歡起這樣的名字,像什么老豬圈、老豬窖、老豬窩,都是說這地方野豬多。
邵志強繼續說道:“要往北呢,過第二道岔子,順著西北岔走,就上旁邊那個山了。”
說完,邵志強又往窗外一指,趙軍等人抬眼一看,邵志強指的大概是摸天頂子右邊那座山。
等邵志強收回手指,又繼續說道:“你要是不擱往過岔呢,要還是往北走,等過了第三個岔子,上頭就全是跳石塘、石塘帶。”
像類似跳石塘、花石塘、亂石窖這樣的說法,都是指這山的某一處全是大石頭、石砬子。
而石塘帶,也就是大面積的跳石塘。
邵志強說:“越往上去,那山就越陡,有不少二愣坎子,咱們人都爬不上去。山上雪還厚,你要打槍么,還容易雪崩。”
“啊。”聽了邵志強的話,趙軍大概明白了。邵志強說的二愣坎子就像樓梯臺階一樣,只不過這臺階只有一階,也就是幾乎垂直的山坡,中間有一個小平臺,然后再往上去。
這樣的地勢,人根本是上不去的,尤其這還是冬天。
這邵志強應該是想讓自己帶狗把虎給攆下來,然后再由他們參幫來圍堵。
可趙軍哪敢接這個活兒,那是東北虎啊,而且還是倆。雖然邵志強還沒介紹那倆虎的情況,但趙軍猜測應該是一大一小。
一頭成年的母虎,戰斗力雖然不如雄性,但要對付狗的話,那也是一招一個。
至于那頭小老虎,都不用太大,有個七八十斤,就不是狗能抗衡的。
而且那山上還不能打槍,這誰能辦到啊?
“邵叔。”趙軍辦事向來是有啥說啥,此時他對邵志強說:“我是不知道你們要干啥,但這個我好像來不了。”
趙軍很是直接,他說來不了就是辦不到的意思。
“那沒事兒。”邵志強被拒絕了也不生氣,澹澹一笑并沒有再強求。
一旁的張援民知道這時候該自己出場了,于是便出言緩和氣氛,向邵志強問道:“邵叔,那大爪子可不是一般人能照量的,你們要捅咕那玩意干啥呀?”
“唉呀!”邵志強剛要說話,卻聽炕上的邵天鵬輕嘆一聲。在將眾人的注意力吸引過來以后,邵天鵬苦笑道:“誰沒事兒捅咕它呀,這不嘛……我們家從我爹那輩開始,我們就擱十八道崗子那邊兒放山。從59年開始,我家搬到這邊兒來了,但我們也回那頭放山。”
說到此處,邵天鵬微微一頓,然后特意給趙軍他們解釋道:“我們在那邊有老埯子,就跟你們打圍的老窩子是一樣的。”
邵天鵬怕趙軍他們不懂,趙軍和張援民、解臣也沒敢在老爺子面前顯擺,全都靜靜地聽著邵天鵬說話。
邵天鵬繼續道:“那年還我當把頭呢,擱十八道崗子那兒出點事兒,丟了個大棒槌不說,手底下人還傷了倆。這都不算,就原來那個叫西山屯啊,現在改叫啥屯了,我不知道。
反正那兒有個龐三眼子,這是個老人,你們這些小輩可能不知道。他找到我們家來了,跟我講那個山規啥的。”
邵天鵬那邊說著,趙軍這邊卻是皺起了眉頭,他咋感覺聽邵天鵬講的這段,咋聽咋感覺熟悉呢。
這時,邵天鵬沖老爺子邵云金那邊一拱手,然后又道:“那龐三眼子原來是我爹的徒弟,早先還跟我們放山來著。后來我們家搬嶺南來了,我爹直接給這參幫拆幫了,嶺南那邊的人就都跟龐三眼子了。
按照山規,我們是不應該再過去放山,但那時候剛搬過來,這邊人家也有放山的坐地戶,咱也爭不過人家呀。這不沒招了么,我就帶著他們回嶺西,起早先我爹他們的老埯子。就這么地,我們家參幫才起來。”
“啊!”趙軍趁著邵天鵬停頓的空當,試探著問道:“邵爺,你們擱那邊出啥事兒了?我咋沒聽說過呢?”
“嗨!”趙軍此言一出,邵云金在旁擺手道:“你才多點兒小歲數啊,那前兒八成都沒有你呢。”
趙軍聞言一笑,就聽邵天鵬嘆了口氣,道:“哎呀,那邊兒有個叫邢老三,剛解放那幾年,他跟我有點過節,這不么……那天碰上了。”
“嗯?果然如此。”趙軍心中暗想,再回憶邵天鵬剛才說的,他們擱那邊兒丟個大棒槌。而那個大棒槌,應該就是現如今藏在自家家里的那苗身往。
至于邵天鵬他們一伙人,應該就是江華小冊子上記錄的那些放山的人。
雖然邢三說的話,跟此時邵天鵬說的話多少有些出入。但趙軍能斷定一點就是,那苗棒槌的的確確是邵天鵬帶人抬出來的。
可即便如此,趙軍也沒有把那苗棒槌還給邵天鵬的想法。
這跟那苗棒槌貴賤無關,與趙軍是否仁義無關,而是趙軍做不了主,畢竟那苗棒槌是邢三的。
所以對于那苗棒槌的事,趙軍在邵家人面前連提都不會提。反正邵云金老爺子說了,趙軍歲數小,不可能知道這事。
趙軍心里想事的同時,邵天鵬仍講著發家史,道:“龐三眼子跟我算是師兄弟,但他按著山規跟我講,我當時我也就說,以后我們不去十八道崗子放山,他們也別過來,這事就這么的了。”
按理說,正應該如此。
莫說放山抬參這么大的利潤,就算是下踩板夾子打黃葉子的那幫人,還得劃分個地盤呢。
邵天鵬繼續說著:“后來我們就擱這邊兒轉悠,在老陰溝兩邊兒,找著不少老埯子,這算是慢慢好起來了。”
一個參幫二十多人,想養活這些人、這些槍,沒有一定的收入肯定是不行。
所以,趙軍一聽就知道了,邵家的發家史絕不像邵天鵬說的那么簡單。
據趙軍推測,老陰溝犯邪的事,沒準就是邵家人編造,甚至傳播出去的。
至于黃燕說的,外地的蔣明到這邊來打圍,在不知情的情況下進入老陰溝以后,都感覺山里冷、感覺陰森,這對趙軍而言,并不是什么未解之謎。
這年頭比二三十年后氣溫更低,尤其是在山里,尤其像邵志強剛才說那老陰溝的溝筒子深。
像那種山溝,六月的時候,溝塘子里甚至還有冰沒化呢。
這就導致那周圍氣溫低,人一過去就感覺冷。
而且,高山上好長魚鱗松。那樹每年打子,周圍又有小樹長出。這些年,這片山場沒被開發,使得高山魚鱗松、密密麻麻、遮天蔽日的,這就不免讓人感覺陰森了。
如果真是這樣的話,不得不說老邵家挺有才的,故事編的也挺像樣。如此一來,少有人進那老陰溝,他們的老埯子就很難被人發現。
但趙軍不明白的是,這么機密的事,邵家人咋會跟自己說呢?
很快,邵志強就解開了趙軍的疑惑,只聽他道:“五年前吧……唉呀,快六年了。那時候摸天頂子上頭,來個母虎子。我們一開始誰也沒搭理它,后來特么的又來個公子。”
都說:一山難容二虎,除非是一公一母。
但按東北人的說法,老虎就是獨性。它們除了交配期,否則絕不往一起湊。
果然,邵志強說:“第二年開春,那公子就走了,又剩這母虎子自個兒。它頭一窩好像是下了倆崽子,不怎么沒一個。結果剩的那個,還咬我們宋老三纏的炸子上了。”
“哎幼我天吶。”張援民忍不住道:“這不白瞎了么?”
“那你看。”邵志強苦笑道:“誰也不是凈意兒的呀。”
“那倒是。”張援民點了下頭,又問邵志強說:“邵叔,那完了呢?”
“完了啊……唉呀!”邵志強嘆口氣,說:“完了,它就攻擊我們。你說那家伙的,尋尋摸摸地就過來了。我們那兩次,有上廁所的、有打水的,都讓它給掏了。”
“那邵叔……”突然,解臣插嘴道:“你們咋不上報呢?”
虎屬于危險動物,尤其是習慣傷人的虎,比開春護崽子的大熊霸還狠實呢。那年永安林場死了一頭豬、一頭牛都得上報,何況這傷了倆人呢。
但解臣那話一出口,趙軍忙道:“邵叔,我剛才聽你說,怎么的?那母虎子又下崽子了?”
不能啥都問,人家不上報肯定有人家的道理,所以趙軍忙打了個茬。
邵志強順著趙軍的話茬,就說:“是唄。今年開春前兒,這母虎子走了,我們還尋思它不能回來了呢?誰成想,它走倆月又回來了。完了生個崽子么,它把崽子扔家,也得下來找我們。我們一放山,它準保來,我們還找不著它。”
老虎更像是刺客,而在放山的季節,不但地上不留腳印,而且草木旺盛,可以使老虎隱匿行蹤。
更何況,只有整天做賊的,沒有整天防賊的。
但……這不關趙軍的事兒啊。
趙軍砸吧下嘴,對邵志強說:“邵叔,這個我真幫不了你們,像我們家花小兒那樣的狗畢竟是少。別的狗別說攆大爪子,聞著味兒都得嚇拉拉尿。”
“這個不怕!”就在這時,一旁的邵云金說道:“這玩意能訓練。”
“啊?”趙軍一怔,道:“這玩意還能訓呢?”
“能!”邵云金點頭道:“小楊沒了時候,我們回山收拾他東西,發現他留下張皮子,皮子里頭寫的什么字兒啥的。”
“秘籍呀?”一聽邵云金這話,張援民忍不住眼前一亮。
“嗯。”邵云金沖張援民一點頭,然后又跟趙軍說:“小子,這事兒咱今天先不說了,今天你們來呢,咱們就好好搓一頓。別的事兒,咱以后再說。”
“這行!”老爺子這樣的態度,讓趙軍感覺很舒服,但邵云金緊接著又補了一句,道:“完了你回去以后,再尋思、尋思。反正你只要能把這倆大爪子攆下來,我們家在那老陰溝兩邊有四個老埯子。從今往后我們每年擱那兒放山,不管進多少,都有你一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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