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軍等人從姜偉豐家出來的時候,已經晚上十點多了,他們回到黃貴家,簡單洗洗就上炕睡覺了。
而送走了客人以后,微醺的姜偉豐靠著炕柜開始打瞌睡。
撿桌子的姜男看到這一幕,出到外屋地跟黃燕說:“媽,我爸困了。”
“嗯?”正在刷碗的黃燕把碗筷一撂,抓過灶臺上抹布,一邊擦手,一邊往屋里走。
進到里屋,黃燕就給姜偉豐扒拉醒,道:“起來,焐上被睡。”
這喝了酒的老爺們兒,要是真睡熟了,再想給他叫起來可就難了。姜偉豐要正當躺著也就算了,可他一人橫在炕上,那娘仨咋睡了?
所以,黃燕著急過來焐被,想讓姜偉豐先睡。
把姜偉豐叫醒以后,黃燕直接踩鞋跟脫鞋,上炕去焐被褥。
而就在黃燕從被垛上拽下褥子時,她忽然想起一事,忙轉頭問姜偉豐道:“媽呀,我才想起來,你不用上大姐家瞅一眼吶?”
“啊?”喝了不少酒的姜偉豐,仰著臉、皺著眉、瞇著眼、咧著嘴,問黃燕道:“我瞅啥去?”
“還瞅啥去?”黃燕把褥子往炕上一推,道:“你去瞅一眼,看大姐夫回來沒有啊?”
這晚上十點多了,讓黃燕自己出去,她不敢。要不然,她不都問這喝多的姜偉豐。
“回來啦!”姜偉豐瞇著眼睛看了下墻上的大鐘,道:“都幾點了,還不回來?”
“媽,我爸咋還不回來呢?”
此時陳學義家里,陳學義的大兒子陳進勇跟姜紅艷問道。
姜紅艷抬頭看了眼表,并不在意地說:“我估計呀,他八成是在你老舅家喝了。”
“不是啊,媽。”這時,二兒子陳進軍在旁邊說道:“喝到這時候了,咋也得回來了吧?”
“他喝多了,就擱你老舅家住了唄。”姜紅艷滿不在乎地道:“以前又不是沒有過這事兒。”
說完這句話,姜紅艷對小女兒陳曉秋道:“老閨女,我去那屋給你倆哥哥焐被,你給咱娘倆的被焐上。”
這老娘們兒心也大,給兩個兒子焐完被,回來就拉滅了燈,帶著小女兒睡覺了。
此時此刻,陳學義摘下帽子,坐在山腳下的一塊大石頭上休息。
沒辦法,這石頭上拔涼、拔涼的,屁股挨著大石頭根本坐不住。所以陳學義只能摘下帽子,把帽子坐在了屁股底下。
這時候的陳學義連罵人的力氣都沒有了,他憤恨地看向自己家的方向,只能在心里暗暗罵著趙軍他們,并暗自發誓,明天一定要找趙軍他們仨算賬。
突然,肚子一陣抽痛,讓陳學義的思緒回到了現實了。他肚子餓了,餓得都疼上了。
陳學義抬手,使手背抹了把鼻涕。在外頭凍了一天,陳學冬餓得不行了。
“哎呦!”陳學義忽然想起,前頭應該就是他們屯子看地的窩棚。
那窩棚,是村民夏秋護農守夜時休息的地方,此時已經沒人了。但陳學義想過去看一眼,看里頭有沒有剩下的食物。
饑寒交迫、筋疲力竭的陳學義深吸了一口氣,用手扶著旁邊的棍子起身,一手舉著火把,一手拄著棍子向家走去。
陳學義是早晨六點多鐘吃的飯,現在都晚上快十一點了。他這一天走了四十多里地,現如今腿肚子發軟、腳步凌亂,外加身上冒虛汗。
還好那窩棚離他不遠,也就二三百米。可就這段距離,陳學義足足走了二十多分鐘。虛弱的他走兩步,就得拄著棍子,扶樹休息一會兒。
就這樣,陳學義踉踉蹌蹌來在一處窩棚前。這窩棚是簡易木刻楞的房子,外面什么都沒糊,夏天、秋天還能將就,冬天可以說是四處漏風。
陳學義舉著火把進去,這七八平米的小屋,耗子進來都得哭著走。
啥也沒有!
不對!
陳學義看見窗戶根底下有個東西,他踉蹌著過去,險些一頭扎在那兒。
陳學藝拿起地上的小土豆,眼淚差點都下來了。
東北土豆豐收時,大的收起來儲存做冬菜,小土豆都烀熟了切片曬干。
這年頭,山里人多會過日子啊!能被他們遺棄的小土豆,能有多大?
用當地人的話說,那土豆小的,跟眼珠子似的。
這話或許有些夸張,但這小土豆,絕對不比五分錢的硬幣大多少。
問題是,這土豆表面不但有耗子啃過的牙印,而且還被凍得硬邦邦的。
別說咬不動它,這土豆扔出去,都能給人腦袋砸個包。
可陳學義管不了那么多了,他把屋里地上守夜人席地而坐時鋪的干草摟出去,直接在屋外點著了干草,并將唯一的一個小土豆放在火邊烤。
干草一燎就沒,陳學義又使盡力氣拽過一根樹杈,強給點著了,使火烘烤著土豆。
烤土豆,不是那么容易熟的,何況這土豆凍杠杠的。
沒辦法,只能烤一層、啃一層。陳學義都來不及等土豆熟,外頭這層烤軟了,戴著手套的他抓起土豆就啃。
這么烤出來的土豆,一啃之時,陳學義嘴和牙都黑了。
原本點松明子,那玩意冒黑煙,就熏得陳學義跟小鬼兒似的。
此時連嘴和牙都黑了,可以說整張臉就眼白是白的。
但陳學義也不在乎了。
關鍵是,這一個小土豆哪夠吃啊?
要不說呢,天無絕人之路。
陳學義借著火光,猛然間看到窩棚旁雪地上有幾個驢糞蛋。
不是誰趕毛驢子從這兒過,落下來的。
陳學義二話不說,過去就把凍的邦邦硬的驢糞蛋拿過來,放在火邊烤。
一個小土豆、三個驢糞蛋,也不夠陳學義吃啊。但總算肚子里有食兒了,陳學義又抓了兩把雪塞在嘴里。
吃完了雪,陳學義拿起手悶子往手上戴。就在這時,陳學義愣住了!
他忽然想到,自己剛才咋不把棉襖撕開,拽里頭的棉花吃呢?
聽說老先輩們過雪山的時候都這么干啊!
雖然艱苦,但也比驢糞蛋強啊!
而且,在山里就吃棉花充饑的話,這陣兒可能都到家了!
一時間,陳學義又想起剛才吃的驢糞蛋,瞬間鼻涕、眼淚都下來了!
只不過鼻涕是凍的,只有眼淚是哀傷的。
“我艸你仨媽!”陳學義猛然起身,抄起旁邊火把,望著橋頭村的方向,嘟囔著罵趙軍他們。
墊吧完一口,陳學義勉強能邁動步了。可這一里多地,陳學義也走了半個多小時。
等他回到橋頭村時,已經十二點多了。此時的橋頭村,是相對寂靜的。
雖然有山風聲、樹條刮動聲,還有遠山間獸吼、鳥叫聲不斷,但這些對于山村人來說,都已經習慣成自然了。
不但人熟悉這些聲音,就連狗等家禽、家畜聽見這些動靜也不會被驚動。
可隨著陳學義踉蹌著往家走,家家戶戶的狗就開始叫。
眼看著要到家了,陳學義激動地都不行了,他踉蹌著到了家門口。看著籬笆門被鐵絲別上,陳學義抬腿一腳,將籬笆門踹開。
那籬笆門被陳學義一腳給踢壞了,只有鐵絲別著的地方還掛在籬笆杖子上。
陳學義快步來在家門口,伸手猛地一拽門,大步就進了屋。
此時家里四口人都睡下了,屋里一片漆黑。陳學義舉著火把,將外屋地的燈拉亮,隨即轉身開門把火把丟到了院子里。
大冬天的,當院地上也沒什么東西能著,那火把過一會兒自己也就滅了。
陳學義直奔東屋,伸手推開門進了東屋,兩步來在炕沿邊,在姜紅艷的頭頂,扒拉她喊道:“艷啊,艷啊,起來給我整口飯吃。”
“嗯……”姜紅艷迷迷糊糊地一睜眼,借著外屋地的燈光,她很清楚地看見,一個黑乎乎的“東西”站在自己面前。
“啊!啊……”姜紅艷大叫一聲,拽著被子就往炕里一倒。
她這一喊,先把睡在一旁的陳曉秋給喊醒了,陳曉秋抬頭一看,眼淚瞬間決堤,嚎叫聲比她媽聲還大呢。
母女倆的叫聲,驚醒了對面屋的哥倆,陳進勇、陳進軍連鞋都來不及穿,直接就殺過來了。
可這時,陳學義已經拉亮了屋里的燈。
“爸……”正瞇眼哭嚎的陳曉秋,眼睛瞬間直了,她試探著叫了一聲。
“唉呀,你個王八犢子!”此時姜紅艷也認出來了,她指著陳學義就罵:“咋造這個熊色(shǎi)呢?”
說著,姜紅艷倆腳往炕上一蹬,迅速地挪到炕沿邊,伸手往陳學義身上一懟,道:“嚇我……”
姜紅艷話還沒說完,就見陳學義被她一推,整個人瞬間倒下了!
這下子,可把一家人都給嚇壞了!
陳進勇、陳進軍連忙把陳學義扶起,可哥倆扶了一身黑。
燒了七八個小時的松明子,陳學義不但一臉黑,而且一身黑。
但陳學義應該是沒事,此時的他眼珠亂轉,看著自己媳婦、兒女,哼唧了兩聲才虛弱地道:“艷啊,趕緊給我整口飯吃。”
說著,陳學義眼角流下兩行清淚。
此時陳學義那臉上掛著一層黑,眼淚一流,瞬間兩道印記出現在了他的臉上。
“唉呀媽呀。”正在穿棉襖的姜紅艷見狀,脫口問道:“這咋造這王八犢子樣呢?”
“那不都賴你那王八犢子兄弟么?”陳學義控訴道:“還有那倆小逼崽子,雜艸的,我削死他仨!”
“說啥玩意呢?”姜紅艷沒太聽明白,但感覺這里頭似乎有姜偉豐的事。
那是一奶同胞的親兄弟,姜紅艷哪能不護著弟弟?此時她往外屋地一揚手,道:“趕緊讓兒子給你倒水,把那臉摩(mā)挲(sa)一把,我給你整吃的去。”
兩分鐘后。
東屋炕桌上,陳學義自己坐在桌前,那娘四個在一旁看著。
此時桌上有半盆大餅子,一疊芥菜疙瘩絲咸菜,除了這兩樣,就是一碗熱乎水了。
陳學義也不使筷子,一手拿著大餅子往嘴里塞,另一只手時不時地捏起幾根咸菜往嘴里送。
忽然,陳學義一口餅子咬大了,感覺噎在胸口好是難受。他忙放下餅子,端起水碗喝了兩口。
等放下水碗,陳學義又攥拳往胸口捶了兩下。
“你慢點吃啊!”姜紅艷道:“像誰跟你搶似的!”
“滾犢子!”陳學義抬頭喝了姜紅艷一句,瞬間給姜紅艷整沒聲了。
然后就見陳學義再喝了口水,順下了餅子以后,陳學義把空了的水碗往桌上一摔,緊接著便向姜紅艷吼道:“你們晚上沒做菜呀?”
“做啦。”姜紅艷面不改色地道:“做的狍子骨頭燉粉條,做完了干等你也不回來,我們娘四個就把菜都打掃了。”
說到此處,姜紅艷又補一句,道:“我們也不知道你沒吃飯吶,我們剩點兒菜、剩點兒大米飯,還強吃了的,整得我們還撐。”
“我艸……”陳學義一聽這話更來氣了,他剛要罵人,就見姜紅艷指著那裝大餅子的盆,道:“這是早晨前兒,我說給你帶著上山的餅子,你不要。”
陳學義:“……”
此時陳學義的腦海中,忽然浮現出今早那一幕。
一時間,陳學義一手拿著餅子,一手猛地一指窗外,嘴里喊著餅子的他,只能含糊不清地罵道:“我CTMD……”
“這是嗚嚕啥呢?”姜紅艷也聽不明白陳學義是在罵誰,只問道:“這跟誰倆呀?誰咋的你了?”
陳學義咽下餅子,回手指著姜紅艷道:“就今天早晨來的那倆小子,還有你弟弟。他仨把我扔山上了,還特么沒給我吃晌午飯。雜艸的,你等我睡一宿覺起來的。”
“啥?”陳家人聞言,當即火都上來了,陳進勇更是吼道:“我大舅咋能這么干呢?”
在他看來,不管怎么說,姜偉豐也不應該跟著外人一起坑陳學義啊!
“哎!”姜紅艷一聽大兒子說這話,忙攔道:“你大舅不能!”
然后,姜紅艷繼續給姜偉豐開脫道:“肯定那倆小子攛掇的,就昨天擱咱家分肉前兒,姓趙那小子說話就陰陽怪氣的,肯定是他捅咕的!”
一聽姜紅艷如此說,陳進軍道:“也備不住啊,我今天早晨擱屋聽,也是他不讓我爸帶干糧的,沒準就是他調理的我爸。”
“哎呦我艸!”姜紅艷罵道:“這小子咋這么咕咚呢?”
“不說那個了!”陳學義猛地一拍桌子,怒氣沖沖地說:“明天早晨把他們幾個都給我找來,我問問到底咋回事。要那小子攛掇的……兒砸!”
說到此處,陳學義一指陳進勇、陳進軍,道:“咱爺仨兒就磕他!”
一般丟山里,沒帶干糧,就慢慢吃雪往家摸,只要堅持住,都能回到家。
我有一年快過年的時候,跟人一起上山,走麻達山了,我就抓雪吃。
好不容易看到一個地戧子,完了趕上過年,人家下山過年,里面沒人。
按山規,可以進去找吃的,但是不能禍害人家東西。
可以進去一看,啥吃的沒有,找半天翻出倆凍得梆硬的土豆子,上面還有耗子牙印,我也沒在乎,就給烤了。
從那以后,我再上山,必須自己身上帶著干糧。
至于烤驢糞蛋的,是我哥,他烤的是牛糞蛋,沒辦法,總不能餓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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