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下午，隸屬于國家氣象科學研究院下屬的災害天氣國家重點實驗室的研究員匡松林，在接到通知后幾乎是馬不停蹄地跑到了清木大學。
在流體力學實驗室的一樓會客廳，秦克與寧青筠見到了匡松林。
說是“青年研究員”，實際這名為匡松林的研究員已經30歲了，勉強踩著青年的年齡上限，而且匡松林發際線很高，臉相也成熟，看起來倒像是三十五六歲的年紀了。
匡松林不太愛說話，看到名揚天下的秦克和寧青筠，也只是有些拘謹地擠出笑容，說了聲：“秦教授好，寧教授好”，然后就將自己的研究成果遞了過來。
秦克接過這厚達10cm的研究報告，問道：“匡博士，這都是你一個人完成的？”
“是。我在實驗室里主要負責厄爾尼諾現象研究的。”一提起專業問題，匡松林就變得健談起來：
“最近三年拉尼娜氣候現象持續出現，尤其是今年冬天，海面溫度持續異常偏冷，我認為全球氣溫將在今年夏天時重現厄爾尼諾現象的可能性在增大，到時沿著赤道向西吹的風會變慢，溫暖的太平洋潮汐將向東推進，造成更溫暖的海洋表面溫度，使得北半球的夏天變得更加炎熱，我國大部分地區的降水可能會出現大幅減少的趨勢。”
匡松林說到這里語氣有些激動：“根據我的預測，厄爾尼諾指數在六七月時可能會達到1.9左右，我向領導提了建議，希望國家能重視并提前做好應對措施。但別人都認為我在危言聳聽。沒錯，30左右的概率確實不算高，但我記得秦教授您曾說過，在大型的氣象災害面前，三成的概率已很高了！”
厄爾尼諾指數主要由世界氣象組織來發布，它劃分為：0≤oni≤0.5正常，0.6≤oni≤0.9弱，1≤oni≤1.4中度，1.5≤oni≤1.9強，2≤oni非常強這五個等級。
看到匡松林握理力爭的樣子，秦克心里添了幾分的好感：“匡博士，你先坐坐，我和寧教授要認真看看你的報告。”
匡松林坐下，旁邊候著的工作助理陳雅送上了茶水。
秦克與寧青筠坐在一起，共同翻看匡松林寫的這份厚厚的報告。
數據很詳實，而且里面的邏輯也頗為清晰，顯示出匡松林在氣象學方面極高的水平，但問題也很明顯，作為最關鍵部分的數據分析和處理很粗糙，使得這份報告缺乏足夠的說服力，尤其是得出最終30概率的數學過程并不嚴謹。
看得出來，匡松林確實很擅長通過實驗器材觀測數據，并具備敏銳的氣象學直覺，但在數學方面水平并不算高，比普通的本科生強不到哪里去。
而且匡松林對于流體力學也不擅長，里面只引用到了極為基礎的流體力學公式。
這樣的報告，國家氣象科學研究院不采用也就不足為奇了。
匡松林留意到秦克二人的神色，看到兩人都不置可否地合上了報告，頓時失望地低下了頭，但下一刻，他咬了咬牙，堅持道：
“我知道我在數據分析與處理方面做得并不好，因為我并不擅長數據，只會很粗糙的數學建模，這個結果就是基于一個很粗糙的數學建模推導出來的，但我覺得我的研究方向沒錯！我通過太陽黑子11年周期的峰值區、谷值區和太陽黑子衰減位相觀測數據，也能推測出今年會出現較嚴重的厄爾尼諾現象！”
“氣象學不是一個人的科學，它是需要團隊合作才能完成的龐大學科。匡博士你這份報告的骨架是正確的，但靠你一個人填不滿里面的血肉。”秦克輕輕將這疊厚厚的報告放下。
“我知道啊……”匡松林有些不甘心道：“但我所在的實驗室里沒足夠強的數學建模高手，而且很多人都只是得過且過，根本就沒用心去做研究……”
秦克略一沉思，問道：“你認為厄爾尼諾現象和海流有沒有關系？”
“關系不大，證據是厄爾尼諾現象是太平洋赤道水體的升溫過程，水體溫度升高后卻出現沒有大的海流流動。”
秦克又問：“厄爾尼諾現象是一個世界性大氣候現象，它的運作機理相當復雜，加熱如此廣大的海洋水溫需要大量的能量，你認為這樣的能量來源于哪里？”
“一個是藍星磁場的赤道環電流，一個是太陽黑子群高頻活動時向外釋放大量物質和巨大能量，此外藍星的圈層角動量交換和差異旋轉產生的能量也會助推厄爾尼諾現象。”匡松林繼續秒答。
秦克與寧青筠交換了一個眼色，秦克微笑問道：“匡博士是讀什么專業的？是氣象學？”
“是的。”
“那你有沒有興趣到我們清木大學流體力學實驗室來工作？”
匡松林愣了愣：“您是想讓我過來這里工作？”
“是的，我們這里不缺數學建模的高手，而且，我們這里絕大多數人都是真心喜歡做研究，也想成就一番事業的。只要你是真心喜歡做研究，這里就一定讓你感覺到舒服。”秦克用手指點了點桌子上的報告：
“你這份報告的理論邏輯是毫無問題的，只是里面涉及的數據需要重新分析處理，最終得出的結果，也未必是30的概率。你到我們實驗室來后，我們可以安排合適的研究團隊與你合作，共同完善這份報告，如果完善后的報告，依然顯示有超過三成的概率發生較強的厄爾尼諾現象，我和寧教授會向國家相關部門提出鄭重的建議。”
秦克現在正進行著全國范圍內的極端天氣現象研究，正是需要這樣的氣象學專家加入團隊中，難得匡松林“自投羅網”，秦克哪有錯過的道理？
匡松林略一思索，便點頭道：“好。”
秦克倒意外了：“不問問薪酬待遇之類？”
“不問了，能跟著您和寧教授做研究，是無數科研人員的夢想。我有這樣的機會，自然不會錯過。”匡松林正色道。
這個匡松林倒是會果斷地把握機會。秦克暗暗點頭，說道：“謝謝你的信任。你原本的實驗室是國家重點實驗室，我們這里也是國家重點實驗室，所以工資薪酬方面只會提高不會降低，這點你可以放心。你先回去辦離職手續，這邊我會安排人聯系你辦理入職手續。”
這回到匡松林驚訝了：“您不看看我的簡歷，了解我以前的項目經驗之類？”
秦克笑道：“不用了，你這份報告以及剛才的回答，已足以展示你的實力。”
匡松林伸手，用力地與秦克握了握：“我會全力以赴，不讓您為今天的決定而后悔。”
送走了匡松林，秦克問寧青筠道：“老婆，這份報告你怎么看？”
寧青筠又翻了翻報告，搖頭道：“難，從原始數據來看，數據相互之間的割裂度太高，這些數據引入ns方程比較困難，真正要完善這份報告，還要補充大量的數據，尤其是藍星繞太陽運動的軌道變化及與之對應的厄爾尼諾現象變化等。”
秦克贊許地揉揉寧青筠那柔滑烏黑的秀發，笑道：“不錯，看出關鍵問題來了，最近推薦你看的詹姆斯·克羅爾的《氣候與時間》沒白看。”
詹姆斯·克羅爾是19世紀的鷹國科學家，只是名氣不大，他寫的《氣候與時間》也不出名，但這本書里，詹姆斯·克羅爾以大量嚴謹的數學計算，提出了關于藍星冰期的偏心率理論，認為藍星繞太陽運動的軌道是橢圓的，如果將橢圓軌道的長軸視為遠日軸，短軸視為近日軸，那么遠日軸比較穩定，而近日軸的長短一直在伸縮，導致公轉軌道會從橢圓變成近圓再變成橢圓，他還據此推導了冰川是如何運動的、洋流是如何產生的、南極洲冰蓋有多厚等。
詹姆斯·克羅爾去世后，南斯拉夫的物理學家米盧廷·米蘭科維奇，在他的理論基礎上進一步明確了藍星軌道的不規則變化與冰期之間的關系，那就是著名的“米蘭科維奇循環”。
秦克最近研究得比較多的就是這個“米蘭科維奇循環”，即“米蘭科維奇假說”，這是一個關于第四紀冰期成因的天文假說，秦克覺得這個假說對于研究今年以及三年前的極端嚴寒冬天有著一定的參考意義。
寧青筠有些不好意思，又有些享受地瞇起了眼睛，樣子特別像一只想要撒嬌又略帶傲嬌的貓咪：“你覺得‘米蘭科維奇循環’與‘厄爾尼諾現象’有關嗎？”
秦克忍不住親了親自己老婆那光滑如玉、俏麗可愛的臉蛋兒一下，才笑道：“應該有點關系，不過‘米蘭科維奇循環’現在還是未真正證明的‘假說’，我覺得這個理論里很多細節值得商榷。如果有機會拿到原版的論文來看看就好了，看翻譯的版本總覺得有點古里古怪的。”
兩人邊說邊重新回到自己的辦公室，意外地看到姜為先老院士與郭維陽老院士就在門前聊著天，見到兩人回來，姜為先眉頭緊鎖道：“你們那個‘全國異常氣候數據分析研究課題’詳細研究方案，我們看完了，里面發現一個比較嚴重的問題，你們沒發現？”
秦克大概猜到姜為先老師指的是什么了，倒不急著解釋，只是微笑道：“老師，郭院士，您兩位先進來坐坐，咱們坐下聊。”
他打開辦公室的門，請了兩位老院士進去。
現在姜為先與郭維陽基本上已不會再參與一線的科研工作了，但依然掛著個顧問的身份，指導著流體力學實驗室里的重要課題。
這個“全國異常氣候數據分析研究課題”是目前整個實驗室里投入人力物力最多、規模最龐大的一個自主課題，兩位閑不住的老院士自然也花了不少時間精力進去了解，并進行總指導。
請兩位老院士在沙發里坐下，秦克又泡好紅茶，放到兩人面前：“老師，郭院士，您兩位嘗嘗，冬天喝紅茶正好暖暖胃。”
其實郭維陽算得上秦克和寧青筠的半個老師，只是郭維陽院士堅持“君子不奪人所好”，不肯讓秦克和寧青筠稱呼他為“老師”，所以秦克二人才一直稱呼他為“郭院士”。
姜為先輕輕吹了吹，使茶水稍降些溫，才抿了口，然后道：“說回正事，你們最近設計出來的整體研究方案與計劃表，我和老郭已詳細地琢磨過了，確實比較精妙，但里面涉及到很多ns方程相關的運算，尤其是在全國范圍內確定大氣環流與熱輸送的關系，起碼需要上千條有不同特解的ns方程才可能較準確的描述出來，目前世界上公布出來的ns方程特解只有一百多個，這根本就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郭維陽院士也憂心道：“按你們的計劃表，今年六月左右就會到這一步，到時整個實驗就不得不中斷，再無法推進下去了。與其浪費整整半年的時間精力，不如暫且放下這個課題為好，或者重新再制定一個更可行的研究方案。”
秦克看到兩位老院士關切的神色，心里溫暖，那份研究方案是他和寧青筠花了近一周時間搗鼓出來的，應該算是可行性較高的一個研究方案了，如果順利實施，一年之內就差不多能大概地推測到這兩次極端嚴寒冬天的主要成因了。
不過這份研究方案寫得很復雜也很深奧，流體力學實驗室里幾乎沒多少人能全部看懂，姜為先和郭維陽院士想完全看懂，估計也花了很多的心血。
秦克誠摯道：“這個問題我和青筠其實已在編寫研究方案時就考慮到了。”
郭維陽院士忍不住道：“你們已知道會有這樣無法解決的攔路虎，還考慮這個研究方案？”
秦克微微一笑：“您和姜老師所說的問題，歸根到底就是ns方程的求解問題，如果這一千條需要不同特解的ns方程，其實是存在著相同的通解呢？”
“存在通解？”以姜為先幾十年歷練出來的心境，也不禁坐直了身體，驚訝道：“秦克，你的意思是，你已能解決三維空間中的ns方程組光滑解的存在性問題？”
姜為先作為流體力學方面的大行家，當然知道這個大名鼎鼎的千禧年數學難題。
可以說，正是因為這個非線性偏微分方程求解非常困難和復雜，目前只有在某些十分簡單的特例流動問題上才能求得其精確解，極大地限制了ns方程在流體力學中的應用，一旦真能證明ns方程存在通解并將找到精確的通解，將會對流體力學產生翻天覆地的重大變革。
許多無法解決的流體力學問題都將迎刃而解！
相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