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時間倒回在不久前。
對于趙紫瓊而言,不過只是太師府中枯坐、瀾滄江畔聽潮,于大燕神朝,景神都范疇內渡過的平凡一夜而已。
她看著道人平靜的面龐,說出了連尊者都做不到的承諾,隨后大步離去,也只是靜靜的呆愣了半晌,什么都沒說,便收拾好了心情,著手令人準備好了后事。
整整一夜,月上中天,明蟾西墜。
大燕神朝的一切,都被她自忖妥善處理。
若帝隕落,那么北洲一統自然是分崩離析。
但,有她手中執掌的帝兵,再加上季秋羽翼已豐,大事已成,縱使神朝有人心思浮動,可仰仗鄂王、辛侯、南越劍首諸流,割據曾經的基本盤來,應當不成問題。
再之后,只需她將底蘊留下,傳于那尚未出世、結合了人王體與先天道體而成,有著堪比上古歲月,莽荒時代天驕之姿的道胎孩兒。
助其在短時間內突飛勐進,得人王印認可,邁過他人一生難以越過的元神門檻。
那么至多動蕩幾百年,待到季秋,亦或者那孩子后來居上,斬道稱尊,一切便都能擺平,就算趕不上,自保應是無虞。
她已將前路鋪平,用大燕一統的運勢,合了破碎的星空古路‘陰世’,這才打破了那上一紀元塵封的枷鎖,叫此世有了斬道的可能。
那些修行已久的教主、陰世蟄伏的孽物,哪怕底蘊莫測,可到底也承了她的幾分情分,不會將事情做的太絕。
本來,趙紫瓊已經認命。
可就在清晨的微光,照亮了那紫瓊宮最后一抹陰霾。
消失了一夜的白衣王侯,在女子生命衰微之時,卻是去而折返。
趙紫瓊還未隕落,即使斬道失敗,但仍是身比一國。
故此,在她的感知里,季秋不過是在太師府枯坐,隨后起身,出神都望潮閉眸,如同泥塑一般,似有所悟了一夜,如是而已。
一夜參悟,哪怕是傳聞中的圣人悟道,又能如何呢?
充其量,不過是精進些許修為而已,對于眼下的時局來講,毫無意義。
他的經歷,已經是不可想象的傳奇了,即使身上謎團至今依舊迷霧重重,但每個人都有屬于自己的秘密,趙紫瓊也不欲去窺視‘季秋’,但也不相信,他能夠挽回一切。
誰料到————
去而復返的季秋,卻與一夜之前,截然不同了。
他身上的氣息古老而又平凡,甚至連元神的波動,都叫人探查不到,返璞歸真,儼然如一凡人一樣。
一呼一吸,舉手投足間,就連趙紫瓊都看不透他分毫。
他就這么踱步向著自己走來,溫熱的手掌輕輕拂過自己的額頭。
剎那,似乎有一道光,將她那四分五裂的靈臺,徹底補缺,叫趙紫瓊如同吞服了不死仙藥,瞬間容光煥發。
斬道有三關,為泰皇草創!
一關重走來時路,二關涅槃寂滅,向死而生,三關斬去舊道,化出道果雛形。
隨后...開六道天門,完善道果,抵達極境!
曾經的趙紫瓊,倒在了凝聚‘道果雛形’這一關上,因為她不曉得其中隱秘,只以為斬去了大燕氣數,并且超越曾經的自己,便能成就尊者,所以功虧一簣。
但,隨著季秋的歸來,以‘列仙’的眼界,斬道始祖的身份!
她這些許道傷...
不過須臾,便可平之!
“這孩子,現在可以還給你了。”看到趙紫瓊俏麗的容顏逐漸恢復血色,元神隱有道果雛形,凝出真形,季秋笑了笑,將之前趙紫瓊孕育的‘道胎’,送了回去。
順帶著,他還將幾分造化給予了自己的后裔,只要其一經出世,就是比肩古老歲月前,那些神話領域的純血族主,跟腳都是不逞多讓。
“夫君...現在是什么境界?”女子本來神思疲倦的模樣一掃而空,取而代之的則是檀口輕張,微怔過后,滿臉的不真實。
“哦?”
看著端坐在璨金王座上,罕見露出了少女嬌顏的趙紫瓊,季秋心思浮動,忍不住便想要逗逗這位千百年未見的道侶。
“師妹可以自己猜猜。”
“既然我說有法子可以解決一切,那必然是有把握的,你何曾見我食言過?”季秋義正言辭,將此事說的輕描澹寫。
順帶著,還捏了捏近在遲尺,那張順滑、柔嫩到能夠掐出水的側顏。
觸感,依舊之前一模一樣,也叫季秋如磐石一般的心境,感受到了些許愉悅。
“呸!”赤袍女帝拍開了他的手,面頰側顏有些微紅,啐了一口,但雖然嘴上都囔,可觸及著那熟悉的親昵動作之后,本來心中懸起來的猜忌之心,終于緩緩放下。
雖說二人夫妻為時尚短,但對于凡人而言,早已渡過半生。
對于季秋的動作舉止,趙紫瓊自是再熟悉不過。
一夜之間,陡然擁有了這般通天徹地的威能,趙紫瓊心中升起的第一反應并非驚喜,反而是忌憚,她怕眼前之人,并非夫君。
不過好在...
并沒有錯。
應當只是季秋身上的秘密罷了...
趙紫瓊這樣想著,松了口氣,隨后褪去了小女兒姿態,感受著元神之上,那來自‘道果雛形’源源不斷的力量,眸子如星辰般明亮:
“我不想猜,畢竟不管怎么猜,先下手為強的都還是朕!”
“哪怕夫君近仙,不也還是季秋?”
明眸皓齒的女帝一副少女面容,嬌艷如花,再無遲暮之氣,隨后赤袖一掃,意識到了自己斬道功成,頓時意氣風發,拍椅而起:
“那正正好!”
“哼...”
“朕倒是要看看,元天界打破枷鎖,開拓星空古路,即將接軌外界前夕...”
“這大燕那些看朕即將傾覆,想要脫離的心懷鬼胎之徒,又該是何面目?”
寒意從狹長的鳳眸泛起,女子連連冷笑。
而宮闕外,
朝陽大日,早已經冉冉升起。
西海。
大浪滔天的蒼龍祖地,那尊擎槍的主人,此刻已經鎮壓了整個西域。
無論是開辟道統傳承的元神圣地,亦或者妖魔大能,蟄伏其中的絕代魔主...
哪怕是元神大修,
在那彌漫‘神話’領域氣息的女武神面前,也是不太夠看的。
她一人橫空出世,徹底掃清寰宇,便叫久居西海深處的蒼龍一脈,再次復興,讓整個元天界都知曉到了...
原來在此處。
還有祖龍真血的嫡系血脈,傳承仍舊未曾凋零!
隨著北洲女帝斬道,西海也在短暫的時間里,結束了分裂,在這尊蒼龍女武神的鎮壓之下,宣誓臣服。
但,在飛速的時間里,號稱‘云舒’尊者的大能,卻是于蒼龍祖地再次陷入沉寂,將其余的一切,都交予了蒼龍族首元圣打理。
哪怕...西海上下并非一心,已過雙十數的元神諸流還未曾歸順,她亦是匆匆折返,沒有分毫拖沓,看上去頗為急促。
唯有臨行前————
令了族首元圣,遣諸元神,征伐北洲!
對此,除卻元圣敖元面色復雜,只得領命外,其他的元神大能,無論人妖,只當這位要效彷古至尊,也搏一個統御元天,力證極境之道,未曾多想,便準備遵從尊令,或許能從其手中,尋個斬道之機。
但...
真相,只有敖云舒自己省的。
泛著青玄幽光的高大石碑前,青金宮裙的少女盤膝而坐,可神情卻無分毫嬌憨,余下的只有冷若冰霜的濃濃寒氣。
看上去...倒是褪去了幾分龍女的純真與稚嫩,徹底擁有了與之匹配的強者之魄。
與此同時,她的口吻亦是冰冷,對著空氣與眼前的石碑,澹澹開口:
“小丫頭,你的掙扎毫無意義。”
“你便是本尊的一部分,我翻閱了你所有的記憶,知曉你所知曉的一切,你苦苦堅持,始終不愿沉淪的真靈,在我看來,沒有任何必要。”
“而且...只會成為你最不想看到的催命符。”
她站起了身:
“世界是殘酷的,而眼下這個時代,更甚。”
“古天庭的尊位、修行者的極境...誰也不知道這個時代,哪條路才是正確,而今元天就將慢慢解開塵封,逝去的神話終將歸來。”
“不成道果,終為螻蟻啊...”
她昂起了如玉般的皓首,感受著元神的割裂與躁動,知曉那是一個不服輸的小女孩,正在鼓足了氣兒,和她博弈,但卻不以為意:
“怪只怪,你生不逢時。”
“若本尊未隕,你的性子...倒也不是不能培養培養,可惜了。”
“相較于你,本尊不能死,我傳承蒼龍嫡系,更是得到了禁忌時代‘萬龍之祖’的注視,在上個紀末,若不是因至尊之戰波及,我本有機會...”
“唉...”
“罷了,現在也為時未晚。”
琉璃般的童孔,映射出了兩種情緒。
最后,她輕輕道:
“敖景。”
“看著吧,”
“本尊會讓你親自與這個世界最后的‘期待’告別。”
“到時候,你將與我...”
“一同,攀登到星海之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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