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先生又喝醉了酒。
不同的是,這一回有人送他回來,還是個成熟美婦人。
“……老夫今兒高興,當浮三大杯,喝……老夫吟詩一首,諸位聽好了……爾等都是卑鄙小人……”
喝醉酒的章先生,向來都很安靜。今兒卻一反常態,很是聒噪,葉慈看得目瞪口呆。
美貌婦人絲毫不嫌棄,在管家的幫助下,終于將章先生扶上床,又命人打來熱水親自擦拭,除衣除襪,盡心伺候著。
反正,葉慈身為閨女,半點插不上手,只能在一旁眼睜睜看著。
等美貌婦人忙完了,葉慈上前道謝,“多謝夫人。”
“你就是葉姑娘,大家都叫我夢娘。”
“原來是夢娘夫人,多謝!”
“葉姑娘不必客氣。我與章先生是老熟人,見不得他這般糟蹋自己的身體,于是多勸了幾句。他或許心有不滿。哎,都怪我,是我多事了。”
“不不不,我義父的確需要有一個人管教。夢娘夫人有責任心,很合適。”
不出意外,夢娘應該是章先生的紅粉知己,關系可不一般。
她可是好閨女,也記得皇后娘娘的囑托,義父一個人生活太過孤單,若是身邊有人陪著是極好的。若是能留下一兒半女繼承血脈,也是了卻一樁心愿。
葉慈對夢娘格外關注,“以前沒見過夢娘夫人,不知住在何處,遠嗎?”
“不算遠,就住在南山附近。”
“那可遠了!夢娘夫人若是不嫌棄,今晚干脆住下。”
“這怎么好意思!”
“若是義父在這里,肯定也會邀請夢娘夫人住下。你辛苦送人回來,豈能讓你擔著危險獨自回去,義父要是知道了定我罵我。”
“他有這么兇?”
葉慈連連點頭,眨巴眼睛。瞧她真誠的小眼神,真得不能再真。
“等明兒一早義父醒來,夢娘夫人好生和他嘮叨嘮叨。他清醒的時候,還是能聽得進幾句勸解之話。”
葉慈設再三邀請,夢娘終于答應住下來。
葉慈暗自高興:義父,閨女我只能幫到這了,剩下的就靠你老人家自己努力。
次日一早,葉慈睡到自然醒才起床,天光已經大亮。
這就是自個立規矩的好處啊,沒有人管著,也不用每天天不亮就要起床請安被人立規矩。
她已經起得夠晚的,沒想到義父章先生比她起得還要晚一些。
她到二進院子,夢娘洗手作羹湯,章先生正吃著早餐,一臉笑瞇瞇的,心情可好了。
她在門口沖義父章先生揮了揮手。
章先生齜牙,沖她擺手。
葉慈秒懂,會心一笑,走了。她是好孩子,不做電燈泡,不打擾兩人世界。
自此之后,章先生喝酒明顯少了,夢娘也成了府中的常客。
眼看,元宵過去,官員們開始上班。
葉慈抽了個時間,同章先生談了一回。
“義父覺著夢娘如何?女兒覺著挺好的。這家什么都好,就是缺了個女主人。義父贊不贊同。”
章先生輕咳兩聲,“你到底想說什么?”
“夢娘對義父的心意,世人皆知。不知義父意下如何?”
章先生突然沉默下來。
葉慈心頭一咯噔,小心翼翼詢問,“莫非義父是顧忌夢娘的身世?”
夢娘本是官宦人家出身,小的時候家里遭了難,抄家滅族,成年男丁被砍頭,未成年被罰為奴,女眷進了教坊司。
長大后的夢娘出落得極為美艷,被某個權貴看中,走了門路,將她從教坊司帶了出來。后來,又經過一番波折,夢娘贖身,開了秀坊在京城生活。
章先生反問一句,“你可知夢娘的親兄弟,如今在何處?”
“不知!”葉慈能打聽到消息,都是些大路貨消息。更隱蔽的消息,她沒有渠道,自然打聽不到。
章先生長嘆一聲,“夢娘的兄弟,如今在宮里當差,在御馬監。”
“太太監?”葉慈震驚了。
章先生點點頭,“正是太監。當年夢娘家出事,未成年的兄弟被罰為奴,有的去了皇莊,有的去了礦場,有的進了宮去了勢。到如今,死的死,還剩下兩個兄弟。
一個在御馬監當差,也算是出頭了。一個在皇莊當了個小管事,娶妻生子,他們家也算有了后。
夢娘本是教坊司的人,之所以能贖身,全靠她在宮里的兄弟奔走。”
原本葉慈以為夢娘能贖身,靠得是某位權貴。沒想到最終能指望的只有親兄弟。
一日教坊司,終身教坊司。教坊司根本沒有贖身的機會。夢娘能從教坊司出來,還能恢復平民身份,真是僥幸。
若非她兄弟在宮里闖出了門路,如今的她要么還在教坊司,要么還流落在各家權貴家中,當一個調教嬤嬤。
“義父對夢娘并非無情,夢娘的心意,我們也都看在眼里。義父不肯給她名分,是因為她的過往身份嗎?”
葉慈問得小心翼翼。
若非看出兩人感情深厚,都有互相依靠的意思,她是不會多事的。
年紀都不小了,夢娘三十出頭,章先生離著六十也不遠了。繼續蹉跎下去,也不知還能剩下多少日子。
若是有情,若是彼此不嫌棄,若是沒有其他想法,是可以考慮在一起,給彼此一個交代,也是給自己一個交代。
章先生苦笑一聲,“老夫豈是那等狹隘之人,老夫從未嫌棄過夢娘的過往經歷。都是落難人,老夫又有什么資格嫌棄別人。只是,小葉子,老夫若是娶了夢娘,等于有了個太監大舅子。而你,將來要嫁給定王,這對你或有妨礙。”
葉慈聞言,立馬松了一口氣。
原來是因為她的緣故。
“義父不必顧忌我。你只需憑心意做事就成了。我和定王,若是連這點難題都擺不平,還談什么野心和希望。”
“此事你還是和定王商量一下比較好。”
“我聽義父的,今兒就給他去信。”
劉珩的回信很快,他和葉慈一個態度,章先生可憑自己心意做事。
了卻一樁心愿,章先生臉上那笑容啊,就沒停止過。
特意請了老朋友做媒人,上門提親。
夢娘對章先生情根深種近十年,一朝得償心愿,據說提親的時候,人哭得稀里嘩啦。
夢娘的兄長,御馬監掌事太監王公公,得知自家妹子終身有了依靠,做主給了大筆嫁妝。有田莊,有商鋪,有宅院,還安排奴仆家丁若干……真金白銀珠寶首飾更不在話下。
由此可知,這位王公公不差錢,御馬監真正是富得流油。
章府也熱鬧起來,大興土木。
管家章武干勁十足,自家老爺終于要再次娶妻,綿延子嗣,可喜可賀。
吳王劉璞很不高興,正月過完了,二月也快過完了。而他依舊賦閑在家,差事沒有著落。
本來這也沒什么,反正定王劉珩同樣賦閑在家。
可是……事情出現了變故。
二月底,元康帝突然下旨,讓定王劉珩上朝參政,行走戶部,在戶部當差。
消息一出,吳王氣得當場砸了一套幾百兩銀子的官窯白瓷茶具。
“憑什么?劉珩算什么東西,他能在戶部行走,本王為什么不行。”
“王爺息怒!”
“本王也想息怒,可是本王著急啊!顧先生,你告訴本王該如何做?”
謀士顧朝陽捋著胡須,輕聲道:“王爺現如今要做的事情,就一個字,穩!”
“你之前也說穩,本王都已經穩了大半年,還要穩到什么時候。是不是要穩到劉珩被冊立為儲君為止。”
“陛下不可能冊立定王為儲君。”
“哼!當初你還口口聲聲說陛下不會將定王召回京城,結果呢。顧先生,你的預測不準確啊!”
吳王連諷刺帶嘲笑,顧朝陽臉色自然不太好看。
顧朝陽為自己挽尊,“上一次就是因為行事太過急躁,才被張家鉆了空子。若是肯聽顧某的勸,定王絕不可能被召回京城。”
吳王:“……”
他捏捏鼻子,有些心虛。
西征戎狄,大勝歸來。
當時,他自信心爆棚,迫不及待想要坐上儲君之位。同薛家那邊一商量,就有了請立儲君的大局面。
顧朝陽的確勸過他,行事不可如此急躁,緩一緩,等到過年前后再來操作此事會比較好。
他聽不進去,大好局面豈能浪費。
結果……
不僅浪費了,還將最大的競爭對手從山溝溝里弄回了京城。
得不償失啊!
“本王不是信不過顧先生,只是,眼看著劉珩得了重用,本王心頭著急啊!”
對于有真本事的謀士,不可得罪太過。吳王懂這個道理,故而他態度同之前比起來,明顯軟和了許多,甚至帶了點懇求。
顧朝陽心頭好受了些。
吳王才華平平,年輕沖動急躁,但,勝在還能聽得進勸解。并非無藥可救。
“王爺莫急。定王戶部行走,看似是陛下對他的寵愛,實則兇險無比。”
“哦?為何這么說?”
“戶部缺錢,年年都缺錢,不獨今年。定王戶部行走,出事是遲早的。一旦出事,陛下雷霆手段就要降下。與其將這事看成是定王的機會,不如看做陛下挖了個坑命令定王往里面跳。”
吳王半信半疑,“真有你說的這么嚴重?”
“只會比我說的更嚴重!”顧朝陽十分篤定,“陛下厭惡定王,眾所周知。不可能無緣無故陛下突然就開始喜歡定王。故而,此次差遣,必有深層原因。所以,王爺不可以單看表面。”
吳王劉璞琢磨起來,暗自點頭,“先生說的有理。從本王記事起,印象中,父皇就一直很討厭老三。沒道理這個時候突然就喜歡起來。要喜歡也是喜歡小十二,小十三。”
顧朝陽忙說道:“正是如此!所以,王爺大可不必焦慮,穩著來,堅持每日抄寫孝經,佛經。日日堅持,月月堅持,王爺的德行一定會傳到陛下耳中。一次兩次三次……次數一多,陛下定會感受到王爺的孝心。屆時,王爺重獲重用,指日可待。”
“本王信你!顧先生算無遺策,這回肯定沒錯。”
吳王劉璞重新振作起來,心情大好,給了顧先生一大筆封賞。
而且,他還聽取建議,要多寵愛王妃孫氏,多生幾個嫡子。至于美妾,什么時候寵幸都行,犯不著這個時候。
偏偏小妾羅氏不甘心,仗著府中元老開始生事。一是打壓其他妾室,二是暗搓搓同王妃孫氏作對,并在半路上攔截吳王各種糾纏。
三番兩次,吳王劉璞動了真怒。
在知道羅氏如此難纏,當初就該聽母妃的話,將羅氏打發出去。
男人一旦心生厭惡,行動力堪稱迅速。
劉璞囑咐王妃孫氏,讓她出面,想個辦法將羅氏打發了。
相關
__穿越小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