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尊自信,自立自強。”
想起那天晚上宮夢弼在濠州狐子院墓前說的話,安問禮仍舊覺得渾身戰栗,似乎有什么東西從他心竅里長出來,鉆進了他的骨髓,充盈了他的皮肉,最終從毛孔里噴發出來。乃至于如何散的場,怎么回的狐子院他都記不太清了。
“院長!院長!”
老狐叫了他兩聲,見他還沒有回應,拽了他的袖子,才讓他回過神來。
“院長,你怎么跟著了魔似的?”
可不就跟著了魔似的,若不是他本身就精通幻術,只怕也要以為自己遭了宮夢弼蠱惑,神魂都顛倒了。
“怎么了?”
老狐道:“出去采買的小狐說城里戒嚴了,山南三清宮的老道士跟我下棋的時候說漏了嘴,說是有刀兵之禍,恐有戰事。我瞧見最近許多達官貴人往來三清宮上香祈福,只怕老道士所言不虛。”
安問禮神色嚴肅起來,道:“果真如此?”
老狐道:“我哪能知道真不真?”
安問禮走了兩步,道:“這可真是禍事了。”
老狐道:“我也覺得是禍事了,院長還是早做準備。”
安問禮點了點頭,道:“這幾日多去采買些糧食,不要吝惜金銀,真打起仗來,多少金銀也買不到糧食。”
“我就叫幾個機靈的一起下山去。”
安問禮踱了兩步,道:“不,我親自帶他們去。你叫狐子多去外頭采些藥材,再去藥田看看,該收的收,該種的種,不,多開幾個藥田,若真的打起仗來,只怕不夠用。”
沂州城里戒嚴,城中守備也嚴密許多,好在安問禮帶著小狐過去的時候發現只是人間意義上的戒嚴,還沒有發展到神鬼同政的地步。
他親自帶隊,混進城里自然也不是什么難事。到了城里,才證實了三清宮老道所言非虛。
消息最先是從上面傳下來,最先知曉的是達官貴人,他們去三清宮上香,因此通過老道人的嘴被文峰山狐子院得知。
其次是軍隊調動自然通過消息靈通的人傳播開來,再加上抽調本地軍戶、鄉勇,就更讓人難免猜測。
安問禮一進城就發現糧價已經漲了一截,那些消息靈通的早已在悄悄采買,小狐也不能免俗。
就在小狐買米的當下,米價就又漲了三成。
氣得狐子吹胡子瞪眼,但米鋪里的伙計精壯魁梧,哪怕掌柜的瞇著斜縫眼說:“就是這個價,愛買不買。”那小狐也只能乖乖掏錢溢價買了米。
換了幾家米鋪都是這個樣子,價格都相差無幾。
安問禮就知道消息肯定是瞞不住了,等到爭搶起來,只怕還有得漲。
幾個小狐貍推著板車拉著米向城外而去,安問禮跟在一邊施法遮掩,讓板車順利從城中出去了。
離開沂州城的時候,卻正有幾個將士騎著快馬從官道上過來。將要與板車會合的時候,領頭的那個拉了拉韁繩,把馬速降了下來。
拉板車的小狐更是停下不動,以免沖撞了這幾個軍爺。安問禮幻化作老朽,幾個小狐貍化作幾個青少年,一個個停下腳步,躬身低頭讓到一邊。
幾匹馬緩緩行過的時候,安問禮忽有所覺,抬頭看向那領頭的軍爺。
這是個長相有幾分文質的年輕人,身形高大,雙目有神,不怒而威。
那軍爺也正好轉過頭來看他們,兩人四目相對,安問禮心突地一跳,怕惹來什么禍事,連忙低下了頭。那軍爺眼中浮過幾許疑惑,但并沒有別的舉動。
他身后的另一個軍爺也回過頭來看,口中問道:“沈延,你看什么呢?”
沈延迅速收回目光,道:“沒什么,還以為是遇到了熟人,走吧,別耽擱了正事。”
他抖了下韁繩,身下的馬又快步跑起來,一行人迅速奔到城門外。
安問禮松了一口氣,催促著小狐快走。轉入小道,沒見著人影,便使了風來借力,幾個小狐連拉帶推,跑的飛快,也不必快馬慢了。
有個小狐吐了一口氣,道:“嚇死人了,我還以為被這幾個騎馬的看破了。”
“有院長在,不會被發現的。”另一個小狐順手拍了個馬屁。
安問禮笑了一聲,道:“運法還說話,小心岔了氣。往后見到這些當兵的還是避開一些,那幾個人體格健壯、精神強韌,顯然是有武藝在身,若是你們幻術不到家,真的容易被窺破真形。”
“是!”小狐牢記在心。
但安問禮心中卻有幾分疑惑,因為那個叫沈延的軍爺身上有“狐味”。這只是一種感覺,并非真的有什么氣味。安問禮能嗅出來,是因為他卜算前知之法學的不錯,對跟自身際遇相關的東西會偶有觸動,換做別人,就不一定能嗅出來。
即便嗅出來,安問禮也沒有上去試試的想法。逢著這時節,沈延又是當兵的,本身又孔武有力不好迷惑,這些都足以打消安問禮心里的好奇。
而沈延則心里想得更多,他認出來那是宮叔叔的同族,只一瞬間,許多過往的記憶在腦海中翻涌,讓他一時間有些心神不定了。
自萬松書院遭難,他和沈橋跟著燕赤霞他們一路北上,又在陳州失散。后來他機緣巧合投了軍,又被調到沂州,早已不知兄弟的近況。
他牽著馬在沂州城里,另一只手在胸前摩挲著,那里放著一枚護身法珠。他只能在心中默默祝禱:“宮叔叔,保佑沈橋平安,保佑家里平安。”
遠在吳寧的宮叔叔原本在指點康文修行,忽然停頓了一下。
康文抬起頭看向宮夢弼,問道:“師父,怎么了?”
宮夢弼垂眸道:“沒什么,只是忽然想到了些舊事,我們繼續。”
康文眼里有止不住的擔憂,被她強壓下來了。
宮夢弼一般不輕易給他們開小灶。他們修行若遇到問題前來求教,宮夢弼知無不言。但并不會把他們還沒有經歷的東西喂給他們,直接為他們鋪平道路。
康文知道他的苦心,因為他的神通廣大實在叫人依賴,可以不假思索和驗證地跟隨。這固然能在修行之初不走彎路,但也正是因為這樣順遂,一定會在離了他之后反而迷失方向。
宮師有這樣的苦心,如今卻為她開小灶,實在沒有辦法不讓她亂想。以她的聰慧,幾乎已經猜到了原因,只是她心里不肯認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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