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嘯的風在曲折的山壁間回旋著,發出時高時低的哀怨呼號,能嚇得人渾身發軟,六神無主。慘白的月亮落在光禿禿的山里,怪石嶙峋,投下鬼魅般的影子,更能嚇退那些不知好歹的凡夫俗子。
這樣窮山惡水之地,處處都是妖邪鬼魅藏身之所。在那石筍林子里,燃著一堆篝火,煙氣在月光下散開,能見到青色的余韻。
篝火不遠處,一個個青衣葛服的男女老少坐在空曠的地方,面向月亮,目光泛著碧色,露出敬仰又癡迷的神色。
宮夢弼伸手抓向月亮,在那些狐子眼中,月亮便仿佛被他抓取,拉著向山中滑落,在他們眼中越來越大,直到視野中再無其他,仿佛縱身而起,就能飛入月宮之中。
宮夢弼身后是無垠月色,身前是神色癡迷的狐子。他的聲音把這些狐子從癡迷中喚醒:“不定心凝神服氣修行,你們還在等什么?”
狐子跟隨著他的指引,運轉拜月服氣的法門,便好像真的置身月宮之中,許多此前不能感受的靈機便輕松感受,無法越過的關隘也輕松越過。
狐子的心神漸漸寧靜下來,進入定境。坐在最前方的一個青衣狐仙站起身來,喟嘆道:“看明甫先生適才演法,莫說是這些狐子,連我也不由自主跟隨導引,受益匪淺啊。”
他有些猶豫,還是問道:“莫非是立蓬術嗎?”
宮夢弼有些意外,卻也感到欣慰,道:“正是立蓬術。”
青衣狐仙沒有看錯,臉上便露出高興的神色,道:“果然如此,上次荀祭酒傳授立蓬術,我事后便認真研習,小有感悟。只是明甫先生神通太高,我不敢相認了。”
宮夢弼道:“立蓬術取的是蓬生麻中不扶自直,要立蓬草,先要種麻。越是擅長、自信、堅定,越容易施展成功。我對拜月修行之法略有感悟,所以施展立蓬術才能令人信服。若是我自己也不擅長,就很難影響你們了。”
“原來如此,我說怎么我施展立蓬術時靈時不靈,原來是因為狐書里有些地方我也不敢說自己一定就會了。”
宮夢弼讓他把狐書找出來,問道:“何處不明?”
那狐仙大喜,將自己心中有困惑的地方一一說明,請求宮夢弼指點。
狐書不難懂,只是狐書中所言的九術,也并不是每個狐子院院長都精通了。眼前這位野狐出身,對前知一道尤為不通,學過幾個打卦的法子,但也時靈時不靈,不靈的居多。
宮夢弼在地上撿起來幾塊石子,與這狐仙探討起了問卦的本事。狐貍卜卦是有優勢的,因其通幽之性,神巫之資,本就能作為神使傳信,問卦自然不算難。
宮夢弼引導他觸動內神,感應“神明”,便把一點靈機點通,一瞬間就讓他打了個冷戰,好似一扇久閉的門扉被打開,透進來清明的氣機,而他也可以借著這門扉去感受“神明”。
宮夢弼修行通天法,帶著他去感悟,一點即透了。
那狐仙臉上露出驚喜,而后看向宮夢弼的眼神就滿是崇敬了:“明甫先生的本事已經勝過天狐院諸多助教、博士了,只是教導狐子實在是太屈才了。”
宮夢弼失笑,道:“天狐院的博士、直講有多少?野狐的名師又有多少?我這哪里是屈才,分明是大展宏圖才對。”
那狐仙敬佩極了,只是仍舊為宮夢弼感到可惜:“以先生的本事,在天狐院早晚都能保舉升天,或在天王殿中當差,或在日月宮中當值,早早便可成就天狐,豈不美哉?先生為野狐披肝瀝膽,只怕要耽誤許多修行,實在叫我生愧。”
宮夢弼笑道:“天上也好,人間也罷,何處不是修行?入天府為神,雖尊為神位,但也沒有如今的自由。若有一日天下精靈都有升仙得道之機,我這著書的狐貍何嘗不美?也不比在天上的滋味差了。”
那狐仙深施一禮,道:“先生之德,叫我汗顏。”
宮夢弼將他手臂托起來,道:“你獨守石山,經營不易,既然已經投下這樣的心血,便要堅定精神,沉下心氣。天下狐仙雖不敢說如過江之鯽,但能入神女法眼的又有幾人?此番巡評,你當明白神女對狐子院的重視。做得好了,便是你的青云梯。”
那狐仙看著宮夢弼,宮夢弼注視著他的眼睛,道:“就是投生在世家,若不在主脈,就再是出眾,也要為奴為婢,才能求來些許機緣,但如今你機緣就在眼前,要好好珍惜才是。”
那狐仙心中思緒涌動,在與宮夢弼對視之時眼神迅速潰敗,他喉頭上下移動,道:“先生,我對……”
宮夢弼微微搖頭,用眼神把他的話止住了。
宮夢弼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你知道吳寧狐子院在哪,平日里若有修行上的困惑或是教化上的疑難,盡管傳信來問,我知無不言。
宮夢弼也不等他反應,便轉身融入無邊月色之中,煙氣一樣散開了,只余下一句“與君共勉”尚在那狐仙耳邊徘徊。
那狐仙向前追了兩步,呼道:“先生!”
只是再無回音了。
等夜色再深一些,兩個窈窕的身影出現在石林之中。她們在山中吹響了一只笛子,卻沒有笛聲傳出,而是一陣嗚咽的風聲。
不過片刻,青衣狐仙走到石林之中,見著那兩個身影,便躬身拜道:“見過小姐。”
小姐帶著面紗遮掩了真容,沒有與他說話。她身后的侍女目光靈動,眼神銳利,上前一步問道:“安問禮,今日你邀宮明甫來,可與他說過保舉之事?”
安問禮垂眸道:“屬下旁敲側擊,但宮明甫似乎并無此志。”
那侍女眉頭一橫,就要質問,卻被小姐伸手止住。
小姐的聲音溫柔悅耳,道:“安院長,你是怎么與他說的?”
安問禮便將前后言語一字不落的轉述給小姐聽。
小姐嘆了一口氣,道:“果然如此,他確實會說出這樣的話來。”
她看向安問禮,勉勵道:“有勞你費神了。”
安問禮沉默了一瞬,便跪在小姐身前,拜道:“小姐恕罪,今后安某不能再為您做事了。”
“安問禮!”那侍女提高聲音喝問一聲:“你這是什么意思!”
安問禮低頭露出脖頸,一言不發。
小姐看了他片刻,問道:“你不愿跟我做事,是打算重新做回野狐,跟著宮明甫做狐子院的院長嗎?”
安問禮向小姐磕了個頭,伏在小姐面前,道:“小姐有恩于我,我沒齒難忘。但宮明甫亦對我推心置腹,我不能辜負他。”
他伏在地上,只要輕輕一劍就能刺穿他脆弱的脖頸,令他身首異處。
侍女已經抽出劍來,也正準備這樣做。
但小姐仍舊伸手攔住了她,轉身道:“罷了,我放你一條生路,但什么該說什么不該說,你心中有數。”
“小姐,這叛主之徒豈能饒恕!”那侍女看了一眼安問禮,很想一劍砍了他,但又看了一眼漸漸走遠的小姐,只好收跺了跺腳,喊著:“小姐等等我!”便匆忙收劍入鞘跟了上去。
身邊已經沒了聲響,安問禮才抬起頭來,緩緩起身。
山風吹得他渾身發寒,明明背后已經被冷汗浸濕,但心中卻莫名的松快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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