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儀，這些時日與宮明甫相處得如何？”
紅燭燃燒，暖房里熏香繚繞，讓人神傾。
純司業拿著玉匙撥弄著蓮花爐中的香灰，將香灰盛到一邊備好的金紙上，再小心將金紙折迭，妥善裝在一個繡了合歡花的香囊之中。
純司業的動作行云流水，臉色卻很鄭重。
處理完香灰，純司業才和緩一些，以玉著添香，蓋上爐頂，幽幽的煙氣從蓮蓬的孔洞里上浮，像是在水中拉開了一條柔軟的絲帶。
純婉儀等她添完了香才開始回話，道：“宮明甫是木石心腸，不解風情，相處這些時日，也不過是同僚而已，全無半點愛慕。”
純司業眉頭微蹙，道：“你是紫仙，哪怕是頑石都要點頭，草木都要動心，再不解風情，他也是個狐仙，怎么會毫無愛慕之意？”
純婉儀語氣中帶著沮喪道：“可是他看我的眼神實在毫無情意。”
純司業仔細打量著純婉儀，純婉儀微微垂首，美麗的眼中有幾分茫然無措，臉上有幾分自我懷疑，讓人心中憐惜。
純司業見了，心中也不忍苛責，但還是一針見血的指出：“他裝的。”
“婉儀，你的精修紫仙法，我見猶憐，何況宮明甫。他越是這樣對你，就越表示他不可能全然不在意你，分明是裝傻充愣，不想跟你扯上關系。”
純婉儀看著純司業，抿了抿唇瓣，道：“我心中自然也有這樣的猜測，但是他心中有戒備，有芥蒂，就更難拿下他了。”
她咬了咬唇瓣，有幾分欲言又止。
純司業心中也發愁，揉了揉額頭，道：“族中女兒，你是第一，若你也拿不下他，還有誰能拿得下他呢？”
一雙柔軟微涼的手撫摸上了純司業的額角，輕輕幫她揉著太陽穴，讓她心中的煩悶略微舒緩一些。
“姑母，若是尋常人等，暗施紫仙法，自然也就拿下了，但宮明甫畢竟不同，若是窺破了我是紫仙，只怕更會避之不及。”
純司業冷笑一聲：“他有什么避之不及，紫仙法若得恩愛和合，道侶雙修更有無窮妙處，否則哪里還有人敢求娶修行紫仙法的姑娘？”
天狐諸法，自然各有各的妙處。紫仙法修行的是天狐的美麗和魅力，能傾倒眾生，就自然而然就有極高的親和力，越修行越順遂，越有如天眷。
紫仙法讓人神魂顛倒，墜入愛欲之海，借人運數修行。但若僅僅只有這樣的作用，那修行紫仙法的狐仙只怕只能騙騙不懂行的人，在狐貍內部聲名就臭了，淪為采補的下等神通。
純司業所說的，就是紫仙法的另外一樁妙處，能夠降服修行紫仙法的狐仙，道侶雙修，便可借得紫仙的神通，借來幾分“天眷”，謂之愛屋及烏。
“他是野狐出身，防備心自然重一些。這等男兒，暗施神通不成反而要交惡，若要降之，只怕還要以真心來換。”純婉儀的聲音也是溫軟的，叫人心中止不住升起憐意。
純司業睜開眼睛抬頭看著純婉儀，純婉儀眉眼間有著幾分躍躍欲試，似乎是受了激，要挑戰挑戰那難以降服的宮明甫。
純司業微微思忖，拉過她的手輕輕拍著，道：“婉儀，我不修行紫仙法，但你是行家，就依著你說的來。若能把他降服，那天狐院未來百千年，都是我純氏的天下。”
純婉儀柔柔道：“我是純氏的女兒，自然要為純氏分憂。”
純司業撫摸著她的手，道：“就是委屈了你了。”
純婉儀只是笑笑，沒有說話。
純司業道：“放心，姑母會助你的。”她的目光落在那繡了合歡花的香囊上。
純婉儀在純司業那里說了些體己話，才從她的府中出來。抬頭看著無盡高遠的蒼穹，純婉儀緩緩吐了一口濁氣，眼睛卻越發清亮了。
大雪從天上落下來，落在凋敝的草木上，很快就蒙上了一層細密的白。
吳寧這個時候才迎來冬雪。
大雪大寒，寒風呼嘯無邊無際，吹得人從骨頭縫里滲出來冰冷。
狐子們都縮頭縮腦躲在屋內，門窗封緊了，以免給透進來寒風。
宮夢弼踏著風雪回的狐子院，一回來就被眼尖的狐子發現，然后就是鬧翻天似的喧囂。
狐子也不怕冷了，都從窗戶里鉆頭來看他，膽子大的還跟他打招呼。
“功課都做完了？都在這看什么。”幾個狐夫子把喧鬧的狐子鎮壓回去。
今日休沐，狐夫子們有修行在身，早有預感天要大雪，文經科的幾個先生上山來不方便，就給狐子布置了功課，讓他們自行看書。
康文笑意盈盈地把宮夢弼接進來，道：“夫子一去數月，把他們都記掛壞了。”
宮夢弼看著這天，道：“把我地窖里的酒搬出來，給他們分一些去去寒吧。”
他這一去幾個月，康胖子給他釀的酒又喝不完了，放到明年，又從新酒變陳酒。
五鬼奉命去取酒，不過沒有送到狐舍里，而是放在了膳房里，等吃飯的時候，就可以一人打一碗。
康文給宮夢弼點了暖爐，泡了熱茶，等宮夢弼坐定，驅了寒意，才開始稟報他離開這段時間吳寧這邊發生的大小事。
狐子院里一如往昔，但狐子院外就截然不同了。
宮夢弼梅雨季節召集群狐，鼓勵他們入草野為神，雖然不入正統，但也是個出路。
而后又傳下制鬼二方，令野狐有了與邪鬼妖神斗法的本事，如今這半年過去了，從吳寧到金華，整個東陽郡到處都是狐貍的足跡。
草野之狐遠離正祀，但鄉野間也少不了稀奇古怪的神鬼。
康文就收到過許多求助的信，好在她自己如今也有些道行，不懂的回天狐院還有黃博士等人幫她參謀，實在搞不定還能請北來大仙親自出馬，最后都妥善解決了。
制鬼二方有戒律的限制，倒也沒有傷及無辜，但說實話，也很難傷及無辜。
宮夢弼聽著康文的匯報，漸漸就心中有數了。
其中還有許多趣事，用了很多小手段，也很有意思。
宮夢弼道：“日后可以請他們將常用的小法術整理成冊，也給后人一些參考。”
康文應下了。
其實要駐扎在鄉野很容易，若認得字，就已經能獲得尊重了，要是能認識些草藥，就可以被奉為上賓，若是還能解決一些常見病癥，就很有威望了，要是還能治鬼驅邪，那就已經跟神佛差不多了。
康文為了這些事，已經拓印好些醫書、藥書送去各個地方了。
但宮夢弼聽她這么說起，思忖了片刻，道：“抽個時間，我去尋一個名醫來為他們講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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