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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超愣了一下，只覺這聲音跟他在各種比賽視頻中所看到的形象剎那間合二為一，變成了那個清秀靦腆的、彬彬有禮的、嘴巴很大卻很難讓人生出討厭之心的男人。
秦華昌說他是六小龍天賦第一。
粉絲們說他“一見何指誤終生”。
范小凡說他差點成了老范家的女婿。
何敬平說他“乖，聽話，懂事得讓人心疼”。
他在黑桃q走完了自己的王者之路。
他在耿帥走投無路時，把耿帥送到了黑桃q。
他在黑桃q面臨解散時，慫恿范小凡連夜奔赴江城市隊簽下王超。
所以他其實是個很喜歡多管閑事的人。
他身材偏瘦，纖細單薄，頭發很黑很軟，剪得很短。
他臉微圓，卻不顯胖，只顯幼嫩，一笑的時候還像女孩子一樣隱隱透出兩個酒窩來。
他不是當今乒壇最厲害的人，卻是王超迄今為止最好奇的人。
羅九。
他以一種只聞其聲不見其人的方式，就這樣忽然之間走到了王超面前。
一開口，便是一股子“翩翩少年，溫潤如玉”的美好形象。
太踏馬的有主角氣質了！
然而接下來畫風卻有些歪……
”喂，喂，小師弟，還在嗎？聽得到嗎？你說句話，我擦，看來是聽不到了，什么情況啊，又沒信號？馬德這破手機，怎么三天兩頭出問題？喂喂喂？嗷嗷嗷？喵喵喵？該死的，看來是真的斷了。”
電話那頭傳來一連串的碎碎念，語速極快，隨后是用力拍打手機的聲音，那震動之大，讓王超很擔心會不會直接把手機給拍散架。
這一番碎碎念在最短的時間內把羅九剛剛營造出的那個飄逸出塵的小清新風格徹底破壞掉，也成功的讓王超從略微感慨的恍惚狀態中清醒過來。
他抓著手機，忍著笑道：“喂，我聽見了，你好，我是王超。”
那邊的拍打和咒罵聲瞬間凝滯，仿佛有一個很隱晦的吸氣聲，隨后羅九的聲音帶著一絲不確定傳了過來：“小師弟，剛剛……你聽到什么了？”
“聽到很多，比如爆粗口，比如砸手機，再比如……學狗叫？還是學貓叫？”王超的笑意有些按捺不住了：“話說，我還沒有正式拜師呢，現在叫我小師弟會不會有點早了？”
“早嗎？”羅九的聲音頓時高了八度。
“好吧好吧，我不裝了，我攤牌了，我就不是什么高貴的人兒……”
“王超我跟你說，入我朱門，生死莫怨，是這個話吧？修仙小說上的原話是這兩句吧？”
“嗯，應該沒錯，哎，不管了不管了，總之，小師弟啊，你可不能被老秦給騙走啊，我聽說他專門去看過你，還想挖老師的墻角。”
“老秦可太壞了，陰險狡詐，你要跟了他，包管被他賣了還要幫他數錢，他還喜歡吃臭豆腐，可臭可臭了。”
“哦，對了，他還是楚女座的，你知道的吧？楚女座的人又龜毛，又小氣，還有強迫癥，事兒多得一筆，還有潔癖，是天底下最爛的星座。”
“我聽說龍哥當時跟他練球的時候，別人每天都只打七筐球，就他要打八筐，為什么？因為老秦有強迫癥啊，他說單數是殘缺的，雙數才能圓滿，而八是最好的數字。”
“你說，這樣的教練你敢要嗎？你就不怕他哪天心血來潮，跟你說，88是比8更好的數字。”
“還是咱們老何好，老何雙魚座，安靜的美男子，最重要的是好騙啊，老何不會算數，我嚴重懷疑雙魚座的人都不會算數。”
“哎，我這可不是地圖炮，更不是人身攻擊，我跟你說，跟老何訓練最舒服了，他不監督你，你說你打了幾筐就是幾筐，體現的就是一個人與人之間的信任！”
“還有啊，老何有一手按摩絕學，他剛轉型當教練的時候專門去學的，比人家隊醫都強，你打完球往椅子上一趴，讓他給你來上那么幾下，哇塞，爽翻天真的，十個老秦都不換。”
王超沒吭聲，安安靜靜的聽著，但嘴巴卻不知不覺微微綻開了。
他其實不喜歡小清新，因為小清新雖然美好，但卻只可遠觀不可褻玩，太文藝了。
反而是現在這樣的碎碎念很好，很有人間煙火氣。
他覺得現在這個樣子的羅九很真實，也很有趣，雖然是個話癆，但他并不鄙視話癆。
“喂喂喂，小師弟你還在聽嗎？你倒是說句話呀，你這一聲不吭的，我會懷疑我手機又出問題了。”羅九在那邊催促。
“我在聽呢。”王超道：“那個……行，暫時叫你師兄吧，師兄，你知不知道，我跟何前輩有個約定？”
“哎，知道知道，老何一天說八遍，天天逼著我去挑戰龍哥呢，搞得我都以為自己是工具人了，我存在的意義就是幫老何完成約定，收個徒弟……可后來我一想，不對呀，我羅九，未來可是打算拿大滿貫的呢。”
羅九抱怨到這里，忽的停頓了一下，就在王超以為他的手機真出問題時，就聽到手機那頭傳來羅九相當認真的語氣：“好，王超，既然如此，那你就瞧好了，五天之后，孔雀之國，艾哈邁達巴德市，我將在今年的乒乓球亞洲杯上陣斬孫天龍，完成你的食堂之約，幫老何收了你這妖孽。”
王超愣了愣。
這一刻，他從羅九貌似戲謔的語氣中，感受到某種沉浸在骨子里的深刻自信。
他知道羅九剛剛在三次出征中經歷了史無前例的三連敗。
他本來以為羅九會一蹶不振的，至少也該是苦大仇深、壓力深重的樣子。
但現在看來，好像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兒？
王超腦子里生出一個匪夷所思的念頭來。
短短兩個月的時間而已，莫非羅九的技改……已經大成了？
他有這么快嗎？
“當然有這么快，怎么說我也是當年教練組公認的天賦第一好吧？”
羅九并不謙虛，笑吟吟道：“不怕跟你吹個牛，我于昨天下午三點五十七分正式悟道，剎那間心境通明，正反手技術融會貫通，當場就晉入了乒乓球歷史上從未有人達到過的陸地神仙境界，最近兩個月內，我將神擋殺神，佛擋殺佛，打遍天下無敵手，flag就立在這里了，你且拭目以待。”
王超無言以對。
你這么能裝比，比賽的時候，到底是該喊一聲“拍來”，還是該喊一聲“球來”呢？
“師兄啊……”出于好心，王超忍了又忍，還是沒忍住，提醒道：“以后還是少看點網絡小說吧，那玩意是精神鴉片，看多了沒好處，會變得神神叨叨的……嗯，對，就像你現在這樣，典型的玄幻小說中毒癥狀。”
羅九雖然說話向來跑題，不著邊際，但他主動來電，自然不是心血來潮，也自然不是為了在王超面前裝比的。
事實上，他有正事兒。
“記住，小師弟，如果有機會，一定要跟朱鼎碰一碰。”
“碰一碰還不夠，一定要戰勝他，狠狠的虐他，打死他，讓他對你產生陰影，打得他越慘越好！記住了嗎？”
王超忍不住問：“你跟他有仇嗎？”
“呸呸呸，童言無忌，大風吹去，我羅九號稱華乒第一交際花，怎么可能跟他有仇啊？”
羅九解釋道：“我這是為你好，也是為了老師好，明白嗎？具體理由你不需要知道，因為太復雜了，跟你說也說不明白，你年紀太小，不懂得我們這些成熟男人的愛恨情仇。”
“總之你就使勁打，往死里打就行了，你把他打得越慘，就越是好事兒，無論對你、對我、還是對整個朱門都是好事，哎，你是不是不信？”
“不信你可以打電話給老何啊，再不然打給老秦也可以，老秦雖然拿的是腹黑劇本，但是節操尚未碎盡，他應該不至于糊弄你。”
王超聽說過朱鼎當年主動離開華乒的事情，也知道其中必有緣故，但他無論怎么問，羅九卻都不肯說了，這位傳說中大嘴巴子，居然在這件事上表現得相當守口如瓶。
于是到最后王超只能主動轉移話題：“那你有沒有辦法幫我打贏朱鼎？”
這是句客套話，王超甚至沒指望羅九會答，但羅九卻偏偏答了，而且答得胸有成竹。
他道：“我有兩條妙計，你若做到，明日斬殺朱鼎，便如探囊取物一般。”
這話聽得王超虎軀一震，簡直像是看見了前世那位躬耕于南陽的鵝毛扇代言人，正對某個精通草鞋編織的手工藝者微微一笑，昂然開口：“亮有一計，可助劉皇叔三分天下，定鼎中原。”
“這第一計，曰落點。”
羅九雖然裝比，但確實是有真東西的：“每個球員都有自己的小習慣，這習慣無所謂好壞，卻是選手區別于他人最顯著的特征，而朱鼎的特征，則是擊球時偏愛幾個特殊的落點，也害怕幾個特殊的落點。”
他將這幾個落點一一告訴王超，得意道：“這可是千金不換的機密，我敢說華國乒壇除我之外沒有任何人知道，也就是我，眼光又好，毅力又強，足足研究了他五年，才研究出這點東西來，你可不要讓我失望啊。”
王超用心記下，在心中演算如何利用這些細節來做規劃，口中卻忍不住追問：“你為什么要研究他這么久呢？”
按理說，羅九打的是國際比賽和乒超聯賽，而朱鼎打的是乒甲，兩人涇渭分明，根本就沒有碰頭的機會。
羅九苦笑：“不是我要研究他，是他要研究我……他研究了我五年，時時刻刻想著擊敗我，其間還曾經三次向我挑戰，你說，我能不反向研究他嗎？畢竟，我可不想輸啊。”
王超更好奇：“他又為什么要一直挑戰你呢？”
“因為……”羅九說到這里迅速打住：“好哇，小師弟你居然套我話。行了行了，該說的我都告訴你了，不該說的你也別問，問多了我難受，憋得難受，你也難受，猜得難受，不如大家都大大方方的，別玩這種小心眼，好不好？”
王超笑著答應，道：“行，那第二計呢？”
“第二計，曰喊。”
羅九認真起來，道：“小師弟，我看過你很多場球，你知道你最大的問題是什么嗎？”
王超得他提示，哪還能不知道他的意思：“你是說，我放得不夠開？”
“對的，你太內斂了。打球的時候太安靜了，一聲不吭的，無論輸贏都沒有表情，你這樣固然會讓人覺得高深莫測，但也少了很多激情啊。”
羅九大聲道：“你得喊啊，喊出來，贏球了要怒吼給自己助威，輸球了也要怒吼給自己打氣，你看看咱們國家隊這幾個主力，誰是打球不喊的？大家一個比一個喊的大聲。”
王超深以為然。
其實這個問題，他自己早就發現了。
他打球的時候，狀態方面其實還可以，并不比訓練的時候差多少，但或許是因為心理年齡偏大的緣故，他確實喊不出來。
就連當初跟桂花香打恩怨局打到劍拔弩張時，他整個人都是沉默的。
他打楊馳33：0那場球，如此熱血沸騰，可最后贏了他都沒有舉起拳頭吼一嗓子，而是默默的回了選手席。
再看耿帥，贏球之后滿場飛奔，甚至在地上躺尸，還脫衣服，還主動找人握手，各種大動作，雖然最后鬧了個烏龍，但不得不承認，像他那樣的張揚，才更容易在賽場上激發出最好的狀態來。
每一個比賽型選手，都是喊出來的。
體育，本來就是需要激情的，過于理智的運動員是沒辦法做到極致發揮的。
“我越看你的球，越覺得你在技術上的造詣遠超過外人對你的評價，但你現在打出來的效果還不夠好，為什么？因為你沒有激情，你打不出自己的極限來。”
羅九很認真，也很激動，甚至聽他說話就能想象出他在電話那頭指手畫腳唾沫橫飛的樣子。
“小師弟，你大概還沒搞清楚你的定位，但我作為當年公認的天賦第一，我很明確的知道，你的天賦比我還好，好很多，別人可能一輩子都打不出一個超級球來，但你進入乒壇這才多久？就已經打出了很多超級球。”
“但只有我知道，這還遠遠不夠。小師弟，你相信我嗎？我告訴你，你只要放開了打，打出激情，打出瘋狂，你就算一局打出七八個超級球來，我都一點不稀奇！”
“到目前為止，你是我羅九這輩子見過最天才的人。”
“沒有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