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有看過最近的電視節目嗎?”渾厚中帶著些許尖銳的聲音,響在寂靜的酒吧內,“星期一,是群星制藥的保健品廣告,星期二,是諾爾德集團的新款手環,當然,還有星期三,”
那聲音微微一停,“星期三,特利森通訊會給我們推銷他勁爆的新款性偶。”
安靜的臺下響起輕緩的笑聲。
何奧跟著前方的‘女巫’從酒吧最內側走過,他抬起頭來,看了一眼酒吧大廳里安靜落座的客人,以及站在演講臺上,站在閑置的話筒和電子鋼琴中間的演講者。
“這是我們的智能手環,”演講者取下了手上的手環,舉在面前,“這東西這么小,這么薄,這是人類智慧和科學的結晶。
“然而我們打開它,我們能看到什么呢?
“浮夸重復的視頻,喧囂的吵鬧,那些所謂的偶像,所謂的明星,毫無意義的各種花邊新聞,
“它們占據我們眼睛,占據我們大腦,就像一個奶嘴一樣,堵住嬰兒哭鬧。”
演講者站直身子,穿著一絲不茍的,稍顯寬大的正裝,宛如一個筆挺的軍人。
他拿著手中的手環,“當我們屋子里發現了蟑螂和老鼠,我們應該去看一集勁爆的廚師脫口秀,裝作什么都沒有發生,還是應該打電話叫清潔公司?”
他看著下方一張張輕笑的臉龐,舉著手環,繼續道,“我們能制造出如此精妙的儀器,但是我們生活在怎樣的一個時代里的?
“青年人貧困,老年人失業,”他抬起手,聲音如同洪鐘一樣敲打起來,“外面的霓虹燈照著正亮,但它卻不屬于我們任何一個人。
“諸位,我們現在坐在艾恩斯,聯邦的正中心,從晨曦市到維特蘭,這橫貫聯邦的城市,難道都有什么區別?”
他收回手,“從聯邦政府到市政府,那些貪得無厭的人收我們的稅,掠奪我們的財富,然后將數不盡的黃金裝進自己的口袋!
“我們創造了如此輝煌的文明,每天工作十幾個小時,卻要坐在這里,‘享受’貧窮!”
他再次抬起手,在虛空中捏緊手中的手環,聲音洪亮而包含激情,
“我們前面就佇立著深淵,它就在我們的手環后面,就在花邊新聞,娛樂故事,那密密麻麻的奶嘴后面。
“他們想捂住我們的眼睛,帶著我們走向深淵。
“他們扒開我們的錢包,要將我們掙得每一個鋼镚,都塞進他們自己的口袋里。
“看著我們前面的深淵!”
演講者握著拳頭,在空中揮舞,憤怒的吼道,“這個世界需要改變!一場徹底的改變!”
轟鳴的掌聲響在寂靜的酒吧里。
演講者抬起手,在空中揮拳,“聯邦萬歲!”
在這驟烈的掌聲中,何奧收回了目光,繼續向前。
而那演講者也終于有時間的空隙,看了一眼酒吧后面穿過的幾道身影。
很快,何奧幾人的身影就抵達了酒吧最內側的一個小門前。
‘巫女’打著哈欠,推開了小門。
一個擺著一條沿著墻的弧形沙發,一個小茶幾,略顯簡單的‘包間’出現在了幾人面前。
而此刻,一個須發皆白,不怒自威的老人,正坐在沙發上,目光看著一側的墻壁。
那墻壁似乎被做成了某種投影幕墻,正好顯現著酒吧大廳里的場景。
此刻那個演講者已經結束了演講,正走下講臺,和酒吧內的其他人交流。
何奧緩緩的走在他身側,看向那投影幕墻里的內容。
“你來這里,不怕被我逮捕嗎?”老人沒有回頭,沙啞著說道。
“我從沒聽說過,聯邦調查局還會把自己的證人再抓一遍。”何奧隨口道。
他看向老人面前的投影,看著投影里的演講者。
“他是聯邦黨的原始黨員,”老人沒有繼續剛剛的話題,而是看著投影里的景象,緩緩開口道,“聯邦黨是一個最近幾年才起來的小黨,不過發展的很快,現在隱約有了聯邦第三大黨的趨勢,如果他們今年能湊夠15的民調,他們或許就能進電視辯論了。”
“看起來他馬上要成為聯邦黨的黨魁了。”何奧看著那和大廳里人們談笑的演講者,緩聲道。
“你覺得他怎么樣?”老人注視著那個演講者。
“很有激情,很有煽動力,”何奧緩聲道,“看得出來,他很適合進入政壇,只要給他一個機會,他能迅速的爬上去。”
“相比較于克里斯托斯呢?”老人沙啞問道,“他所討論的議題,他的主張和希望,看上去和克里斯托斯很像。”
“不太一樣,”何奧微微搖頭,“克里斯托斯比他‘柔和’的多。”
說到這,他微微一頓,看著那個演講者,“他看上去,會是那種不擇手段的人。”
“就像是黑暗中盤踞起來的毒蛇?”老人回過頭來,看向身側的何奧,“所以你說,他適合政壇?”
“畢竟在聯邦政壇,”何奧隨口道,“沒道德就是最大的職業道德。”
“你讓我想起了一個人。”老人微微嘆息一聲。
“索特?”何奧隨口接話道。
老人微微一愣,沒想到何奧會這么直接的接話,他緩聲問道,“看來你們有過‘交流’?”
“某種意義上,算是吧。”何奧平靜的答道。
他知道,對方其實是在旁敲側擊的問他和‘K’的關系。
他看了一眼一旁的沙發,隨口問道,“可以坐嗎?”
“這間酒吧是我的,可以隨意。”老人緩聲道。
何奧直接毫不留情的坐在了沙發上,然后抬手示意維金娜也坐。
維金娜看著他大大咧咧往沙發上一坐,下意識的將目光匯集在了他的傷口上。
看到傷口沒有進一步撕裂出血,才微微松了一口氣。
她有些緊張的看了一眼老人,輕聲道,“總局長。”
剛剛帶他們進來的‘女巫’此刻已經不知去向,打開的房門也被完全關閉。
“你好,”老人看了一眼維金娜,和藹的笑了笑,溫和的說道,“這應該是我們的第一次見面?”
“是的。”維金娜輕輕點頭,然后就近坐了下去,“我第一次見到您。”
“我看過你的工作履歷了,”老人溫和的笑道,“你很優秀。”
“嗯,嗯。”維金娜知道這時候自己應該表現一下,‘帕修’沒有出聲打斷話題,也是給她機會在總局長面前表現。
但她此刻卻沒有那么多的心思,她下意識的看了一眼一旁的何奧,正準備開口,卻發現老人已經轉過了視線,看向了何奧。
“你受的傷不輕?”他緩緩開口問道。
“你剛剛應該感覺到了。”何奧隨口答道。
“所以剛剛觸發警戒網的是你?”老人緩聲問道。
“不完全是我,”何奧知道眼前的老人大概心里是有譜的,當對方答應見他的時候,其實就把事情猜測的差不多了,而且對方在艾恩斯經營了這么多年,聯邦調查局的一把手,掌握的信息恐怕比他都要多。
他也不繞彎子,直接了當的問道,“不過我挺想知道,你知不知道對面那個人是誰。”
“你如果要問我確切的人選,”聽到何奧的問題,老人微微搖頭,“我也不知道。”
“艾恩斯沒有天使暴露過隱匿相關的能力?”何奧微微皺眉,低聲問道。
“沒有。”老人微微搖頭。
“那你有備選的人物嗎?”何奧思索著問道,“艾恩斯的天使數量應該不會太多,有鎖定的目標嗎?”
“現在在艾恩斯的活著的天使,”老人看著何奧,微笑道,“只有兩個人,其他人都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離開了。”
他在何奧疑惑的眼神中,繼續說道,“一個是我,另一個是艾恩斯城防軍的司令官。”
他頓了頓,繼續說道,“但你知道的,和你交手的那位的能力,是‘隱匿’。”
也就是說,城防軍司令官不是那個幕后黑手,眼前的總局長已經排除過了。
以這位的謹慎,留在城里的天使也不可能不被他調查。
何奧揉了揉眉心,沙啞道,“那家伙是用某種理由‘離開’了艾恩斯,然后又潛入了回來,躲避你的調查?”
他抬頭看著老人,“我覺得你不可能一點線索都沒有。”
“有一些線索,但恐怕對你沒有什么用,”老人平靜的說道,“那個隱藏起來的家伙,應該和克沃特集團有關。”
這確實不是啥有效線索,何奧一路過來都是順著克沃特集團的線摸索過來的。
從德諾市的克沃特集團分公司首席執行官,到整個集團的首席執行官,這兩個人都疑似是那個幕后天使的下線。
要是混進去一個分公司的,還可以說是安排間諜的技術好,這從分公司到總公司,都是對方的人。
要說對方和克沃特集團無關,那基本上是不可能的。
當然,眼前的總局長也不可能第一次見面,就完全把所有的線索都告訴他,或多或少應該還有一些其他的線索。
如果是這樣的話,對方‘提’克沃特集團這個線索,是單純的拿一個何奧知道的線索糊弄,還是對方覺得這個線索,‘最有價值’?
何奧抬頭看了一眼老人。
這些老狐貍的心眼太多了。
思緒翻轉間,他收回目光,轉移了話題,“有關暗蜥呢?你那邊有調查結果嗎?不要和我說你不知道克沃特集團的稀土礦,是從斯洛克斯大峽谷出來的。”
“這我的確是知道的,”老人緩緩道,“不過我也沒料到,克沃特集團居然直接就把暗蜥藏在德諾市附近。”
他緩聲道,“我的人只調查到了克沃特集團擁有某種能操控暗蜥的超聲波技術,以及當年的暗蜥事件有他們的插手。”
“你派人潛入了克沃特集團?”何奧手放在額頭上,微微皺眉。
“我的調查之后沒拿到什么有效線索,”老人并沒有接何奧的話,只是轉而說道,“除了控制暗蜥音頻的一些不完全有效的研究資料以外,基本上沒什么收獲。”
他語氣微頓,看著何奧,“你應該知道,他們有很強的反偵察能力。”
“你怎么看林森特制藥工廠和和這件事的關系?”何奧思索著問道。
“任何組織的工作開展,都離不開經費。”老人緩聲道。
這家伙果然在關注制藥工廠的案件,那位幕后天使千方百計嘗試不引起這位的注意力,但是這位其實一直都在盯著在。
嗯,也有可能是對方一直在關注自己和維金娜的行動。
又或者二者皆有。
何奧揉了揉眉心,思索起這位總局長的‘話語’。
對方這句話的意思,是在猜測那位銷售總監,所‘貪污’的所有錢,也就是這條違禁藥生產鏈條的絕大部分利潤,都被用于某個組織的‘活動’了?
這一瞬間,何奧想起了那些黑色儀器,那個使用這個儀器互相聯系的組織。
這么龐大一個隱秘組織,人員的開支,工作的開展,以及各項活動,都需要經費。
何奧以前一直覺得,這隱秘組織背后應該是某個財團,錢是從財團來的。
但老人這句話提醒了他,這錢未必得從財團來,也可以自己‘賺’。
但如果自己‘賺’的話,為什么不把生產鏈條都控制在自己手中?
這個隱秘組織主導了刺殺行動,組織的掌控者,極有可能就是那個幕后天使。
但如果對方控制克沃特財團,為什么不走克沃特財團的錢,而要單獨找一個‘收入渠道’?
怕被財團董事發現?他對財團的控制,其實并不‘牢固’?
又或者,他有其他的,不能明面上使用財團資金的原因?
一瞬間,何奧的思緒瞬間擴散出去,然后又收斂回來。
他抬頭注視著眼前的老人,沉默道,“你真的沒有懷疑對象嗎?”
“有,”老人難得的嘆了口氣,“有幾個,”
他看了一眼何奧,眼中閃過一絲無奈,“但他們現在分別在聯邦的東南西北,距離艾恩斯幾千公里。”
這一瞬間,何奧驟然意識到了眼前這位的‘處境’。
大家都知道他有能力,知道他到處都是按插著人手,到處都是情報來源。
所以所有人都在防著他,他所獲得的假情報數量恐怕要比真情報多得多。
而且還要面臨各種煙霧彈,甚至可能是針對性的煙霧彈。
他自己是老狐貍,他要面對的,也是老狐貍。
這就是處在明面上的壞處。
這也是他要在暗中影響維金娜和何奧來這里的原因。
老人看著何奧的眼神,意識到了何奧已經明白自己的處境。
他看著渾身染血的何奧,似乎想起了什么,目光中有些遺憾,抬起手,“如果索特還在,他應該已經是我的參謀長了。”
如果手頭上有完全可用又可靠的人,他也不至于到這種境地。
一道翠綠的藤蔓從虛空中伸出,落在何奧的面前。
些許晶瑩匯集在藤蔓的尖端,結成一顆晶瑩的乳白色果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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