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何奧的話語，少年微微一頓，他抬頭看了一眼何奧，然后低下頭，看著手中還剩一點的熱狗，緩聲道，
“你快死了。”
“嗯？”
何奧微微一愣，饒有興趣的看著少年，“為什么這么說？”
“你是來找那個旅行社的吧？”
少年低著頭吃著熱狗，緩聲道，“這些天來找那個旅行社的外地人，最后都不見了。”
“失蹤了？”
何奧看著少年，目光微微一頓，笑道，“也可能是他們被旅行社帶去玩了，不在斐克萊了，你看不到他們，但是并不代表他們失蹤了，隔一段時間，他們旅游完就回來了。”
“不會的，他們再也不會出現了。”
少年緩聲道，“那家旅行社里沒有任何的導游，也沒有任何的正常的進出，除了你們這些外地‘游客’，也不會有任何人來找他們，而且，”
他頓了頓，似乎想說什么，但最終還是低聲道，“反正接觸過這個旅行社的，大概率永遠都回不來了。”
“你一直在觀察著這個旅行社？”
何奧笑著看著他。
少年抬頭看了一眼他，沒有說話，低頭將手中最后一點熱狗吃完。
何奧注視著這個少年，繼續笑著說道，“你跟蹤我，是想知道‘他們’怎么讓我‘失蹤’的？你想找到他們的秘密？”
少年抬頭看了一眼何奧，他停頓片刻，緩緩起身，“我吃飽了，”
“你的熱狗和火腿。”
而這個時候，老板端著兩個盤子，將一個熱狗和一大片火腿片端了上來，放在何奧身前。
少年的目光下意識被那冒著騰騰熱氣的熱狗和火腿吸引，然后他又迅速抽離目光，看著何奧。
這時候，他才注意到了何奧擦拭手掌的手帕紙沾著的鮮血，他停頓了一下，緩聲道，“你趕緊離開這里吧，不然你可能就永遠都回不來了，我也要走了。”
“沒吃飽？”
何奧并沒有回應他，而是把身前的兩個盤子推了過去。
“我吃飽了，”
少年看著盤子里的食物，聲音明顯頓了一下，快速道，“而且我不接受施舍的食物。”
何奧看著少年干瘦的身體，披在身上的邊緣冒出線頭、還有些許破口的外套，和他身上褪色的老襯衫和洗的發白的牛仔褲，平靜的說道，
“這是情報費用，你不是說我快死了嗎？你告訴我一些更深的情報，而這些就是我支付給你的費用。”
他將兩個盤子進一步放在了少年身前。
少年注視著這兩個盤子，咽了口唾沫，最終，他猶豫了一下，還是坐了下來。
不過他并沒有伸手拿盤子里的東西，而是坐直身子，看著何奧，“你想知道什么？”
“我想知道的多了，”
何奧將手上的血跡完全擦拭完，笑著看著他，“我想知道你知道的所有東西，比如，你為什么會知道這個旅行社有問題，又為什么關注那些失蹤的人？看起來，這種接連發生的‘失蹤’案，在這座城市里并不簡單？”
“我知道的也不多，”
少年低頭看了一眼盤子里的熱狗，稍顯猶豫的拿了起來，“這座城市的失蹤案很多，每天都有一些人莫名其妙的失蹤，然后永遠的消失在了這個世界上，但是你如果要問我誰是兇手，”
他停頓了一下，緩聲道，“那我也沒有答案。”
說完之后，他握著熱狗，小口小口的吃了起來。
“你吃東西并不急？”
何奧并沒有就他所說的情報展開詢問，而是看了一眼少年，又看了一眼周圍大口大口吃東西的食客，溫和的問道。
“我哥教我的，他說這樣小口小口吃更容易消化，”
少年動作停頓了一下，然后才緩緩繼續道，“也更容易飽腹。”
“聽起來，你哥是個很優秀且溫柔的人。”
何奧接話道。
少年抬頭看了一眼何奧，然后又看了一眼盤子里的食物，最終，他在短暫猶豫之后，緩緩開口，
“他是一個憲兵，我們父母很早就去世了，我們家別的親戚都不待見我們兩個拖油瓶，我哥從小就打工掙錢，一直是他在照顧我。”
說著，他語氣稍低下來，然后他把手中的熱狗放在盤子里，看向何奧，“關于失蹤案，你還有其他想知道的嗎？”
何奧看著眼前這個倔強認真的少年，緩聲問道，“其實我很想知道，你為什么會關注這些失蹤案，以你的年齡和力量，似乎不應該參與到這種事件中。”
少年低著頭，看著盤子里吃了一半的熱狗，沉默了片刻。
然后他緩緩開口，“因為我哥。”
何奧平靜的注視著他。
“我哥當上了憲兵之后，負責了一小片片區的治安，就在松林街附近。”
少年聲音漸慢，稍帶著些許低沉沙啞，“這些制造失蹤的混蛋，一般會挑那些沒有什么親人的人，或者是貧民窟里和親人聯系的比較少的人下手，找這種人，被發現的幾率會低很多。
“但是也并不是完全沒有風險，我哥剛上任不久，就接到了一些失蹤案報案。
“松林街這邊，地方大，人口多，而且魚龍混雜，什么人都有，各種案件層出不窮，但是安排的憲兵卻很少，包括我哥在內，只有幾個人。
“雖然我很想說我哥很厲害，但是他的確能力有限，他只能簡單的做個失蹤登記，上報憲兵隊，然后嘗試著幫著找人，最終結果基本都一樣，什么都沒找到。
“我哥的同事讓我哥不要管這種案子，其實只要不是特別大的殺人案，他們都不太會管。
“但是隨著我哥接到的失蹤案報案越來越多，他漸漸察覺到，這并非是某種‘偶然’的犯罪事件。”
“然后他就開始深入調查了？”
何奧接話道。
“嗯，”
少年輕輕點頭，繼續道，“那時候我在讀書，并不知道我哥在做什么，只知道他連續幾個月都眉頭緊皺。
“后來有一天，我忍不住了，去問他到底發生了什么，但他并不愿意告訴我，
“那之后不久，我經常聽到他在陽臺上和似乎是他上司的人吵架，他上司似乎不讓他調查這些事情了。
“然后就在幾個月之前，憲兵隊突然打電話到學校，告訴我，我哥自殺了。”
少年的語氣漸低，陷入了某種寂靜。
何奧注視著他，并沒有接話，讓這寂靜靜靜的維持著。
在短暫的沉默之后，少年再次開口，“他們說我哥收了幫派的黑錢，畏罪自殺了，等我趕到憲兵隊的時候，我哥的尸體已經火化了。
“我只來得及帶走他的骨灰，和一些私人物品，
“因為是畏罪自殺，也沒有撫恤金。”
少年的語氣起伏了一下，然后他微微吸了一口氣，又再次回歸平緩，
“我哥的工資并不高，我們沒什么存款，我不得不從原來租住的房子里搬出來，搬到一個更小的屋子里，而在搬家的過程中，我找到了我哥放在家里的資料。”
“你看了那些資料？”
何奧問道。
“嗯，”
少年輕輕點頭，他扭過頭，看了一眼周圍喧囂的人群，“那些資料詳細的羅列了最近幾年的各種各樣的失蹤案，密密麻麻的壘成了厚厚的一疊。
“其中也有一些我哥手寫的辦案筆記。
“在這座城市，每天，都會有許多人悄無聲息的消失，見不到第二天的晨曦，尤其以松林街這邊尤甚。”
“你認為你哥的死有蹊蹺？”
何奧看向少年。
“我不相信我哥收了幫派的黑錢，”
少年收回目光，看著何奧，“我們從小到大經歷過各種各樣的困苦，我也不相信他是一個會畏罪自殺的人。”
“所以，這就是你調查這些失蹤案的原因？”
何奧緩聲問道。
“嗯，”
少年輕輕點頭，“我哥死前，極有可能在調查這些他上司已經不讓他調查的失蹤案，而這才是真正導致我哥‘死亡’的原因，我需要一個答案，憲兵隊已經不可信任了，我也沒有其他的辦法。”
“你不覺得這件事很危險嗎？”
何奧看著他，“操縱這些失蹤案的人，既然能讓你哥在憲兵隊中‘自殺’，也能讓你隨時悄無聲息的消失，你現在之所以還安然無恙，是因為你太弱小，甚至不足以進入他們的視線。”
“我哥做這件事的時候，也明白這件事很危險。”
少年拿起盤子上的熱狗，咬了一口，“總得有人揭開真相，也總得有人還我哥一個清白，我現在還很弱小，但我總有一天，能接近那個真相的。”
“所以你調查出了什么線索嗎？”
何奧看著他，輕聲問道。
“具體線索沒有，”
少年搖搖頭，回答道，“但我大概摸清了他們選人的標準，
“我一開始順著我哥的資料，發現他們喜歡找那種和社會沒什么聯系的，失蹤了也沒什么在意的人，
“除了之前提到的一些孤寡人員以外，一些小國的游客，偷渡客，貧民窟把身份信息全部都賣了的窮人和欠債人，都是他們的目標。
“我順著這個線索去找人，很快找到了一些新的‘失蹤案’，只是因為沒有人關心，有些人失蹤了許多天，都沒人知道。
“松林街這邊案件最多，于是我就索性在這附近觀察這些失蹤案。
“最開始我沒有找到具體的規律，只是簡單判斷出了一些疑似符合失蹤標準的人，我試圖提醒他們，但是他們認為我是瘋子，把我趕走了。
“這些人當中有一些人失蹤了，但是有一些人沒有，于是我就不斷的歸納總結，觀察他們選人的標準。”
“所以你這幾個月都沒有收入？”
何奧看著他，問道。
“我在這邊找了一些零工，但是因為每天要花大量的時間觀察走訪，而且這邊的零工收入非常低，所以只能勉強維持不餓死。”
少年將手中的熱狗吃完，然后停頓了一下，看了一眼旁邊的火腿，又抬頭看了一眼何奧，在看到何奧輕輕點頭之后，他才猶豫了一下，拿起了火腿盤子里的叉子。
他用叉子卷起火腿送進嘴里，繼續道，“就在幾天前，我大概總結出了他們選人的規律，但是他們卻一連好多天都沒有制造失蹤案了。
“然后我就發現了那個旅行社，確定那個旅行社和那些失蹤案的幕后黑手有關系，
“但我還沒來得及展開深入調查，那個旅行社就連夜跑路了。”
他抬頭看了一眼何奧，小聲道，“你是最后一個來看這個旅行社的，而且還符合旅行社選人的標準，所以我就想看看，你會不會遇見什么。”
“你是不是還打算之后進那個我進過的照相館看看？”
何奧似乎想起了什么，回頭看了一眼身后的照相館緊閉的卷簾門。
少年微微一愣，然后輕輕點頭，“嗯，其實我早就注意到這個照相館了，這個照相館老板很久沒回來了，看起來像是失蹤，但是又好像不是那種突然失蹤，如果沒遇到你，我也準備最近進去看看。”
“你這小子運氣不錯。”
何奧看著眼前的少年，啞然失笑。
如果不是何奧今天在這里，順手解決了里面那個血肉怪物，這小子大概率就會成為里面掛著的干尸之一。
嚴格來說，這小子運氣的確很好。
從旅行社一有風吹草動就跑路，黑幫那邊一言不合就滅口的情況來看，制造失蹤案那些幕后人還是很警覺的。
這個少年很可能完全是因為年紀小，加上確實沒有查到什么有效信息，沒有進入幕后那幫人的眼，勉強逃過一劫。
然后幸運的遇見了何奧。
當然，這也是幸存者偏差，這么多年里，肯定不止一兩個人發現了這些失蹤案。
那些調查者們，只有最幸運的那個，才能活到今天，遇見何奧。
靜靜的等待著少年把火腿吃完，微微打了一個飽嗝，何奧緩緩起身，看向他，笑道，“走吧。”
“啊？”
少年微微一愣，疑惑的看著何奧。
“你不是說你已經找到了他們選人的規律了嗎？”
何奧平靜的注視著他，“而我手里正好有幾份名單。”
“你想釣他們出來？”
少年微微瞪大眼睛，他呆呆的看著何奧，“可是···”
他語氣稍頓，問出了何奧問他的那個問題，“你不害怕嗎？”
他聲音有些失措，“他們抓了那么多人，憲兵隊、甚至管理這一切的那些人，可能都是他們的人···”
“別擔心，我對這種事稍微有一點經驗。”
何奧看著眼前的少年，溫和而平靜的笑道。
那平靜的聲音仿佛有一種無形的魔力，拂過他的思緒，安撫了他的靈魂。
少年抬著頭，看著眼前目光深邃而沉穩的中土青年。
這一刻，他突然覺得。
該害怕的，不該是他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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