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奧的手按在門把手上，正準備下車，突然心有所動，抬起頭看向后視鏡。
后排的嘉茜不知道什么時候坐了起來，瞪大可愛的眼睛看著何奧。
看起來她睡得并不安穩。
何奧看著后視鏡里的小女孩，笑了一下，“和爺爺一起下去？”
“嗯嗯！”
嘉茜勐地點頭，然后迅速伸手拉開了后排的車門。
何奧也拿起布滿裂紋的拐杖，下了車。
他現在是來調查‘血狼’給出的流浪者信息的來源的。
既然像是市政廳、社保集團這種本身記錄著信息的地方不可能有那么詳細的流浪者信息，那么血狼所得到的信息，很可能來源于某種調查。
而且因為血狼所給出的信息中具有流浪者具體活動的區域，姓名以及照片，那么這個調查就不應該是網絡調查，在網絡調查中是很難得到準確的信息的。
所以進化之從使用的大概率是最古老也是最有效的調查方式，線下調查詢問。
通常情況下，在面對面的時候，得到的信息比較精準，也比較容易采集流浪者照片。
但是同樣，這樣也會留下大量的行動的痕跡，畢竟一個人或組織走過，詢問了各種信息，總會給人留下印象的。
所以何奧讓夏娃找了一個圣喬恩市比較大的流浪者聚集點，趕了過來。
他并沒有去血狼給出的那份舉例情報里的南城七街，對方給出的信息可能是早已準備好的，所以南城七街很有可能有對方反偵察的誤導性陷阱。
此刻何奧所在的這個流浪者聚集地，位于西城的南部，靠近西城墻的地方。
在何奧的腳步踏在年久失修的破碎的地面上的時候，嘉茜也關上了車門，站在了他的身旁，“爺爺，我們接下來去做什么啊？”
“調查一下有誰在這里統計過這些流浪者們的個人信息。”
何奧掃了一眼周圍的流浪者，目光掠過正在瘋狂吃面包的流浪者，落到了旁邊一個縮在街道邊緣的老人身上。
這個老人身材干瘦，頭發亂糟糟的，胡子拉碴，臉上也有些污泥，他靠坐在街道邊上的墻壁上，無神的看著天空，似乎正在發呆，又似乎正在等待著什么。
周圍有許多人手里都拿著水和面包，也有許多人什么都沒有，這個老人就是什么都沒有的人之一。
何奧并沒有直接走過去，而是打開地圖看了一眼附近，在旁邊街道找到了一家小超市。
他先帶著孫女趕到了小超市，買了一個大面包和水，然后再回到了這個聚集著流浪者的街道。
他們兩人的出現吸引了一些人的目光，但是沒有吸引太多的目光。
不過有兩個青年一直遠遠的注視著他們，目光一直匯集在兩人身上。
何奧并沒有關注這些，他帶著孫女快步走向剛剛看到的老人，停在老人身旁，蹲下身子，問道，“老兄弟，我能問你個事嗎？”
他的聲音將這個發呆的老人從某種虛幻的夢中喚醒。
老人眨了一下眼睛，有些晃晃悠悠的低下頭來，看向何奧。
他看了一眼何奧手中的面包和水，聲音沙啞而又緩慢，“老哥哥，我沒有什么能告訴你的，也干不了什么活計，身子也老了，快死了，賣不了錢。”
很顯然，他有很強的戒備心，這在流浪者中很正常，太容易輕信別人的，都活不了多久。
何奧看了一眼嘉茜。
嘉茜從何奧手里接過了面包和水，遞到老人身前，“老爺爺，我們剛剛去旁邊的超市買的。”
老人低頭看了一眼嘉茜可可愛愛的面容，目光稍顯猶豫。
何奧同時繼續說道，“我們就問一些簡單的問題，你知道有誰來收集過流浪者的信息嗎？”
老人看著嘉茜手里的面包，吞了口口水，猶豫了一下，然后還是緩緩的從嘉茜手里接過了面包和水，聲音沙啞的回答道，
“我們這些流浪漢還有什么秘密可言么？收集信息的人多到數不過來，我們連社保卡，銀行卡和護照都賣了。”
社保卡和護照是聯邦驗證銀行賬戶的重要憑證之一，一些幫派會購買流浪者的‘三件套’，然后將他們信用還算好的銀行卡用于洗錢或者其他犯罪。
“有沒有人給你們拍過照呢？”
何奧低聲問道。
那個‘血狼’給出來的信息中，有一個重要的組成部分就是相關人員的‘照片’。
有這張照片，能幫助接受任務的人快速定位任務目標，基本上算是很關鍵的信息了。
“照片？”
老人咬了一口面包，咀嚼著，疑惑的看了一眼何奧，“勞工部職業介紹所那幫人會幫我們拍照，還會登記我們的聯系方式，說如果有合適工作會聯系我們，”
他低頭看了一眼自己手上屏幕已經碎裂的舊手環，以及自己布滿污泥的手腕，“他們前年就這么說，去年也這么說，我現在都快死了，他們還是沒有合適的工作。”
圣喬恩市水資源都是收費的，在市政比較差的地區，公共廁所的水都需要驗證付款后購買，所以流浪街頭的人大多很難保持身體的整潔。
“職業介紹所？他們到街頭來給你們做的登記？”
何奧接著問道。
血狼給出的信息里還有流浪者具體活躍的地址。
“他們哪里有那樣的好心，”
老人咬了一口面包，“都得我們自己走幾個街道，找到他們的辦公點，才能給我們登記，還不讓我們在他們那里長待，怕我們弄臟了他們的座椅和地板，怕我們賴在那里睡覺。”
“那他們有沒有詢問過你們的地址？”
何奧繼續問道。
“老哥哥，”
老人笑了一聲，破碎的面包屑粘在他的嘴唇和胡須上，他抬頭看向四周，“你看我們哪里還有‘地址’的樣子？我們買不起房子，也付不起房租，甚至睡不起有治安管理的財團門前的街道。”
那就是沒有詢問過地址。
何奧思維快速運轉。
也就是說，職業介紹所的人收集了照片和電話，但是并不一定知道這些流浪者具體活躍在哪里。
“那還有誰來這里拍過照片，或者統計過你們個人信息嗎？”
何奧再次問道。
“拍照片的就只有職業介紹所，”
老人咀嚼著面包思索道，“要我們信息的就多了，那些招力工的，或者那些力工中介，手里都有我的信息，不過我現在老了，他們也不要我的信息了。”
“嗯。”
何奧輕輕點頭，若有所思的看向周圍。
從這些信息看，進化之從似乎有很多渠道可以獲取這些流浪漢的信息，比如職業介紹所，或者力工中介之類的人，甚至還能從買賣銀行卡的地下商人那里獲取這些流浪者的信息。
但是單從這些信息源來看，單個的信息源，并不能構成‘血狼’所提供的那種詳細信息。
不過他們可以想辦法把多個信息源收集在一起，匯集成了一個完整的信息源。
但是其實每個信息源都不能覆蓋所有的流浪者，比如收集照片的職業介紹所，需要流浪者自己去登記，那么肯定有很多流浪者不會去登記。
又比如力工中介，他們收集信息主要是為了一些臨時雇傭介紹力工，他們優先收集的對象是青壯年，兒童和老人的信息就會被略過。
所以這些零散的信息匯集起來，能篩選出來的擁有‘全面信息’的流浪者應該并不會太多。
當然，也有可能進化之從不需要這么多的流浪者信息，抓完一批再想辦法抓下一批。
何奧陷入了短暫的沉思。
如果這些真的是進化之從收集信息的渠道，那么他或許可以通過這些信息源進一步摸索出進化之從和這些信息源交易的渠道。
但是他隱約又覺得有些不對。
這些信息的來源太雜亂，想要收集這些信息需要接觸的勢力太多，會增加進化之從暴露的風險。
而如果進化之從是從某一個神通廣大的信息販子那里購買信息的話，刻意購買流浪者信息這件事本身就會暴露特殊之處，而且這種信息販子未必和污染清理司沒有過接觸，也會增加進化之從暴露的風險。
進化之從現在可能不太在乎暴不暴露，但在之前，特別是夜鷹還在的時候是很注重隱藏自己的。
而想要盡可能的保密，摒除中間環節泄露的風險，進化之從自己去親自收集信息，也是一個很好的方法。
而且親自收集的信息也更加的全面，更加的詳細可控，可以增加抓捕流浪者的成功性。
不過使用這個方法的前提，是收集信息的人掩藏的足夠好，足夠的掩人耳目，不會被發覺。
從目前的何奧接觸到的信息來看，如果他們使用的真的是親自調查的方法，那么肯定有一層效果極好的‘偽裝’披在身上，讓何奧并不能直接察覺他們是怎么收集的信息。
何奧總覺得，自己可能遺漏了什么信息。
“老哥哥，如果你沒有什么事情，就盡快離開這里吧，”
而在何奧思索的時候，旁邊吃面包的老人放下了手中的面包，他看著何奧，小聲道，“你這種穿著整齊的人，在這里難免會······”
“老頭，白撿的面包都堵不住你的嘴巴嗎？”
在他說話的時候，一個厲聲的青年的聲音從不遠處傳來。
何奧抬頭看去，只見兩個穿著簡單的背心，身上紋著各種花紋，頭發亂七八糟，一看就是幫派分子的青年走了過來。
他們看了一眼何奧，左邊的青年從腰間掏出一條生了銹的鋼棍，拍在手上，
“老頭，你來我們的地盤，給我們打過招呼了嗎？交了過路費了嗎？”
“這里好像是公共區域？”
嘉茜看了一眼這倆人，用帶著些許嫩氣的童音問道。
“喲，這個奶娃娃脾氣還挺大，”
右邊的青年也抽出來一個鋼棍，看了一眼嘉茜，“娃娃，你爺爺今天要是給不夠過路費，你今天就別想走了。”
“謝謝你了老兄弟。”
何奧看了一眼這兩人，并沒有搭理他們，而是對坐在地上的老人道了聲謝，然后起身，牽起了孫女的手，轉過身似乎準備向越野車走去。
“老東西！”
那左邊的青年看著轉身的何奧，意識到了自己遭到了無視。
他抬起鋼棍，雙手握住，向著何奧的后腦勺砸去。
這一擊砸中，正常的老人不死也得丟半條命。
而另一個右邊的青年則同時抬手向著嘉茜抓去。
“小心！”
坐在地上原本在吃面包的老人，看了一眼自己手里的面包，然后勐的挪動身子，抬起腿去，想要絆倒左邊的青年，但是他的身體實在太虛弱，還沒挪到，就被左邊的青年輕而易舉的躍了過去。
青年看都沒看他，而是高高舉起鋼棍，面目猙獰而興奮的砸向何奧后腦勺。
這一切發展的太快，坐在地上的老人張大了嘴，注視著那根鋼棍，他想要去拉何奧一把，卻完全無能為力，只能盡力把手伸向一旁的嘉茜。
鈧——
金屬與金屬碰撞的聲音瞬間響起。
在流浪老人驚訝的目光中，布滿裂紋的拐杖就像瞬移一樣突然出現在了鋼棍上，拐杖的曲柄別住了鋼棍，然后勐地用力向前一拉。
手握住鋼棍的青年直接被驟然爆發的力道向前拉動，整個人甩飛了出去，腦袋撞在了前方的路燈柱底端，鮮血溢出，沒了生息。
而另一邊的嘉茜則松開了拉住何奧的手，后退一步，轉身，小小的身子正好靠撞在撲向她的另一個青年身上。
她嬌小的肩膀與順著慣性前撲青年的胸腹撞在了一起，然后伴隨著一聲清脆的骨頭的折斷的聲音，青年被撞飛了出去，撞在了一邊的墻上，突出一口鮮血，暈死了過去。
手拿著水和面包，腿還伸出在半空的老人呆呆的看著這一幕。
甚至他剛剛叫‘小心’的聲音都還回蕩在空中，這場戰斗就這樣結束了。
嘉茜看著老人呆滯的眼神，理了理自己的小衣服，對著老人露出一個可愛的笑容，然后回去牽住了何奧的手。
而在兩人身后不遠處，幾個不知道從哪里摸出彈弓對準這邊的小孩，又默默的把彈弓收了回去。
“干得不錯。”
何奧順勢摸了摸嘉茜的腦袋，對她剛剛的反擊做出表揚。
而與此同時，嘉茜伸手拉了拉他的衣角，目光看向身后。
何奧轉過身，順著孫女的目光看去。
在此刻他們所站的位置，能更好的看清楚整個街道。
剛剛的戰斗將絕大多數流浪者從懵懂的狀態驚醒。
其中有不少的孩子。
何奧剛剛其實有注意到一些孩子似乎準備拿彈弓幫助他們，看起來剛剛那兩個青年對待這些流浪者們也并不好。
不過隨著那兩個青年被解決，這些孩子也從剛剛激烈的情緒中回過神來。
他們有些縮在圍墻邊緣，有些半倚靠在帳篷上，視線順著剛剛何奧兩人站立的地方，看到了那個坐在墻角的老人。
看到了老人手里還沒吃完的面包。
空氣中傳來了，澹澹的，吞咽唾液的聲音。
“爺爺。”
嘉茜抬起頭，看向何奧。
“去吧。”
何奧笑著看著她，他依稀之間，意識到了孫女要做什么。
嘉茜點點頭，然后跑到了越野車旁邊，拉開后門，從后座的坐墊下面，翻出來一個生銹的餅干盒。
這是他從綠橄欖街區帶回來的餅干盒。
然后她帶著何奧一起，跑回了剛剛買面包的超市，拿出里面沾血的硬幣，將這些硬幣全部換成了大面包。
隨后她抱著這些換來的面包，將這些大面包每一個都撕成了幾個小份，依次分給街道兩邊的孩子。
這些孩子中，有些茫然的接過了面包，有些會在一旁的父親或者母親或者長輩的指導下說謝謝，有些會默默的不說話，有些會試圖拒絕。
但是最終，嘉茜把手中的面包盡可能的分到了每一個孩子的手上。
當嘉茜回到何奧身旁的時候，何奧伸手輕輕摟住了孫女的肩膀。
此刻，他也意識到了自己剛剛忽略的信息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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