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換話題開始,一路回去的氣氛就好到不行。
仿佛易茗從來沒有剖白過她的內心。
仿佛斐一班也從來都沒有聽過易茗心路歷程。
然而,在這段看似歡樂的“旅程”里。
有太多斐一班根本就不愿意面對和觸及的真相。
這個讓他情竇情竇初開的女孩,對他說,我不喜歡這個世界,包括我自己,包括你。
一次又一次地強調。
在他都還沒有開始表達任何情感訴求之前,就已經如此。
她害怕收獲來自這個世界的一切情感。
她不是不喜歡。
她是不敢。
更不知道要怎么表達。
作為一個在青春期心理出過嚴重問題的過來人,斐一班特別能理解易茗。
在他看來,易茗是一個內心強大到極致的人。
發生在易茗身上的事情,哪怕有10到了他的頭上,他可能就自閉到天荒地老了。
第一次見面,他有多反感易茗純真無邪的笑顏。
現在看見了,就有多心疼。
一個人,得受過多大的傷害,經歷過多少的掙扎,才能把自己的情緒全都罩起來。
或許,經歷過那么多創傷的易茗,真的沒有可能愛上他。
即便是這樣。
斐一班也不希望易茗永遠活在罩子里面。
哪怕不喜歡他,也應該到罩子外面看一看。
感受一下真實的世界,還有最真實的自己。
然而。
解開罩子的這個過程,又太過殘忍。
斐一班狠不下這個心。
沒辦法在現在這樣的時候,對易茗的經歷抽絲剝繭。
哪怕他還有太多太多的好奇。
這種感覺,很讓用語言來形容。
甚至完全不合邏輯。
他明明是最想把易茗從罩子里面拉出來的人。
為什么偏偏又成了最不愿意就這么讓易茗失去保護罩的人。
要是能有不傷害到易茗,就能打開罩子的方法就好了。
會有嗎?
要是能多幾個像綦曉冬那樣的,關系不近不遠,說話不偏不倚的“老同學”就好了。
那樣的話,他就可以在這些人的只言片語里面,勾勒出易茗成長過程中的很多畫面。
就像之前夠了易茗上野學的畫面一樣。
人世間沒有那么多的如果,也沒有那么多的要是。
所有的假設,都不是事實。
此時此刻,斐一班什么都不愿意往細了想,他只希望能讓自己喜歡的女孩子開心。
歡樂的歸途,別樣的幸福。
就這么把車一直開到了水塘別墅。
斐一班沒有直接送易茗回去的打算,而是發出了一個他期待已久的提議。
“我在多立克別墅的頂樓,設計了一個星空房。不用望眼鏡,也一樣隨時看到夜空的那種屋頂。你有沒有興趣和我一起去看一下?”
斐一班放下了非要等易茗自己發現的堅持。
還有什么,比能讓易茗現在就開心,更有意義呢?
哪怕沒有了驚喜的加持。
星空屋頂的出現,至少也能讓易茗的心情,變得比之前要好一點。
易茗如果不是喜歡看星星,也不會專門搞了一個斜頂天窗。
更不會專門設計一個隱藏式的,放望遠鏡的柱子。
柱子是被他給丟棄了,但整個房間的改造,斐一班絕對是用了心的。
易茗接受了斐一班的提議,說道:“好啊。這棟別墅建好之后,我都還沒有認認真真地進去看過。”
“別墅建起來的時候我不在,建好我回來了房子又已經被抵押。”易茗站在多立克柱式的門檻底下,
不免有些感慨。
“我這個十五年之后的房主,都還沒有來得及好好驗收。”易茗拍了拍手,就準備往里面走。
她之前進來過一次,告訴斐一班要怎么借景易家村之魂。
時間隔了沒有多久。
心情卻是天差地別。
“怎么會是十五年之后的房主呢?你現在就是房主啊,你把房子租給我們,難道你不是房東嗎?”
斐一班并不同意易茗的說法,反駁道:“房東想要看看自己的房子變成什么樣子了,任何時候,難道不都是天經地義的嗎?”
“哦,是嗎?那可能是因為我沒有做房東的經驗。”
易茗一臉的笑意,風輕云淡地對轉頭斐一班說:“我租在沒有窗戶的地下室兩年多,房東可是一次都沒有提出要上門來看房子的,她嫌那個地方味大,只要按時給她打錢,就什么都好說。”
“啊?你不是號稱有北三環的三室兩廳嗎?”斐一班很是驚訝,并且立刻就找到了自己重點關注的細節:“怎么又變沒有窗戶的地下室了?”
“大斐是覺得我前言不搭后語在說大話?”
“不是,我就是單純的驚訝,易茗不管說什么,我肯定都是信的。”
“為什么?”
“你說過啊,你愿意說的都是真的。”
“這樣啊。”易茗再次輕描淡寫地開始講和她自己有關的事情:
“一開始,我住地下室,是為了要攢錢給阿爸阿媽建別墅和買車,能節約肯定就就節約一點。”
“我這人吧,就沒有住好房子的命。”
“我那北三環三室兩廳,買來一天都還沒住呢,就賣掉了。”
明明是特別不好的事情,易茗卻說得和得了什么獎勵似的。
云淡風輕,滿臉笑意。
不管從任何角度看,都笑得不染一絲塵埃。
這個表情,純真無邪、無可挑剔。
這個表情的每一次出現,都讓斐一班比初見時還要難受。
第一次見面,斐一班是單純地看這個笑容不爽。
現在的每一次面對,都夾雜了太多情緒。
他特別不想看到這樣的笑容,更不想聽到易茗說這樣的話。
“你怎么能這么說呢?以后可以不以不要再說這樣的話?”斐一班近乎是一個請求的語氣了。
“為什么不能啊?房子很重要嗎?”易茗反問道:“我就算住在宮殿一樣的房子,又能如何?你知道的,我又不是沒住過。”
“我寧愿我不知道。”斐一班說。
在斐一班的心里,易茗就應該得到全世界最好的。
她是那么努力生活。
她或許有表達不出來的情感。
還曾經有過比較極端的處理方式。
但她的內心,是極度柔軟的。
她會記得別人對她的好,尤其是易申飛和陶彩蝶為她做過的一切。
在第一次的離家出走過后,易茗比誰都更清楚,阿爸阿媽為她做的這一切。
正因為什么都明白,易茗才永遠都沒有辦法原諒自己曾經的行徑。
在這種強大的自責下,還要笑著面對全村人的流言蜚語。
在無盡的指責里面努力生活。
看著易申飛生病了還不舍得去醫院接受正規的治療。
易茗睜開眼睛的每一秒都會受到良心的譴責。
她一定是忍耐到了極限,才會選擇再一次離開。
和上一次不同,這一次,她是鉚足了勁兒,要讓易申飛和陶彩蝶過上人人艷羨的生活。
為了達到這個目的,她不僅要足夠優秀,肯定還要吃很多常人都沒有吃過的苦。
只言片語,都能拼湊出易茗北漂生活的畫面。
再次聽到易茗提到“宮殿”,斐一班就知道這一路以來的歡快氣氛都是假象。
他們都可以沒有提,但這個話題,始終都沒有過去。
成了他們之間,繞不開的話題。
斐一班一句話都沒有再說,異常沉默地帶著易茗到了星空房。
他拿出遙控器,把所有的遮光簾都關上。
星空房瞬間一片漆黑。
斐一班又按了一下遙控器。
天花板上的兩片星云,開始想繁星一樣閃爍。
這兩片星云,足足有星光車頂的十倍那么大。
在沒有其他光源的房間里。
兩片星云顯得尤為壯觀。
大概只有羅瓦涅米的極光,可以和此刻的星空屋頂媲美。
絢爛的星空,透著無盡的爛漫,仿若渾然天成,閃爍而不刺眼。
屋頂的星光,沒辦法照亮整個星空房,也不能照亮房間里面的人。
就這么忽明忽暗的。
能看的見旁邊的人,但看不清臉上的表情。
就這么剛剛好,能讓人暫時放下所有的偽裝。
“房頂上有兩片星云,能看的出來,都是什么嗎?”這是斐一班很早就希望要讓易茗看到的。
他準備好好和易茗介紹一下星座,然后再把自己的小心思,一股腦兒都告訴她。
易茗躺在地毯上,伸手指了一下,說道:“這一片,是摩羯座,這一片,是水瓶座。”
斐一班很是有些沮喪,神情懨懨地說道:“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我看過星座的圖片啊,又那么不湊巧,擁有毫無意義的圖片式記憶。”易茗的語氣,也沒有一絲的興奮。
“我懷疑你在凡爾賽,但是我沒有證據。我現在感覺我的身心都收到了嚴重的打擊。”
“有這么嚴重嗎?”
“當然了,不能更嚴重了。”
“其實,還是有我第一眼沒看出來的小心思。”易茗的這句話,也不知道是不是在安慰。
“那你說說看,我都有什么壞壞的小心思?”斐一班的語氣,既無賴又可愛。
反正這會兒也看不清表情,最是適合本色出演。
他還是個22歲的少年。
剛剛大學畢業的年紀。
他為什么不能無賴且可愛一點?
“也不能說是壞吧,至少你不是存心的。”易茗解釋了一下。
“啊?你說什么呀!”斐一班很想再加一句我的好姐姐,但他忍住了。
“摩羯座和水瓶座,你在屋頂設計這兩片星云的時候,是不是想著,一個是你的星座,一個是我的星座?”
“啊嘿?”斐一班立馬就來勁了,直接從躺在潔白的羊毛地毯上,變成了坐著。
也不管易茗是不是看得見,就對她易茗瘋狂地輪流豎起兩個大拇指,一臉嘚瑟地說道:“姐姐英明。”
屋頂的這兩片星云,光是布線都花了斐一班一整個星期的時間。
歡迎的一個小小的星光車頂,都需要兩個頂級工匠花費917個小時的時間,他可是花費了十倍的工作量。
而且,面積越大線路就越復雜。
只需要這么小小的一個細節。
斐一班就覺得自己之前所有的努力都沒有白費。
“可惜我不是摩羯座的。”易茗潑了一盆冷水。
“不可能!我都看過你的身份證好嗎!”
“什么時候看過?”
“就……就村委會啊,那里不是有你以前在村委會工作的時候留下的資料嗎?”斐一班有點緊張:“我事先聲明啊,不是我要看的,是你們村長說要給我找水泥廠以前的資料,反正我就是看了那么一眼。”
“嗯,沒關系,你想看隨時再去看。”
“啊?你不生氣啊?”
“不生氣啊。”易茗回答。
“不可能啊,我讓你拿我的手機看一下我設計的字體,你都死活不同意呢。你肯定是個特別注重隱私的人。”
“嗯,我尊重你的隱私,所以不看你的手機。”
“切,那還不就是生我氣了。”斐一班郁悶得不行。
他真的是湊巧看到的。
這會兒卻有了一種百口莫辯的感覺。
解釋就是掩飾。
掩飾就是心虛。
心虛就是做錯事。
所以到底是要繼續解釋還是不解釋?
“真不生氣,反正你就算看了,也不知道我是什么星座的。”易茗拍了拍她旁邊的地毯,示意斐一班一起看。
“怎么可能呢,你身份證上1月1號那么好記,我得是弱智才能搞不清楚你是什么星座的吧。”
“你也說,是我身份證上的了。我的生日和我的星座原本就是兩回事。1月1號,是我阿爸阿媽隨便報的。我一開始,可是覺得他們故意要隱瞞我家里有礦的事實的。”
話題就這么毫無征兆地,又回到了剛上車的那個時候。
和那時候相比,現在的光線和氛圍,都更適合交心。
斐一班也沒有非要轉移話題,他側過身,枕著自己的左手,在昏暗的星光房,用極盡溫柔的語氣開了口:“易茗今天似乎格外有表達的欲望。”
易茗也側過身,枕在自己的右手上,和斐一班面對面。
雖然到不了能夠感受到彼此呼吸的距離,的絕對是兩人離得最近的一次。
“要說就一次性說完。總比擠牙膏似的要好吧?大斐還有什么想知道的嗎?”
“那我可就真問了啊。”
“問吧。”
“你北三環的三房兩廳是怎么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