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邊泛起了魚肚白。
晨曦跨過粼粼的云彩。
召喚著藍天,一起驅趕夜的黑暗。
城市還在安睡,廠區已慢慢蘇醒。
斐國琛走出家門,看到林聰義的父親林祖民站在商務車的旁邊等他。
這位年近六旬的總工,平時不管遇到什么事情,都是笑嘻嘻的,看起來也都是很有精神的樣子。
今天卻頂著一頭明顯沒有打理過的頭發,焦急地在商務車邊上踱步。
像是想要去按門鈴,又不知道會不會打擾斐國琛休息。
林祖民昨天一夜沒睡。
他最后一次和兒子通電話的時候,已經快凌晨五點。
那時候,林聰義才剛剛結束和斐國琛的視頻會議。
雖然,林聰義一直說自己非常安全沒有事情。
身為父親,卻沒有可能真的放心。
土耳其工廠剛剛建的時候,是斐國琛和林祖民輪流坐鎮。
因此,林祖民也覺得自己有必須要過去一趟的理由。
只不過他事先沒有和斐國琛說。
這也使得斐國琛在看到他的時候有些意外。
“林工怎么在這兒站著?”斐國琛問。
“我和你一起去。”林祖明指了指商務車,說,“我行李都收拾好了。”
“我這飛機都快起飛了,你現在和我去,也不知道有沒有機票,中間還要轉機。”斐國琛說,“你先在這里等等消息,有需要我再找你過去。”
林祖民卻來了一句:“一一已經給我買好機票了。”
“一一?”斐國琛笑了笑,“一一都不知道我要坐哪班飛機。”
“怎么不知道?”一道聲音從商務座的駕駛位傳了出來。
而后,人也跟著下來了。
這道聲音的主人,幫斐國琛拿了一個行李箱,
才又開口說:“你想用最快的時間,趕到伊斯坦布爾,
你還有第二個選擇?”
斐一班把手機里的訂票信息拿給斐國琛看。
斐國琛就這么意外地見到了,
一個多小時之前,
還在被他叮囑要早點起來,好好在家陪你媽的斐一班。
“你怎么在這?”斐國琛問,
“怎么是你開車。”
斐一班在這個時候出現在這里,顯然不是聽了老爹的話早點起床,而是壓根就沒有睡。
“孟哥凌晨三點半才回的廠里,
你放心讓他現在起來給你開車?”斐一班催促斐國琛上車,“趕緊的,再這么磨蹭,等下趕不上飛機了。”
“那你不一樣也是凌晨三點半到的家?”斐國琛并不同意讓兒子開車。
他寧愿自己開,
也不可能讓斐一班亂來。
“我那是睡了一路回來的,能一樣?”斐一班說,“我剛好倒個時差。”
“你這倒的是哪門子時差?”斐國琛不同意,
“你連國內駕照都沒有,
你就敢這么亂來,你趕緊下來,我自己開過去,
回頭讓小孟去機場把車開回來。”
“誰告訴你我沒有國內駕照?”斐一班問。
“國際駕照國內不能用啊,
你人都沒有回來過,
你怎么拿國內的駕照?”斐國琛說,“你得先考過科目一才行。”
“誰告訴你我沒有回來過的?八年沒回家,就代表八年沒回國嗎?”斐一班一不小心就說漏了一個原本不打算說的重要信息。
“你什么時候回來過,
為什么沒有告訴我和你媽媽?”斐國琛追問。
“那你去土耳其辦廠,有告訴過我嗎?”斐一班反將一軍,“你要不要上車?你再不上來,
就算車神親自出馬也不一定能趕上飛機了。”
斐一班用極為不耐煩的語氣,堵住了斐國琛接下來要說的話
斐國琛有很多的疑問,
但現在確實也不是盤根問底的時候。
上車之后,斐國琛也沒有再接著剛才的問題問。
這些年,他對兒子,確實也是不夠了解的。
連最基本的溝通都很少有。
兒子和以前不一樣了。
就好像一夜之間,
變成了另外一個人。
但這些轉變,
肯定你不是真能在瞬間完成的。
如果說,
幫忙安排救援直升機,
確實如斐一班自己所說,這種花大錢的事情,沒有幾個人能比他更熟悉。
那不問一聲就能幫林祖民買好,他選了一個小時才選定的最佳中轉路線,就不僅僅是花錢就能搞定的事情了。
現在的問題是,從訂票信息來看,斐一班不僅給林祖民買了,還給他自己也買了。
擺明了是要跟著一起去。
這一次,斐國琛和林祖民,一起站到了斐一班的對立面。
“一一,你在那里,人生地不熟的,去了也不會有什么幫助。”林總工率先開勸。
“我人生地不熟,不是一樣能解決你們解決不了的問題?”斐一班直接擺事實。
“對啊,最棘手的問題,你不是都已經幫忙解決了嗎?”斐國琛照顧注意兒子的情緒,“剩下的小問題,讓爸爸和總工一起處理就行。”
斐國琛沒有再勸林祖民回去。
這種事情,換了是他,也不可能放心兒子一個人在外面。
正因為如此,他才更不能讓斐一班去。
多一個人,多一份擔心。
“我去了至少還能給你們做翻譯。”斐一班還是堅持。
“你會土耳其語啊?”斐國琛問。
“不會。”斐一班說,“但我會英語啊。”
“馬爾丁那塊兒,沒幾個講英語的,會講的也都是口音極重的,只有爸爸的英語才能和他們溝通。”斐國琛繼續駁回。
“你會英語?”斐一班自是不信,“哪個國家的英語啊?”
“瞧不起你爸是吧?”斐國琛說,“我就問你打電話安排救援直升機和醫院,
你是不是沒有給我翻譯,我是不是都告訴你媽了?”
斐一班想了想,好像還真是那么回事兒。
直升機他事先有說,
但后續安排什么醫院,
他沒有提起過。
可能是因為他在英語言環境里面生活久了。
斐國琛不說,
他都沒有太在意。
“什么時候學的英文啊?”斐一班問。
“就做外貿還有決定去辦廠的時候學的啊。”斐國琛說,“只有我的英語,才能和馬爾丁的合伙人聊得熱火朝天,你要是說順暢了,人家不一定能跟得上。”
“還有這種事情?”斐一班仍然不信。
“是真的。”林總工說,“你爸和土耳其的老板,一聊能聊一晚上。”
“了不起,斐廠長。”斐一班又給親爹豎了豎大拇指,緊接著又說,“但我還是要去。”
你聊歸你聊,我自有我招。
邊境他不懂,幫不上忙,至少伊斯坦布爾的英語通用程度,還是比較高的。
斐一班不覺得自己去了,會是幫倒忙的。
“爸爸知道你有能力。”斐國琛換了個方式勸,“但你要是去了,你媽等下睡醒肯定就追過來了,爸爸還指望你看著媽媽呢。”
“就是啊,一一,”林總工加入了群聊,“你負責看著你媽媽,再讓你媽媽看著工廠,這樣我和你爸爸在土耳其,也比較放心。”
這話說的……
他負責監管韓女士,韓女士負責監管幾個廠。
他是不是一下子就到了產業鏈的頂端?
成為整個廠區最有實權的男人。
好像……也還可以。
土耳其,他也確實是沒去過。
去了是真能幫大忙,還是各種幫倒忙,現在也不好說。
再有,斐廠長和林總工一起在飛機上失聯那么久,也確實得有個人,在時時都能聯系到的地方運籌帷幄。
“那……也行吧。”斐一班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就被勸回來了的。
他可是連98萬的床墊都沒躺一下,回房間洗了個澡,換了身衣服,就直接下來到商務車上等了。
明明那么久沒有碰過床,卻和完全不需要睡覺一樣。
整個人都亢奮得不行。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想跟著去。
這一系列行為,一點都不不符合對家里生意毫無興趣的人設。
在他自己眼里,都透著強烈的迷惑。
可他就是這么做了,并且因此遇到在他家門口,急得有點團團轉的總工。
閑著也是閑著,就順便發揮點余熱。
去機場的這一路上,斐一班一直都在和林總工還有斐廠長聊毀人設的話題。
很快也就搞明白,好好的為什么要去土耳其辦廠。
斐國琛設計制造的鎖,因為物美價廉,經過這么多年的發展,慢慢有了暢銷全球的跡象。
但中國鎖具的全球暢銷,并不是很多人愿意看到的。
尤其是那些自己也生產鎖具的國家,土耳其也是其中之一。
緊隨其后的,就是各種各樣的制裁和反傾銷。
墨西哥、歐盟,在哪里暢銷,哪里就出臺反傾銷。
但是,很奇怪的。
同樣是亞洲國家,土耳其的鎖,賣到哪里都不是傾銷。
土耳其本身有個很強大的品牌叫KALE。
這個牌子是個百年鎖企,在中東乃至歐洲都有一定的影響力。
KALE的一個鎖芯能賣到4美元,而中國出口過去的鎖芯只賣1美元。
反傾銷就是要罰款,罰到你明明賣1美元的東西,也得賣到4美元。
借此讓你失去市場競爭力。
在土耳其也對中國鎖企反傾銷之前,斐國琛在土耳其有個很大的客戶伊斯梅爾。
伊斯梅爾干的有點像是倒買倒賣的生意。
把便宜的中國鎖芯買過去,做成貴的土耳其鎖具再賣出去。
這個貴,當然是相對的。
最終整個鎖的價格,還沒有KALE的鎖芯來的貴。
伊斯梅爾通過薄利多銷的方式,好不容易在歐盟和中東站穩了腳跟。
斐國琛的鎖芯要是在土耳其被判定為反傾銷,伊斯梅爾就沒可能保住現有的市場。
于是他提議斐國琛直接去土耳其建廠。
這是斐國琛從來沒想過的事情。
他既沒有這方面的經驗,也沒有這方面的打算。
所以他一開始是拒絕的。
但是隨著越來越多的國家對中國的鎖企啟動反傾銷,以出口為導向的鎖企,就變得步履維艱。
這在當時,是整個行業的問題。
這種情況,并不僅僅只是針對鎖具。
從某種程度上說,是針對中國所有勞動密集型的工業產品。
有的選擇認命。
有的選擇打曠日持久且勝算不高的反傾銷官司。
而伊斯梅爾給出的,無疑是這兩者之外的第三種選擇。
土耳其,因為獨特的地理位置。
雖然地處亞洲,但不管是經濟還是文化,實行的都是歐洲模式。
土耳其不僅是連接歐亞的十字路口,還是歐盟候選國。
有著極為重要的地緣經濟意義。
基本也不會有什么歐盟反傾銷的問題。
伊斯梅爾的想法,是足夠打動斐國琛的。
但那時候的中國鎖企,并沒有出國辦廠的經驗,更是沒有這方面的先例可循。
究竟會遇到什么問題,斐國琛也沒辦法預計。
所以就一直在猶豫。
這個時候,伊斯梅爾,又提出了一個全新的主張。
就是工廠的前期,全部都由他來牽頭。
身為馬爾丁人的伊斯梅爾,在老家買了地,蓋了廠房。
把一切準備就緒,又來找斐國琛。
伊斯梅爾的誠意打動了斐國琛,加上國內鎖廠生存環境的步履維艱。
斐國琛決定試著做一做第一個吃螃蟹的人。
決心一旦下定,斐國琛直接發了幾十個集裝箱的生產設備,派了一百多個國內的熟練工和一整個資深管理團隊過去。
以一帶一的方式培訓土耳其當地工人一起生產鎖芯。
最初的兩年,斐國琛和林祖民,輪流在土耳其坐鎮。
馬爾丁地處荒漠地帶,生活比較沒有什么樂趣。
土耳其又是禁酒的國家。
越是禁酒的地方這些人酒量越好。
每次要喝酒,伊斯梅爾都開車帶著斐國琛開到沒人的荒漠。
斐國琛也在這個過程里面,發現了可以用美軍留在伊拉克和敘利亞邊境的炮彈殼、子彈殼翻銅的商機。
土耳其工廠生產的鎖芯,售價是2美元。
這個價格,比之前鎖廠出口的價格要貴了一倍。
但比加上反傾銷罰款之后的鎖芯,又便宜了一倍。
因此一直都是脫銷的狀態。
訂單紛至沓來,很快就有了和國內鎖廠齊頭并進的趨勢。
很大程度上,直接占領了歐盟和中東的市場。
在這次爆炸事故出來之前,土耳其的鎖廠,一直都是順風順水的。
這一路上聊的,都是能告訴斐一班的,也是韓雨馨原本就知道的。
至于林聰義對這次爆炸原因的猜測,斐國琛和林祖民都只字未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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