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蕩墨爾本
斐一班坐在農用拖拉機的后座。
后面還拖著的那輛即將報廢的面包車。
他其實是可以坐在面包車里面的。
車雖破舊,但車窗還是完好的。
再怎么樣都比拖拉機的后座,要擋風得多。
只不過,為了展示自己大冬天都只穿短衣短褲的強壯體魄,斐一班毫不猶豫地選擇了四面透風的拖拉機后座。
究其根本,當然和他對沾染在面跑車雞血上的飛雞冤魂的恐懼,沒有半毛錢的關系。
易茗動作利落地發動了拖拉機。
也不知道是什么破爛發動機,那一頓一頓破鑼轟鳴,根本就是對“發動機”這三個字的褻瀆。
沒過半分鐘,斐一班的注意力,就沒辦法停留在發動機的聲響上了。
那一顛一顛屁股貼鐵皮的酸爽,一點都不比他第一次當拉力賽領航員的時候清爽。
剛剛他從易家村開車下來這里,最多也就五分鐘吧?
為什么他都已經在瑟瑟的秋風中,顫抖了十幾分鐘了,還沒看到那棟有牛津綠廁所的低矮建筑。
那廁所的顏色,是真的有點不太能接受。
就和現在放在他邊上的這件綠色的軍大衣一樣,讓人接受無能。
可是,真的好冷!
如果,只是說如果,不把整件衣服穿在身上,就套兩只手進去。
應該不算違背,當凍死和沒有衣品只能二選其一,就一定要選擇直接被凍死的原則吧?
斐一班的右手,在“如果”的進程中,下意識地伸進了軍大衣的左袖。
等到反應過來,寧死不丟品的斐一班又趕緊把右手抽了出來。
還是直接凍死吧……
再堅持一下吧……
應該快到了吧……
終于,在斐一班徹底喪失原則,把整件軍大衣反穿在身上之前的那一秒,他看到了易家村村委會那幾個用紅油漆寫的大字。
那是什么字體啊?
為什么紅得那么耀眼?
斐一班快要凍僵的腦子里,忽然劃過一段小時候他爸爸媽媽最喜歡對唱的旋律,并且自動進行了一個字的改編:
字兒為什么這樣紅
為什么這樣紅
哎,紅得好像
紅得好像燃燒的火
它象征著純潔的友誼和愛情
啊呸!
誰要和一棟廁所都是牛津綠的破建筑培養友誼和愛情?
他莫不是腦子凍出病來了?
易茗從拖拉機上下來,往斐一班坐的地方看了斐一班一眼,就繞到后面把拖過來的面包車給解開。
那一眼,易茗看得極為平靜。
臉上也沒有多余的表情。
就和她之前聽到斐一班說你怎么這么老的時候,是一樣一樣的。
那時候,易茗古井無波地看著斐一班回答了三個字:“是很老。”
然后,就沒有然后了。
也沒有生氣,也沒有別的什么,就和現在的表情沒有任何區別。
斐一班想過自己那么脫口而出之后會社死,還想了好幾個把話找補回來的借口。
比如我說的老是成熟的意思。
再比如你特別有25歲女孩才有的魅力。
在易茗一臉平靜地直接承認了是很老之后,斐一班的借口君,也直接胎死腹中。
如果沒有剛剛的那一下古井無波,斐一班可能會覺得,易茗這平靜的一眼,肯定沒有把視線聚焦在他的身上,也沒有看到他對軍大衣做了什么。
有了剛才的經驗,斐一班趕忙把自己渾身上下都打量了一遍。
他的右手已經從“不小心”鉆進去的左袖里面抽出來了。
右手君很乖,并沒有違背斐一班設定的原則,也沒有做出什么有打臉嫌疑的動作。
這就很完美地維持了他大冬天都只穿短衣短褲的人設。
可是。
為什么。
他的左手。
竟然直接把軍大衣牢牢地抱在了胸前,像深怕丟了似的。
這就真的有點掉人設了。
斐一班趕緊把左手松開,軍大衣順勢掉了一半在他的左腿上,還有另外一半直接和拖拉機的后座,來了一個零距離的親密接觸。
他明明一點都不覺得冷啊!
左手君為什么這么不懂事?
就不能和右手君學學?
既然,犯錯的是左手君。
那罰它今天暫停使用,可以嗎?
解完拖面包車的鉤子,易茗回到拖拉機后座的位置。
她低頭看了一眼幾乎已經全部掉在后座地上的軍大衣,抬頭對斐一班說:“謝謝斐先生幫我接了一下軍大衣,要是完全掉地上就臟了還要重新洗了。”
這句話,易茗說的很是真誠。
從眼神到表情。
斐一班愣了愣。
原來還可以這么解釋的嗎?
剛剛的事情是這樣的
因為拖拉機過于顛簸,原本放在后側座位的大衣君,一個不小心,就飛離了座位。
等到大衣君想要重新落座的時候,因為過于顛簸,就沒能順利回到原位。
在大衣君隔壁的左手君,出于鄰座乘客的好心,奮不顧身地出手相救。
最終,在左手君好兄弟左腿君的配合下,才讓大衣君免于以臉著地,脫離毀容的險境。
盡管大衣君原本就有著地獄般的容顏。
可是,心地善良的左手君在做好人好事的時候,又怎么會計較被幫助的對象是不是臉殘呢?
左手君可真是關鍵時刻挺身而出呢。
不僅拯救了大衣君,還為國家節省了水力資源。
這么美好的左手君,身為領導的斐一班,怎么可能忍心繼續懲罰?
看在易茗這么誠心幫大衣君道謝的份上。
斐一班也只能勉為其難地替左手君回了一句:“不客氣。”
并且收回對左手君做出的懲罰。
處理完左手君的問題,斐一班不免開始懷疑,這個叫易茗的大姐姐,是不是根本就沒有生氣的情緒?
剛剛那種現場打臉的狀況,要是換成是他任意時期的同學,不論是善意的調侃,還是惡意的取笑,肯定都要問上一句:你不說這點溫差不算什么的嗎?
易茗怎么還會給他臺階下?
是因為這位姐姐誒年紀大嗎?
原來,女人年紀大了之后,脾氣是可以好成這樣的啊!
鐵一般的事實,刷新了斐一班的認知。
改明兒他回去找超模,也要找比他至少大三歲的。
女大三脾氣憨。
想怎么欺負就怎么欺負,就問香不香?
就這樣,斐一班對即將投入他懷抱的超模,有了更為具體的人物速寫。
從拖拉機上下來,斐一班就看到易存章帶了好多人朝村委會過來,男男女女的,多半都和易存章差不多的年紀。
看到斐一班,易存章加快了腳步。
健步如飛到原本微微有些駝的背,都直了起來。
“斐先生,屋里喝茶。”村委會主任非常熱情地,用他看起來不知道多久沒有洗干凈過的手,邀請斐一班到村委會喝茶。
為什么一個兩個的,都喊他喝茶?
這窮鄉僻壤的,能有什么好茶?
他可是家里賣出去的鎖能繞地球一圈半的鎖廠貴公子,平日里就算喝咖啡,也只喝慈善拍賣的魯瓦克。
要是易存章用這雙看起來烏漆嘛黑的手給他泡茶,那他應該還沒有喝進嘴里就會直接吐吧?
一雙不好看的手,看起來能好喝嗎?
千般不情萬般不愿地,斐一班還是再次踏進了擁有牛津綠廁所的一家村村委會。
他只說大冬天都短衣短褲,有沒說會穿成這樣在戶外散步。
村長一進村委會,就往放了一堆滿是茶漬的功夫茶具的地方去。
那架勢,絕對是要給斐一班露一手。
他今天不是來過一次村委會嗎?
那一次,易存章給他端來的不是一個大玻璃杯的茶嗎?
雖然他之前也是一口都沒喝,那也比現在這個連器皿都透著股反胃感的要強吧?
廁所都土成牛津綠了,喝茶為什么還要喝功夫茶?
關鍵這茶具本來就夠慎人了,如果再加上易存章的那雙手。
他就算連續24小時都沒有喝到一滴水,都不會對這樣的茶,產生一丁點的欲望。
可是,現在不比剛才。
剛才他還可以開著即將報廢的面包車說走就走。
現在的他……
哎,不提也罷。
怎么樣才能既在村委會坐著,又不喝易存章泡的茶呢?
決策者在這個時候,應該怎么做出決策?
易茗在這個時候走了進來。
“易茗……咳咳……”
既然已經知道了對方的年紀,紳士禮貌且有風度的斐一班,肯定是要叫姐姐的。
可讓他一個大老爺們,管一個看起來還沒成年的女生叫姐姐,他又實在是叫不出口。
值得假裝咳嗽清了清嗓子。
“你給我泡吧。”斐一班迅速找回了成熟嚴謹且穩重的決策者人設。
“我的茶藝可不敢和村長比。”易茗笑著回應。
決策者通常都不喜歡有人質疑自己的決定。
斐一班根本不管易茗說什么,直接壓著聲音提醒一句:“洗了手再泡。”
他忽然想起來一件事情。
村長的手,可能只是看起來黑。
易茗的手,可是剛剛和沾染了飛雞DNA的“兇車”,有過足以破壞兇案現場程度的親密接觸的。
要不,這茶就不喝了吧?
他堂堂一個決策者,還能拒絕不了一杯茶?
“斐先生讓你去洗手,你還不趕緊去?”易存章見易茗站著不動,就開始催促。
原來跟在易存章后面的一堆男男女女,在這個時候,走進了村委會。
看著易茗走向牛津綠的背影,一個眉心長了一顆痦子的大媽問旁邊穿黑衣服的大媽:“這是彩蝶家那個茗娃子嗎?”
黑衣服的大媽說:“可不就是嗎?她怎么還有臉回來啊?”
說完,黑衣服大媽轉頭問一個穿花衣服的大媽:“村長媳婦兒,你知道咋回事不?”
“這不昨天夜里回來的嘛!”身為村長媳婦兒,花衣服的大媽顯然知道得要多一點,“申飛兄弟都被他氣得躺床上現在還起不來呢。”
“哎喲誒,這可真是造孽啊。”痦子大媽發表了一下自己的感慨。
“可真是夠沒良心的。”黑衣大媽也表達了自己的感嘆,“申飛兄弟這撿……”
“你這老娘客,你這么多嘴干什么?”一個穿著軍大衣的大爺把痦子大媽給訓斥了一頓,“這投資者說不定就是茗娃子帶來的。我們村都多少年,沒有人來考察過了?”
穿著軍大衣的大爺,提醒自家媳婦說話過過腦子。
易存章的媳婦聽了,老大不高興:“這是存章求爺爺告奶奶給求來的,你快別給那破爛玩意兒臉上貼金了。”
斐一班非常不喜歡這些人在易茗背后的議論。
是當他不存在?
還是質疑他賽車工程專業頂級的聽力。
一公里之外的發動機有沒有故障都能聽得一清二楚。
何況一群人在他面前不到三米的地方比比叨。
關鍵是,他耳朵受點荼毒也沒什么。
這些人這么議論,就不考慮一下當事人易茗姐姐的感受嗎?
是覺得村委會的空間很大,還是覺得牛津綠的廁所隔音很好?
想到這兒,斐一班沒來由地生氣:
我斐一班看不上的女人,你們憑什么也看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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