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小時后,杜桑德坐在辦公室里,吃完了作為宵夜的三明治。
由于接下來要進行的情報分析高度機密,杜桑德甚至不敢將兩份得出的結果放在蒸汽馬車里直接帶回家再進行比對。
伯恩先生的辦公室大概是整個紋章管理處里最適合進行這項工作的地方。在塔瑪拉女士關上了房門之后,杜桑德將兩份文件放在一起,開始了對比工作。
帝國和同盟的戰爭當然不會是一直都維持在同一個規模。在數百年的戰爭當中,戰爭的烈度也呈現出了一定的波動變化。
戰爭的烈度,
是一個難以直接量化的比較維度。而杜桑德和情報分析處的工作人員獨創了一套評價標準。以帝國方面主動發起的進攻為主干、以己方的新增征兵人數、傷亡人數為參考維度、輔以帝國方面發動進攻的距離和意圖,通過對不同數據賦權,完成了戰爭烈度計算。
當然,這樣的數據并不怎么精確,但作為參考是足夠了。
而另一方面,帝國的經濟情況則是主要根據財政收入,當年安排的戰爭公債發行量,
當年財政盈余,以及24顆殖民星平均煤炭價格進行推算的。雖然沒有殖民地的具體人口數據,但是奧林卻有比較完善的出生和死亡記錄等戶籍制度。憑借這個數據,杜桑德至少能夠判斷出奧林的人口變化。
至于GDP和CPI之類杜桑德上輩子在新聞里已經聽到耳朵起繭了的數據……當然也是沒有的。
但作為驗證猜想的參照數據,這些就已經足夠了。
快速取了幾個數值進行對比后,杜桑德干脆直接把兩張畫了數據的折線圖疊在一起,然后對著光看了起來。
幾分鐘后,他放下了自己手里的數據,然后開始搓臉。
這他娘的……太離譜了。
帝國的財政收入每年都有波動,畢竟殖民地能夠提供的收入,以及帝國能夠適合進入軍隊服役的新兵數量是有限的。
而每次在帝國收入出現了比較明顯的上升之后,煤炭的價格也會跟著出現上漲。而在這個時候,帝國就會馬上擴大征兵規模,然后迅速策動正面戰場發動攻勢。
如果以年作為統計單位就可以發現,帝國每一次大規模進攻幾乎都發生在收入出現明顯好轉之后。但如果以月為統計單位就能發現,
明顯收入上升后第二個月,
帝國就會開始加大征兵數量和武器采購量。并且在三個月內發動大規模進攻。
換句話說,
每當帝國出現財政收入上升、能源價格上漲時候,
大量的帝國公民就會轉為軍人,
然后被驅趕到戰場上死去。
雖然戰爭烈度上也有幾個高峰和帝國經濟情況對不上號,但是杜桑德也能猜得到——這些時候的戰爭烈度變化,大概是因為同盟方面發動了攻擊導致的。
他放下手里的情報,然后揉起了自己的腦袋。
說實話,自從自己穿越過來得知自己家居然是貴族之后,杜桑德就對帝國的情況有了一個大概的估計。一個擁有貴族的國家,那當然不太可能把民眾當回事兒。
但……總不至于這樣吧?總不至于專門發動戰爭,然后把自己的民眾扔進絞肉機里吧?
他覺得自己的頭很疼,身上很冷,就像是發了一場高燒似的。
更可怕的是,同盟方面和帝國的“默契”。
帝國這樣的進攻模式對于同盟來說當然不會是什么難以判斷的秘密。雙方互相滲透了這么多年,如果連杜桑德都能看得出來帝國的進攻模式和經濟情況有關,那同盟的聰明人不可能看不出來。
而同盟方面完全沒有借著預判帝國進攻的勢頭進行拉扯,也沒有在帝國經濟狀況不好的時候乘勝追擊。再考慮到埃斯科瓦爾所說的“帝國有徹底消滅同盟的手段”,而且是很早以前就已經有了……
那么,能夠解釋帝國和同盟持續數百年戰爭的原因有且只有一個。
帝國和同盟并不只是單純的敵對關系,帝國利用和同盟的戰爭,正在向外輸出內部矛盾——甚至可能是在利用同盟的軍人,在替帝國處理青壯年公民。
為什么?為什么要這么干?為什么同盟會和帝國達成默契?
杜桑德的腦子里全是問號,
他不是想不明白其中關節,只是不明白這樣的事情為什么會發生。
是,帝國需要一個敵人才能保證內部的高度團結。這個敵人必須和帝國沒有任何媾和妥協的可能性——雙方必須從頭到尾都是死敵。而這個死敵又不能真正威脅到帝國生存,至少不能威脅到皇室。
而帝國財政收入出現上升趨勢,意味著稅款收入增多,意味著除了帝國以外,大量的工廠主和貴族們的財富都會上升。通過強行攤派的戰爭公債收繳他們手里的資產,能夠避免他們繼續擴張勢力,成為皇室無法處理的政治威脅。
利用同盟清除青壯年,則能夠減少失業青年,并且減少工廠的工人數量和規模。同時減少了來自貧民和工廠主們對皇室的威脅。
想到這里的杜桑德忽然使勁打了一個激靈,就像是大冬天赤身裸體在戶外,被人從頭到尾潑了一大盆帶著冰碴子的冷水。
他好像知道薩爾瓦多計劃是什么了。
最近幾十年里,帝國再也沒有發現新的殖民地。而同盟方面則逐漸開始扭轉戰局,并且違背了雙方的“默契”。同盟為帝國帶來的軍事威脅越來越大,使用種族主義統一整合內部資源的同盟,能夠對內壓榨出比帝國更加龐大的戰爭潛力和資源。
這就意味著同盟已經不再是那個能夠替帝國“分擔壓力”的對手了,它正式升級成了可以威脅到帝國存亡的敵人。
這種時候,一個處心積慮維護自己統治的皇室會作出什么選擇呢?
杜桑德只知道,如果讓他來做,他很有可能會馬上啟動那個可以徹底消滅同盟的方案。對敵人最大的敬意是趕盡殺絕嘛。
而薩爾瓦多計劃……是不是意味著帝國需要第二個叛逆者薩爾瓦多,需要第二個敵對勢力來承擔之前同盟的“工作”?
不管薩瓦爾多計劃本身到底是什么過程,但殺掉紐薩爾上一半的人口,帝國一定能夠收獲一個死敵。一億四千萬人將會將帝國視為死敵,但僅憑紐薩爾的一億四千萬人,絕對不可能對帝國造成直接威脅。
杜桑德苦笑兩聲,大概帝國是生怕被屠殺了一半人口的紐薩爾無法“承擔重任”,于是還給這只“預備役反抗軍”準備了一份“新手大禮包”——情報里提到的即將被同盟進攻的六顆殖民星,有兩顆正在遭受同盟進攻,同時還有三顆未對紐薩爾封鎖情報。
這六顆殖民星,大概就是讓紐薩爾成為下一個同盟的物質基礎。帝國確實……很下本錢。
杜桑德嘆了口氣,放棄了思考。
重新到家后,杜桑德什么都沒說。他也沒有去試圖叫醒已經睡著了的父母。一個人坐在床上,明明困得要死,但他卻連換衣服躺下的想法都沒有。
在他面前擺著兩條道路。
作為重活一世的人,杜桑德對于新獲得的人生雖然沒有那么……滿意。但他仍然對于這一輩子十分珍惜。
好不容易習慣了代母茶,要是再穿越去一個穿獸皮揮大棒的地方那還怎么活?
所以,出于對自己生命的珍惜和熱愛,他應該現在馬上帶著所有家人、朋友登上逃往星海聯邦的穿梭艦。別管聯邦到底是個什么樣子,至少那邊還能過幾天平安日子。
但另一方面,杜桑德比誰都清楚,這個方案完全不可行。如果沒有紐薩爾作為同盟的替代者,急需尋求一個處理“廢物”對手的帝國有很大概率會把目光看向星海聯邦。
拋家舍業去往一個完全陌生的國度,并不能逃離戰火。
更重要的一個原因是……紐薩爾上生活著兩億八千萬帝國公民。杜桑德當然不可能見過他們每一個人,但他們確確實實世代居住生活在這里。勤懇工作,努力生活。他們在賺錢養家糊口,在為了更好的未來拼盡全力。
只是為了維護皇室統治,就要犧牲他們中的一半,然后在未來的幾百年中,每年再死去數百上千萬人?
就為了那個該死的皇權?
杜桑德坐在床上,默默捏緊了雙拳。
如果薩爾瓦多計劃確實如同自己所估計的那樣,用皇帝的血統問題來威脅奧林……恐怕就沒有什么價值了。這樣只會逼得皇帝加快步伐,然后把這種傳言歸咎為“叛逆者的胡言亂語”。
唯一有可能轉變局勢的辦法就只有暗殺。而且暗殺規模必須很大——除了皇帝以外,暗殺的目標還必須包括幾乎所有的帝國高層。從財務相到皇后,從奧林紋章管理處到礦業聯合體。只有暗殺變為屠殺,薩爾瓦多計劃才有完全癱瘓的可能。
可要是杜桑德有這種力量……那他何苦搞暗殺呢?直接提刀上奧,殺了皇帝奪了鳥位……那不是更快一些?
胡思亂想了好一會,杜桑德才悲哀的發現了一個事實——當帝國決定為自己制造一個敵人的時候,它們的手段是紐薩爾根本不可能反抗的。
那是不是應該逃跑?畢竟帝國不太可能馬上就殺到聯邦去,或許等帝國兵鋒直指聯邦的時候,杜桑德自己都老死了呢?
這一晚上,杜桑德不停的做著心理斗爭,一直到天色逐漸放亮。
金色的陽光灑在了他的身上,頂著濃重的黑眼圈,杜桑德默默站起身來,向著餐廳走去。
“母親,父親。”在餐廳內屏退了所有的下人后,杜桑德用通紅的、充血著的眼睛盯著自己的父母說出了自己的想法,“為了活下去、為了一億四千萬甚至更多的帝國公民的生命、為了制止已經徹底陷入瘋狂的皇室……我們必須反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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