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證明,杜桑德的視力不光沒有問題,甚至還很優秀。
在來到了門口,繞過了面色土灰的兩個高級哥布林后,杜桑德看到了跪在地上哭喊的小伙子。他看上去大概比自己大個兩三歲,一副嚴重的營養不良面貌。
他穿著一件已經臟到看不出顏色的破爛外套,腳上的皮鞋甚至連鞋底都沒有。身上酸臭的味道就算是隔著好幾米都能使勁往杜桑德的鼻子里鉆。
在他懷里,一個壓根看不出年紀的小姑娘雙眼緊閉,臉上一絲血色都沒有。杜桑德甚至能夠看到她眼睫毛上掛著的泥土,以及被塵土摧殘的,稚嫩的臉龐。
她的胸膛完全沒有起伏,看起來……這個小姑娘已經從艱難困苦的生活中徹底解脫了。
杜桑德看著這個跪在地上哭的涕泗橫流,但卻連眼淚都快哭干了的小伙子,動了些惻隱之心。
他叫來了自己的蒸汽馬車,然后打開了車門,用無可置疑的語氣說道,“上車。”
一輩子都在饑餓和赤貧中度過的福德現在已經沒有了任何想法,他只想讓懷里的妹妹趕緊好起來。他什么都沒想,只是拖著疲倦的步伐,用盡全力站了起來。
他已經在饑餓和寒風之中,背著自己的妹妹步行了足足六個小時,超過十二哩的距離。在三家慈善醫院拒絕收治妹妹之后,福德最終決定,背著妹妹到管理這些慈善醫院的內政局門口,做最后一搏。
仁慈的神聽到了他的哭訴,并且為他送來了一位好心的老爺。在溫暖的車廂里,渾身酸疼幾乎連一根手指都難以動彈的福德差點睡了過去。但他卻一動不敢動,就這么跪著趴在車廂的地板上。他不敢放下自己的妹妹,更不敢去觸碰車廂坐墊上那些漂亮的紅色天鵝絨坐墊。
這位好心的老爺肯對妹妹伸出援手,甚至用自己的馬車來送她去醫院。福德不敢有任何可能觸怒老爺的行為,他不知道自己的什么舉動可能會讓這位尊貴好心的老爺不開心,所以,他什么都不敢做。
匍匐在馬車車廂地板上,這是他能想到的,最不容易觸怒這位好心老爺的方式。他不停的用自己的額頭觸碰著杜桑德的靴尖,用哭啞了的嗓子感謝著這位老爺。但他貧瘠的大腦里,能想到的夸贊的詞語也只有“仁慈”和“好心腸”。
僅此而已。
杜桑德看的心里一陣陣發酸,他很想讓這個可憐人站起來,放下背上的妹妹然后坐到座位上去休息一會。但他又怕這么做了之后,這個搖搖欲墜的小伙子徹底崩潰。
背上的妹妹是他現在所有的依靠和支撐,現在讓他發現自己的妹妹身體已經徹底僵硬冰冷……這對他沒有任何好處。
“把這些東西吃了。”杜桑德從車廂的柜子里找出了兩塊奶油裝在銀盤中,稍微有些發硬的蛋糕,然后又找出了一個裝著半壺水的金屬水壺。他把東西放在了小伙子面前,然后用貴族特有的“高傲”口吻說道,“讓人餓死在我的車上,別人知道了以后只會嘲笑我。”
如果和聲和氣的勸對方吃點東西,杜桑德生怕這小伙子只會更加惶恐且不敢吃喝。杜桑德思慮再三,決定還是用貴族的那種莫名其妙且欠打的態度來“勸說”對方。
他看起來實在是太需要吃些東西了。紐薩爾現在的天氣足以在一夜之間冰凍住一個池塘,而這個年輕人身上的衣服卻單薄的令人震驚。
他必須吃點東西,哪怕吃東西的姿勢……看起來像是在喂狗。
杜桑德強忍著自己心里的不舒服,把銀盤放在了地面上。然后在旁邊放下一把叉子。這個年輕人明顯不敢去碰叉子,他只是彎下腰,又用額頭觸碰了幾下杜桑德的靴子。
然后爬到了盤子旁邊,低下頭,真的像狗一樣只用嘴吃掉了蛋糕。
這是福德人生中第一次吃到奶油,也是他第一次吃到純小麥和白砂糖做成的食物。
他下意識的留下了一塊蛋糕,想要讓妹妹也嘗嘗這甜蜜的滋味——這比他去年,忍著蜜蜂蟄刺偷來的半塊干癟蜂巢中的殘蜜香甜得多。
但好心的老爺制止了他的行為,老爺說,妹妹生病身子比較虛弱,吃這么甜的食品反而對身體有害。
福德當然相信老爺說的話,會給自己吃這種好東西的老爺,怎么會有壞心思呢?
他不舍的吃完了第二塊奶油蛋糕,然后喝了一口壺里不帶任何怪味和泥沙的清水。然后在溫熱的車廂中,終于抵抗不住身體的疲勞,趴在地面上睡了過去。
在睡著之后,福德仍然保持著趴跪的姿勢。他不敢碰到紅色天鵝絨的坐墊,也不敢讓妹妹從自己的背上摔下去。
蒸汽馬車很快就停在了紐薩爾最好的醫院門口。杜桑德生怕開門的動靜驚醒福德,他干脆利用自己的身高優勢,直接從車窗戶里鉆了出去。
跳出馬車,杜桑德就看到了另一輛蒸汽馬車以車載至少三百斤的巨大慣性沖了過來。馬蹄在地上擦出了一堆火花,然后停在了杜桑德面前。
埃斯科瓦爾帶著低等級哥布倫從車上跳了下來,他展現出了和體型完全不同的靈活動作。內政局的局長卷著一股寒風沖到了杜桑德面前,然后弓腰把自己1.6約爾的身高縮到了只比杜桑德高兩個頭的地步。
“那個女孩已經死了。”杜桑德看著煤氣燈照亮的醫院大門,沉聲說道,“但男孩還活著。有什么辦法能讓他接受這個現實?”
“這個好辦。”埃斯科瓦爾局長弓著身子說道,“可以先讓人把女孩的尸體收入醫院,然后過三天后宣布女孩病重救治無效死亡。三天的時間,足夠他冷靜下來,然后想明白這件事情。”
杜桑德看了一眼埃斯科瓦爾問道,“你確定這樣可行?”
“大人,他們是貧民。”埃斯科瓦爾低聲說道,“貧民家庭中,死亡是一件和落葉一樣常見且自然的事情。他們能夠自己找到生命的軌道,并且迅速接受現實的——讓女孩的身體在醫院里停留三天,這樣的舉措對他們來說,已經足夠拯救心靈了。”
穿越到帝國十年,杜桑德這才發現,自己對同樣居住在這顆星球上的貧民的了解幾乎為零。
他通過直覺判斷,用喂狗一樣的方式是讓這個剛剛失去妹妹的可憐人吃下蛋糕的唯一方法。但杜桑德實在是分辨不出,把已經僵硬的小姑娘尸體從他的背上取下,然后在醫院里停尸三天,是否能夠讓他逐漸接受現實。
沉思了一會,杜桑德同意了埃斯科瓦爾局長的建議。低等級哥布林和從醫院里出來看情況的保安,一起悄悄的把小姑娘送進了醫院里。而杜桑德和埃斯科瓦爾則攔在了被驚醒的福德身前。
“她需要盡快進入醫院治療,你就別進去了。”杜桑德沉聲說道,“你的家在什么地方?我送你回去。”
福德下意識的拒絕了,他弓著腰說道,“老爺,我認識路,自己能走回去的。”
看著福德的樣子,杜桑德想說些什么,但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他嘆了口氣,從自己鼓鼓囊囊的口袋里,找出了一張十先令的紙幣,并且還找出了一張羅森給自己的名片。
他用鉛筆,在名片上寫下了“給這個可憐人一份工作——杜桑德”的字跡,然后把名片和紙幣一起塞到了福德手里。
“明天,你把這張名片交到工業區的羅森公司去。”杜桑德鄭重的說道,“那里的人會幫你留意你妹妹的消息,并且給你一份能夠糊口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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