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下江山,綠植匆匆,青翠欲滴,美不勝收。
甄武激動之下,一躍而起,站在高高的城頭上,向著南方遠望,試圖看的更遠一些,他只覺得此中心情,較之縱橫漠北時,亦有一種大好男兒的暢意。
因為他知道,這座江山即將要被他們接手,然后由他們帶領著,去描繪一副盛世天下的畫卷,也由他們帶領著,去開疆擴土打造出一個屬于他們傳奇的帝國霸業。
這世間還有什么比這件事更值得期待的嗎?
“右將軍,城頭風甚大,還需小心,要不咱下來吧。”曹小滿在一旁擔心的看著甄武站在城頭之上,生怕甄武一個不小心,從城頭掉下去。
甄武回頭白了一眼曹小滿。
他征戰這么多年,武藝這么高強,還能不小心掉下城頭摔死不成?
開玩笑。
不過,甄武被曹小滿這么一打擾,倒也去了幾分興致。
他從城頭上躍下來,看到曹小滿大為松了一口氣,心中不滿之下,故意開口望曹小滿的傷口上撒鹽:“咋滴?你老丈人肯搭理你了?”
說起這個,甄武突然來勁了,嘖嘖了兩聲道:“話說回來,李二牛脾氣倒變了不少啊,你他娘的養個情人鬧得動靜那么大,他竟然沒拿大棒子抽伱,這也忒不合理了,老子當年剛認識他的時候,你爹曹陽晚上只是放了倆臭屁,他都跳起來和你爹大打出手,現在你搞出這事,他竟然只是沒給你好臉色。”
曹小滿臉色一下子漲紅了,他也知道被老丈人不給好臉色,是個丟人的事。
甄武瞧見曹小滿這個樣子,也越發的想要逗弄曹小滿,故作生氣的冷哼了一聲道:“回頭我得找他聊聊去,職位越來越高,殺氣怎么能越來越少,他不拿著大棒子抽你個半死,我瞧不起他。”
“武哥。”曹小滿大急,一時間連哥都喊了出來。
“瞧你拿慫樣。”
甄武笑罵了一句,他揮了揮手道:“行了,走吧,去看看殿下他們在做啥。”
一行人隨即向著城下走去。
而這個時候,城中的縣衙處,朱棣正在安撫一眾被俘虜的南軍將領們,一切都比較順利,基本上所有被俘虜的將領,都明確表示愿意降了朱棣。
除了一個人。
平安。
興許平安覺得他曾陣斬燕軍幾員大將,不可能有活路的緣故,被綁著走進堂中的時候,口中依舊大罵不止。
這讓堂中的朱棣,朱能等人全都變了臉色。
朱能等人連忙上前喝止平安,可沒想到反倒讓平安更囂張起來,他整個神情中都透著一股不服氣,不屑的掃視了一眼朱能等人,倨傲道:“一群無能鼠輩,竟敢呵斥與我,不怕惹的天下人笑話嗎?”
說著,他還看向朱能旁邊的房寬。
房寬是燕軍后軍統領,地位僅在甄武,張玉,朱能之下,平安冷哼一聲,沖著房寬不屑道:“你,屢次被我破陣鑿傳,見我不退避三舍,還敢大放厥詞,不覺得丟人羞愧嗎?”
房寬和一眾后軍將領,聽聞這話,一個個羞惱不已,可他們被平安破陣是事實,卻也找不出辯解的話語。
平安鄙視的掃過房寬等人,又把眼光放到了朱能和張玉身上:“至于你們,較之陳亨,王真又如何?你們誰與我對陣,敢言勝我?不被我當場斬殺,便算你們有本事。”
朱能的暴脾氣一下子就忍不住了。
他一直為自己的勇武自傲,年輕時也曾眼高于頂,不可一世,只不過后來認識甄武后,才開始慢慢收斂,曉得天外有天的道理。
可此刻他卻被別人小視,如何受得了這個侮辱。
朱能當即向前一站,剛剛打算說什么,卻被朱棣的蘊含怒火的一聲‘退下’,生生打斷了。
他看了看朱棣,見朱棣已經親自起身,走向平安,心有不甘的重新退了回來。
朱棣來到平安的身前,一雙眼睛深沉的盯著平安,他問道:“你不服?”
平安冷哼一聲,沒有說話,但是神態已經表現的明明白白。
朱棣嗤笑一聲道:“你言你勇,可靈璧一戰,又因何被我所俘,你這般口放厥詞便不怕天下人笑話嗎?”
“天下人笑話?”
平安嘴中嘟囔的反問了一聲,隨后臉上咧出一個猙獰的笑容,他一字一句,目空一切的說道:“即便我兵敗被俘,但天下人亦知,吾殺汝,如宰牛羊!”
朱棣的臉色瞬間黑沉了起來。
就在他要爆發出來的時候,外面一陣腳步聲響起,伴著一道清冷的聲音傳進堂中。
“我看是誰這么囂張,敢視我燕軍如無物?”
隨著這道聲音,甄武大步走進了堂中。
甄武打量了兩眼,被綁著的平安,嘴中笑了一聲道:“我當是誰呢,原來是手下敗將啊,斷了胳膊,這么快就忘了疼了?”
平安看到甄武進來,眼球一縮,他冷哼一聲不欲和甄武多說。
朱棣見到甄武來了,呼哧呼哧深呼吸了兩下,平復了一番心情后,重新返回高堂坐下,把這里交給了甄武處理。
甄武看著平安道:“說話啊,老子剛來,怎么不說了,接著囂張啊。”
平安側頭避開甄武的視線,依舊不說話。
“不說話以為就沒事了?”
甄武壓著怒氣,抽出腰刀一刀斬斷,綁在平安身上的繩索,然后舉刀指向平安道:“老子給你個機會,咱倆打,生死各安天命,老子就看你敢不敢接老子這一戰。”
隨著這句聲音落下,甄武身上的殺氣也濃濃的擴散開來。
所有人都微微有些驚駭。
他們不明白甄武為什么突然想要單挑。
可甄武身上的殺氣,也讓他們都不得不相信,平安若是敢動一步,甄武一定會迅如閃電般的,直接把平安當場斬殺。
所有人看向甄武。
甄武臉上平靜,不過熟知甄武的人依舊知道,甄武眼中早已布滿濃稠的恨意。
下一刻。
朱棣,朱能,張玉等人都明白過來。
被平安斬殺的陳亨,王真都是甄武的部下,而且和甄武都關聯很深,若說甄武心中沒有恨意,不想趁機直接斬了平安,他們是絕對不相信的。
平安自然也感受到甄武的殺意,一時間,平安反而踟躇起來,臉上繼而難看起來。
朱棣看著這一幕,心中卻急急的思索了起來,平安要不要讓甄武殺呢?
想來想去。
朱棣最終還是決定不殺平安了,所以當他看到甄武還欲逼迫平安時,當機立斷的開口道:“好了,甄武你退下吧。”
甄武有些不甘的回頭:“殿下。”
“退下。”朱棣臉色一板。
甄武見狀,不得不心有不甘的退了下來,心中卻在這時也微微有些下沉,朱棣想要留平安一命,沒出甄武的猜測,自從朱棣起兵以來,除了幾個朱允炆的信臣,被朱棣斬殺,其他被俘虜的基本上一個沒殺,更何況平安還是朱元璋的養子。
而朱棣這時已經看向平安,他開口道:“我不管你服不服,既然兵敗被俘,便老實認著,我看在高祖的份上,不欲害你性命,所以你最好莫要生事,要不然你自己心中清楚。”
說完,朱棣沖著左右士卒道:“重新綁了,押解京師。”
平安有些驚愕,他沒想到朱棣竟真能饒了他,是故,他便老實的再次被綁,沒有掙扎。
等到平安被帶下去后,朱棣讓其他人退了下去,留下了甄武,朱棣想了想開口勸解甄武道:“兩軍對壘,各為其主,咱不能把這個當做私仇去報復,要是所有人都這樣,那…”
說著說著,朱棣看甄武的神色依舊不佳,嘆了口氣道:“算了,我也不和你說這些冠冕堂皇的話了,咱爺倆說點交心的。”
隨后,朱棣起身拍了拍甄武的肩膀,示意甄武跟上。
倆人來到外面,一邊走,朱棣一邊說道:“你也知道,咱們起兵的理由是什么,誅殺奸臣,所以咱們的目標只能是方黃等人,現下咱們離京師越近,行為就越大意不得,咱們不能表露出太多的殺心,以免逼的所有人齊心來抵抗咱們,要不然定會生出許多波折,這些道理我想,你應該能明白的。”
甄武點了點頭。
朱棣接著說道:“平安陣斬陳亨和王真,你以為我不恨?陳亨和王真都與我大半輩子的交情了,而且都是因我而死,我焉能不恨,但就因為如此,我們才要饒平安一命,試想咱們連平安都可以不計前嫌,會瓦解多少南軍將士的抵抗之心?會讓咱們的將士少死多少人?只要忍一時,便能換這么大的好處,咱們憑什么不忍?”
說到這里,朱棣回身用力的拍了拍甄武,沉聲教導道:“心能忍萬般情緒而不發,這才是大丈夫也,明白嗎?”
“我明白了,殿下。”甄武說道。
“明白就好,不過我可以答應你,等幾年之后,若你心中恨意猶存,你便尋個機會發作吧,那時候我定不多說什么。”朱棣看著甄武說道。
甄武臉上咧出個笑意道:“多謝殿下。”
“有什么好謝的。”朱棣隨意的說道,之后他雙手扶腰,活動了一下筋骨:“對了,還有一事,我覺得挺奇怪的,你幫我也琢磨一下。”
甄武眼睛一轉道:“殿下可是想說梅殷之事?”
朱棣點了點頭道:“自咱們從濟南出兵,至今一月有余,按理說梅殷早該支援過來才是,為何一直按兵不動,這讓我有些百思不得其解。”
甄武苦笑的搖了搖頭道:“殿下不知,我又如何得知,不過殿下還記不記得上次我重傷回來,和您提及的張璞張指揮使?”
“我記得。”
朱棣走了一會兒,眼見旁邊有一座涼亭,轉頭鉆了進去:“你和我說過,此人先助你破盛庸,后救你性命,有大功與我們,如此我怎能忘記,不過你此刻提他作甚?”
“他的亡妻是梅殷之妹。”
嗯?
朱棣看了過去。
甄武接著說道:“只不過梅殷按兵不動是否和他有關系,我就不清楚了,殿下,你看要不要讓人去查一查。”
朱棣想了一會兒,搖了搖頭道:“還是別了,就這樣保持現狀就好,反正不管因為什么原因,對我們是有利的,也免得咱們派太多人過去,刺激到梅殷,惹的他兵出淮安就不妙了,至于原因嗎,以后總會知道的。”
甄武想了一下,覺得這樣也好,反正他們很快就要南下。
而這個時候的淮安城中。
兩個淮安軍中的將領在私下閑聊著。
“哎,你說大將軍怎么身體不適這么久,燕軍現在已經打下徐州了,咱們依舊按兵不動,這不妥吧。”
另一個人絲毫不在意的說道:“有什么不妥的,我覺得這樣挺好的,而且說句大逆不道的事,燕王和皇上畢竟是一家人,咱們跟著打生打死有什么意思。”
那人想了一下,不由自主的點了點頭。
下一刻,他臉上擔憂道:“不過咱們大將軍的病情也太久了,咱們是不是幫大將軍尋個好大夫看一看啊。”
“不用。”
那人說這句后,把頭探到另一人的耳邊小聲道:“告訴你個秘密,我聽說大將軍身體根本就沒事。”
“啊,不會吧,若是沒病,大將軍為何這般作態。”
那人搖了搖頭道:“這我不清楚,興許大將軍也不愿意摻和燕王和皇上的事情,一個內弟,一個內侄,大將軍也為難不是,不過我到聽聞一事有點意思。”
“什么事?”
“大將軍是聽到一個指揮使被抄家斬首的消息后,才說身體不適的,那個指揮使據說和大將軍頗有淵源,叫做什么來著,好像叫什么張璞。”
就在兩人閑聊的時候,梅殷把自己憋在了一個房間里,心中煎熬的痛哭不已。
他讓人打聽過,張璞一家生死未知,下落不明。
若說其他人也便罷了,可他真的想要保護好他妹妹留下唯一的孩子。
但是先不說他現在找不到,他根本也不敢大張旗鼓的找,因為張璞犯得事情太大了,而且圣旨已下,事無回轉的余地,他即便找到又能怎么辦。
除非有一天,張璞犯的罪,不再是罪,變成了功。
這樣張璞一家才有生還之機。
可他梅殷是皇上認命的大將軍,是高祖欽點的輔佐之臣,他不盡心又如何對得起高祖和皇上對他的信任。
也是因此,這些日子,梅殷過得生不如死。
幽暗的房間里。
隨著時間慢慢流逝,梅殷心中好似有了決定,他眼淚一下子更加洶涌,一時間把他的胡子也全部打濕了。
他噗通的一聲向著南方跪了下來。
心如死灰的想著。
既然皇上讓他固守淮安,那他就把淮安牢牢固守住,守的固若金湯,如此也算不負圣命吧。
梅殷自欺欺人的想著,整個人一瞬間變的異常的蒼老起來。
自古忠義難兩全!
人間悲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