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之大事,在祀與戎,對內統一思想,對外發動戰爭,周吉、荀冶、宋騏碰頭商議下來,決定暫緩一步,先不進軍天街。倒不是投鼠忌器,生怕對方破壞柴油發電機,實在那地方是個燙手的山芋,眼下第一第二避難所的人力物力已經發動到極致,捉襟見肘,不如暫緩一步,先開出條件,弄到足夠的好處再說。
向匪幫索取的賠償不是“一錘子買賣”,按月進貢,細水長流,主要分為兩部分。其一是生活用品,小傅和小鄧羅列了一張詳盡的清單,涵蓋糧油面點、肉禽水產、酒水飲料、衣物被褥四大項,大項下又包括若干品類和數量,匪幫每月賠付的物資以清單為準,每個大項都要達到一定總量,對具體品類倒是不作硬性規定。其二是電力能源,暫定每月賠付五十只充滿電的汽車蓄電池,由匪幫派人負責接送,如有故障或損壞,同樣由匪幫負責調換,如果暫時短缺,可以用等體積的汽油替代。
三位大佬敲定了賠付的細節,確認無誤,讓小傅叫上幾個人,把胡鏞押到會議室。兩軍交戰不斬來使,小傅客客氣氣請他坐定,小鄧還泡了杯熱茶給他暖暖手,胡鏞心中大定,端起茶杯喝了幾口,很粗劣的袋泡茶,不知是不是心境的緣故,喝在嘴里竟滋味無窮。
荀冶也不多與他啰嗦,言簡意賅,讓他轉告辛老幺,他們接受匪幫賠禮道歉,為了彌補他們的損失,需按月賠付一批物資,清單上寫得很詳細,以每月十五為截止日期,數量不足或拖欠逾期,他們就進攻天街。胡鏞聽得很明白,對方開出條件,最初的條件就是最后的條件,沒有討價還價的余地,他只能老老實實答應下來,乖巧得像搖尾巴的小狗。
臨走時,周吉提醒了他一句,今天是月初,他們還有十來天光景準備第一批物資,不要耍花招,否則后果很嚴重。胡鏞心中一凜,和平坊站的三位話事人,他本能覺得周吉權勢最大,也最難對付,他的雙眼仿佛能洞徹人心,一切心計在他面前都無所遁形。
胡鏞圓滿完成了這一趟出使,留下作為“添頭”的張景和,在對方的監視下翻過掩體,沿著地鐵隧道消失在黑暗中。易拉罐的響聲漸遠減輕,他長長舒了口氣,試探著叫了聲:“我回來了,一切順利!”過了片刻,前方亮起熒光棒,歐陽泉一直等他等到現在,他確認胡鏞是一個人回來,才稍稍放下心來。
有的談就好,最怕對手一時沖動,歪打正著反攻天街,打他們一個措手不及,這才是最糟糕的結果。關心則亂,歐陽泉多問了幾句,甚至還問胡鏞要了賠付的清單,湊在熒光棒旁看了一遍。胡鏞皺起眉頭覺得不妥,很快又舒展開,把清單交給對方,什么多余的話都沒說。歐陽泉是辛老大的左臂右膀,他又算哪根蔥,犯得著去提醒他!
歐陽泉一目十行看完清單,心頭有點發堵,平心而論,對方開出的條件不算離譜,問題在于每個月都要賠付這么一批物資,天長日久累積起來,是個絕對無法承受的數量。他有點無可奈何,事后諸葛亮,如果不去偷襲和平坊站就好了,兩支沖鋒槍再加上兩百多發子彈,足夠他們守住天街,又何至于落到眼下的尷尬境地。
二人各懷心思,默默無語回到天街,辛老幺和許礪早已等候多時,見胡鏞平安歸來,不約而同長舒了口氣。還好還好,局勢沒有糟糕到無法挽回,辛老幺迫不及待問起對方的態度,胡鏞一路上早已打好腹稿,不假思索一一道來,最后呈上賠付的清單,他的人物已經完成,一身輕松,剩下就交給辛老大他們決斷了。
辛老幺眉頭大皺,把清單交給許礪,許礪仔細看了一遍,向胡鏞確認對方開的是“一口價”,不容商量,苦笑著說:“這是要‘溫水煮青蛙’,吸干我們的血啊!”
“溫水煮青蛙”,吸他們的血,一針見血非常形象,天街的物資雖然充裕,但也經不起這么個消耗法,就算是涸澤而漁,又能多支撐幾個月?辛老幺心亂如麻,如果對方干脆擺出一副強硬的姿態,悍然進攻天街,他倒也就絕了念想,奮起反抗,是生是死聽天由命,但偏偏有那么一條活路,分寸拿捏得剛剛好,有點傷筋動骨,又不至于把他們逼上絕路。
辛老幺與許礪面面相覷,不知該如何是好,病急亂投醫,他問胡鏞有沒有什么想法。這是個機會,胡鏞不由心中一動,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斟酌道:“不如先撐個幾個月,等等張景和那邊的消息?”
一語驚醒夢中人,辛老幺恍然大悟,是啊,張景和有把柄握在他手上,她若能起到關鍵的作用,形勢或許會有轉機。人都是這樣,不到山窮水盡,難有孤注一擲的勇氣,明知張景和這根救命稻草靠不住,還是忍不住把希望寄托在她身上,許礪看得很清楚,但他沒有試圖說服辛老幺改主意,事實上他也無計可施,只能過一天算一天。
匪幫就像被狠狠抽了一鞭子的陀螺,從上到下行動起來,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四處搜羅物資,完全不顧那些掙扎在死亡線上的幸存者,把他們賴以生存的最后一點東西都殘酷地搶走。在匪幫的槍口前,一切反抗都是徒勞,他們只能默默忍受命運的蹂躪,一無所有,一步步走向死亡的深淵。
胡鏞目睹這種種慘狀,于心不忍,他終究天良未泯,找了個機會跟辛老幺說,不如暗中散布消息,和平坊站有個避難所,鼓動那些“難民”前去投奔,給對方找點麻煩。辛老幺與許礪商量了一下,覺得不妨一試,這是赤裸裸的“陽謀”,為了湊齊清單上的物資,他們已經竭盡所能了,造成這么多難民也是不可避免的事,天街四通八達,攔都攔不住。
就這樣,匪幫賠付的第一批物資還沒送到和平坊站,天街的“難民”已經先一步涌來了。
相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