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都不是喝慣酒的,半杯純威士忌雖不至醉倒,多少有了些許酒意。周吉燒水沏茶,等水開的當兒,乘興展開宣紙,提筆沾墨寫下一首詩,“寒夜客來茶當酒,竹爐湯沸火初紅。尋常一樣窗前月,才有梅花便不同。”寫完又看了一遍,筆筆有力,字字精當,覺得很得意。
余瑤湊到他旁邊看了一眼,如遭雷擊,她頓時記起赤霞谷,幽暗的山腹中,水聲滴答,時斷時續,嘴角似乎被人輕輕吻了一下,如蜻蜓點水,接著腰肢被人摟住,再次吻在她嘴角上,一點點挪向顫抖的雙唇。
周吉換了張宣紙,又寫了四句:“春宵一刻值千金,絕知此事要躬行。侍兒扶起嬌無力,江州司馬青衫濕。”
余瑤按住嘴角,一顆心怦怦亂跳,腿腳發軟,混亂中仿佛有一只大手伸入內衣,按在她顫抖的小腹上。之后發生的一切記憶猶新,她非但沒有拒絕,反而主動迎合,放縱讓她感覺好多了,那些壓在心頭的負擔變得可以忍受,是不是當少女變成女人,就能承受更多?
周吉擱下毛筆,回頭看了她一眼,問道:“還記得嗎?我們曾經親密無間,你是我的公主……即使當不成一個國家的公主,至少可以當某個人的公主……”
前世與今生重疊在一起,余瑤內心的抵抗徹底崩塌,她手足無措,甚至暈暈乎乎,任憑周吉起身將自己拉入懷中,托起她的下頜,毫不猶豫吻了上去。
第二天中午,余瑤裹緊了睡袋像條大毛蟲,閉上眼睛裝睡,等周吉離開了帳篷,外間響起劈柴的動靜,才一咕嚕爬起來,“嘶嘶”倒抽冷氣,伸手按住酸軟的后腰,拿了干凈的內衣褲,重新縮回睡袋里。睡袋里空間有限,動來動去很不方便,余瑤別別扭扭換好貼身衣物,賴了會床,忽然覺得四下里靜得發慌,這才意識到晝夜不停的風聲已經消失了。
內心的激動壓過了羞澀,她匆忙套上衣褲,披頭散發也不怕冷,赤著腳湊到窗口,從木板的縫隙往外看,積雪已經埋沒了窗戶,一縷天光從屋檐下的縫隙照進來,天井里寂靜無聲,看來暴風雪已經停了。終于結束了!余瑤長舒一口氣,等到雪融化了,整個城市濕漉漉的,幸存者從避難所里走出來,擦干眼淚,振作起精神,齊心協力重建文明,人不能沉湎于過去,人總得往前看,不是嗎?
那么她和周吉會怎樣?余瑤暢想著未來種種,不知不覺癡了。
過了一會,周吉抱著劈柴進來,見狀把她一把拉進帳篷,余瑤驚呼一聲,跌坐在他懷里,臉頰通紅,嗔道:“干什么!毛手毛腳的!”周吉摸摸她冰涼的腳,皺起眉頭說:“別凍著,生了凍瘡很難看的!”
余瑤從他懷里掙脫,湊近壁爐,就著余熱搓揉雙腳,周吉燒旺爐火,揉了揉她的頭,揀起一旁的發繩,幫她把頭發扎在腦后,從后面摟住她的腰,手還算老實。余瑤身子有些僵硬,輕輕“哼”了一聲,繼續揉腳,等到血脈通暢了,推了他一把,說:“快看看,暴風雪是不是停了?”
“暫時是停了,得抓緊時間補充點物資,下一場會更猛烈,持續的時間更久……”周吉的語氣很平靜,仿佛一切都在他預料之中。
余瑤聞言心中一緊,猶如兜頭一盆冷水,只是暫時停了嗎?給人以一線希望,又狠狠掐滅,世間還有比這更殘忍的事嗎?她沒由來打了個寒顫。周吉拍拍她的肩,起身找了把榔頭,把堵縫的毛氈逐一拆下,余瑤按捺不住,找到棉襪套在腳上,穿好鞋子鉆出帳篷,像小尾巴一樣跟在他身后。
周吉回頭看了她一眼,讓她回帳篷待著,小心別凍著。余瑤嘟囔了幾句,沒有聽他的話,翻出羽絨服裹得嚴嚴實實,連兜帽都戴了起來,迫不及待想看看外面的情形。
寒氣從門縫里鉆進來,外面溫度很低,周吉用力拉開加固的門栓,搗鼓了半天門鎖,鎖舌似乎銹住了,好不容易才卸下來。他小心翼翼拉開后門,只見白茫茫一堵墻,天井里積雪填得嚴嚴實實,他用木條捅了捅,下面的雪壓得很實,硬邦邦結成冰,上面的雪層還很蓬松,一捅就散開來。
周吉用鐵鏟把積雪拍實,清出一條路來到天井里,仰頭望去,天灰蒙蒙的,鉛云壓得很低,醞釀著更殘酷的災難,留給他的時間并不多。余瑤緊隨其后,驚呼一聲,雪積得很高,梅樹只剩幾根枝丫露在外面,竟然沒凍壞,枝頭還開出幾朵紅花,暗香浮動,像火一樣熱烈。
周吉清了清天井里的積雪,一直挖到隔壁墻邊,回屋拿了撬棍,沿著磚縫插進去,用力一撬,沒幾下就挖出一個大洞。余瑤好奇地問:“你在做什么?”周吉退后幾步,說:“從后門到隔壁咖啡店去弄點柴火,順便看看有沒有吃的東西。”
余瑤還沒回過神來,周吉大步上前,接著沖勁一腳蹬了上去,殘破的墻壁支撐不住,坍塌了一截,墻泥磚頭滾落在雪堆里,就像白紙潑了一灘墨,丑陋難看。他丟下撬棍,拿了鐵鏟跨過斷墻,繼續清理積雪,很快來到咖啡館的后門。
咖啡館后面原本是個庭院,做了些假山景觀,靠窗是情侶座,窗框被擠破了,望進去半是積雪,空無一人。周吉撬開門鎖闖進咖啡店,毫不客氣掃蕩了一番,找到一臺手磨咖啡機,還有幾袋沒拆封的咖啡豆,甜點和小吃滾得滿地都是,他挑了些餅干和糖果,最后還在柜臺后發現一箱完好無損的牛奶,居然沒過保質期。
余瑤滿心歡喜,螞蟻搬家,把他找到的東西一趟趟搬回去,周吉關照她順便把斧子帶過來,他看中了咖啡店里的柜臺、桌椅和地板,都是很好的硬木柴,拿回去燒壁爐,可以支撐很久。接下來他就化身為“破壞狂”,操起斧頭不知疲倦地拆店,把木料粗粗劈開,一捆捆扎起來。
余瑤腰酸腿軟,幫不上什么忙,只能給他擦個汗,遞杯茶什么的。周吉仿佛有用不完的力氣,動作麻利,斧子掄得又準又狠,好在咖啡店門面不算大,堪堪搶在天黑前拆成了個“毛坯房”。風聲漸起,嗚嗚咽咽把積雪吹進店里,一蓬蓬盤旋飛舞,像調皮的精靈。周吉抓緊時間把木料送回家,順便清一清排泄物和污水桶,全部堆在咖啡店的角落里,等待下一場暴風雪把它們徹底掩埋。
咖啡店就是垃圾場,是公共廁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