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慕蓮目不轉睛盯著秦貞，她很克制，也很堅忍，不像周雨那樣歇斯底里，也不像宋太太那樣淚流滿面，只是眼圈有點紅，身體微微顫抖。她們喝了仙云茶，究竟看到些什么？好奇像大毒蛇纏繞住她的心，劉慕蓮腳趾用力摳地，如今的她后悔無比。
秦貞深吸一口氣，仿佛有什么東西破殼而出，她勇敢地抬眼望向周吉，望見他的瞳孔中倒映出自己的身影。她故作鎮定，輕聲問道：“是真的嗎？”聲音有一絲顫抖，顯然內心受到莫大的沖擊，并不像表現出的那么平靜。
周吉沒有立刻回答她，他從容喝完另一杯仙云茶，掀開柜臺的擋板走出茶鋪，說了句：“我送送你，邊走邊談。”
秦貞知道他有些話不想當著劉慕蓮的面說，咬著嘴唇跟了上去，心頭渾渾噩噩，根本沒注意他往哪個方向去。
劉慕蓮按住胸口覺得堵得慌，什么真的假的，還瞞瞞藏藏，搞得像地下情報工作者！她肚子里狠狠埋怨了幾句，看到周吉留下的仙云茶，頓時眼前一亮，踮著腳探出頭去，見二人已走遠，偷偷摸摸沏了第二開，倒出一杯一口氣喝干。茶很香，口舌回甘，雖然淡了點，還是很好喝，劉慕蓮咂咂嘴，舔了舔嘴唇，卻什么都沒等到，周雨之前的告誡像個笑話，她上當了！
劉慕蓮覺得委屈，像秦貞一樣眼圈都紅了，她抽了抽鼻子，覺得八千一杯，就算是二開也不能浪費，氣鼓鼓把剩下的仙云茶都喝完，洗了茶具收進柜子里，沒精打采繼續當她的賣茶小妹。
杜門街的人流里多了兩個人，周吉與秦貞像一對鬧別扭的情侶，年輕，干凈，充滿無限可能，吸引了不少羨慕的目光。走出很長一段路，周吉才打破的二人間的沉默和尷尬，他故作輕松，“胡陽渡，土地廟，齊云鶴，從那里出發，踏上皚皚昆侖，你可以把看到的一切當作前世，也可以認為是植入腦海的一段記憶，哪一種能讓你感覺輕松點？”
秦貞仔細聽清他說的每一個字，比上課還要專心，她謹慎地反駁：“這不一樣，前世是客觀存在過，是真的，植入的記憶是虛幻的，是假的，感覺只會自欺欺人。”
周吉放慢腳步，扭頭看了她一眼，猶豫片刻，終于揭開了謎底：“很久以前，在另一個世界，這一切真的發生過，后來那個世界像沙上的城堡，崩塌了，消失了。”
“所以那個世界的每個人都輪回轉世，失去了前世的記憶，來到這里等你喚醒？”
周吉笑笑說：“我不知道是不是每個人，也不知道他們在不在等……我只是個賣茶的，沒這個責任，也沒這么大能力。我從來沒有強迫過誰，有緣相見，喝上一杯仙云茶，沒這個緣分錯過也就錯過了。”
他在泗水城開了一家茶鋪，以天都茶為餌，愿者上鉤，只有體會到天都茶的好處，死心塌地成為熟客后，才能看到仙云茶的消息。一杯仙云，十年塵夢，有誰能經得起誘惑？前世的記憶就此被喚醒……他這樣做究竟有什么目的？
秦貞實在想不通，她悶悶不樂，踢了踢街邊的護樹磚，總覺得對方隱瞞了什么關鍵。沉默良久，她艱難地開口：“能不能告訴我，你是從哪里進的仙云茶？”
“自己做的。當然不是從鮮茶葉殺青揉捻從頭做起，太麻煩，買了現成的茶葉二次窖藏，就可以炮制出天都茶和仙云茶。”
秦貞沒有問具體工藝，天都茶和仙云茶賣得這么貴，窖藏是最大的秘密，對方一個字都不會透露。她想了想，不能逼對方逼得太緊，否則他一走了之，就永遠和這個秘密失之交臂了。秦貞念頭轉得極快，話鋒一轉，“你那邊還有仙云茶嗎？”
周吉有些意外，實話實說：“沒有存貨了，炮制仙云茶耗時費力，忙活半個月才能湊齊一開的量，不容易。你還想喝嗎？”
秦貞猶豫了一下，說：“如果可以的話，我能全包下來嗎？”
周吉不覺笑了起來，“如果你確認自己可以，我想問題也不大，最多跟宋太太那邊打個招呼，抱歉一聲。”
秦貞雙手抱臂似乎有點冷，她下定決心說：“那就給你添麻煩了，茶錢我會照付的。”
她手邊有兩張卡，一張是日常消費的副卡，掛在秦總名下，賬單每月都會發到他手機上，還有一張是自己的名字，逢年過節的私房錢存在里面，做做活期理財，以備不時之需。秦貞提醒自己不要忘了從私房錢里支取茶費，免得老爹發覺了問東問西，不好解釋。
杜門街很快走到了盡頭，泗水大學遙遙在望，秦貞停下腳步，她察覺周吉要送她回宿舍，搖搖頭說：“我住在外面，不用回學校了。”
“走讀？”周吉稍有些意外，轉念一想，秦貞出手闊綽，家里條件一定很好，住不慣四人間的宿舍也在情理之中。
秦貞指了指河對面的中茵皇冠，“我在學校附近租了個公寓，臨時過渡一下。要是有空的話，一起吃個便飯吧，還有點事想問你。”
周吉順著她指的方向望了一眼，高樓像一面船帆，直刺藍天，說：“那是度假酒店。”
“公寓就在酒店后面，被擋住了，繞過去就看到了。”
沒有回絕就是答應了，秦貞主動在前引路，其實橫穿泗水大學要近得多，但她不想被同學撞見，特意繞了點路。跨過北長橋，可以望見一高一矮兩幢樓，高的中茵皇冠度假酒店，矮的是中茵皇冠國際公寓，秦貞租在十六樓。這一帶靠近泗水大學東校區，周吉沒怎么來過，他散步的范圍只在杜門街附近，不過護城河。
秦貞領著周吉進了酒店，請他吃自助餐。他們來得很早，餐廳剛開始營業，沒什么客人，秦貞挑了張靠窗的桌子，望出去是波光粼粼的護城河，兩岸垂柳新綠中染著鵝黃，夕陽下如同盛裝的新娘。
中茵皇冠的自助餐琳瑯滿目，服務員都是經過嚴格培訓的俊男靚女，彬彬有禮，每一個細節都做到完美無瑕。與秦貞預想的不一樣，周吉沒有絲毫局促，他在海鮮區拿了翡翠螺和基圍蝦，在日料區拿了芥末和醬油，回到餐桌吃了起來，剝螺剝蝦稍嫌粗魯，但并不讓人討厭。
秦貞用叉子撥弄著蔬菜沙律，心中仍有很多疑問，卻不知該從何問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