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猿:、、、、、、、、、
“魂眼”既成,遙相呼應,煉魂之苦爆發得愈發頻繁,最終連成一片,如江河涌流,永無停歇之時。魏十七被抽去骨頭,癱倒在地,眼神渙散,蜷縮成一團,軀干不停抽搐,抖得像風中枯葉。好在他有言在先,誰都沒有上前,只能隔了一段距離,遙遙相望,心如刀絞。
肉身的改變一發不可收,每一日,每一時,每一息,或快或慢,連他自己都不知道,當一切完成,能否繼續維持人身,抑或會變成傅地傅黃那樣的怪物。
魂魄煎熬,臟腑破碎,筋骨扭曲,血肉撕裂,破而后立,立了再破,如此反復折騰了千百遍,意識忽然從身體里抽離,魏十七站在虛空下望,看著崖頭的那個自己,四目相投,兩兩相對,恍惚間覺得整個世界褪去了顏色,只剩下自己,鮮艷而突兀。
那是不屬于這方天地的力量,排他的、唯一的、純粹的力量,是煉妖劍、山河元氣鎖、藏雪劍丸都無法與之共存的力量。這一刻,太陰吞海功,天狐地藏功,鬼影步,本命神通,五色神光,乃至尚未大成的劍域都成為了過去,他不再需要這些,身體是最強的武器,他已經做好了準備。
“魂眼”終于與肉身完全契合,煉體大功告成,他靜靜安睡,鼻息沉沉,雙手相合放在胸前,臉色平和,無喜無悲。
秦、余二人守在他身旁,目不交睫,怔怔注視著他。阮靜暗暗嘆息,情深不永,不久的將來,她們注定會留在這方天地,靠回憶溫暖彼此,度過殘生。在此之前,就讓她們多陪他一陣吧!
她看了二女一眼,悄悄地離開。
數日后,意識重新歸位,魏十七仿佛從夢中蘇醒,慢慢爬將起來,活動著生銹的軀體,慶幸自己沒有什么改變,頭還是頭,手還是手,腳還是腳,至少在外表看來,一切正常。
腹中饑餒難當,秦貞和余瑤早有預備,提著食盒和水囊送上前,俏臉上盡是歡愉,眼中卻閃動著淚光。
魏十七食指大動,將酒肉一掃而空,舒舒服服躺下,頭枕在秦貞的腿上,秦貞為他揉著太陽穴,余瑤細心地剝去葡萄皮,將甘美的果肉喂入他口中,汁水滴在衣裙上,恍若不覺。
這是什么時節?居然還有葡萄?仙家手段,也毋庸深究!魏十七望著云霓,聽著松濤,心情輕松起來,暴戾和殺戮漸漸遠離,他又做回了自己,這樣的感覺,真好!
秦貞低聲細語,絮絮叨叨,跟他說著這些天發生的事,對魏十七來說,猶如輕風過耳,雁行長空,沒有留下絲毫痕跡。
這個世界,已經留不住他了。不過在此之前,還有很多事要做。
提及金三省的近況,魏十七稍加留心,秦貞注意到他的細微反應,會心地多說了幾句。
他是有“宿慧”的,修煉《太一筑基經》,水到渠成,進展奇快,短短數月工夫,就凝成了道胎,常人視若畏途的難關和瓶頸,在金三省,根本不知其為何物。
“宿慧”這兩個字,解釋了一切。
道胎既成,阮靜已開始傳他劍訣,聽聞這幾日正當要緊關頭,她悉心指點徒弟,抽不開身,這才沒有露面。
小師父,大徒弟,魏十七能夠想象那違和的一幕。
秦貞又說起金三省進山修行,褚戈缺了一條得力的臂膀,柜坊前行的腳步慢了下來,各部掌柜守成有余,開拓不足,倉猝之間也找不到替代金三省的人選,他頗為煩惱,無奈之下,只得將陸葳和宋韞調來幫忙,以解燃眉之急。
但那終究不是長久之計。
魏十七思忖片刻,心中一動,道:“柜坊走到今日,也到了不得不變的時候,即便金三省留在城中,也解決不了根本的問題。過些日子,我會跟褚戈合計,將柜坊五部拆作十股,五行宗持有四股,鬼王持有二股,毒劍宗、御劍宗合持一股,剩下的三股,我打算交給你。”
秦貞眨眨眼,不知他這樣安排有什么用意。
“持有股份的,稱作柜坊的‘股東’,持有一股以上的股東,可選派一人任‘董事’,‘董事’組成‘董事會’,一人一票,合議決定柜坊的一應事務,如爭持不下,可投票表決,同意、反對或棄權,計算股份多寡,半數以上同意則強行通過,否則暫時擱置,擇日再議。你覺得怎么樣?”
秦貞嘀咕道:“我要這三股做什么……”
魏十七分析給她聽,“褚戈持有四股,你若支持他,七股已是絕對多數,不用表決,你若反對,即使他說服毒劍宗和御劍宗,也只得五股,鬼王會站在你一邊,足以推翻他的決議。所以說,你雖不能掌控柜坊,褚戈卻不得不考慮你的意見。當然,這只是最壞的情況,他是個聰明人,不會走到這一步的。”
秦貞心中隱隱覺得不安,故作不知,強笑道:“你把這些交給我,你又到哪里去?”
魏十七微微一笑,沒有回答她。他只是提前安排,起個話頭暗示一二,至于秦貞愿不愿接受,那是后話了。
陽光滿山,歲月靜好,時間放慢了腳步,魏十七翻了個身,鼻息沉沉,竟睡著了。
秦貞輕輕撫摸著他的臉,心中既歡喜,又惶恐。她抬頭看了余瑤一眼,露出詢問的神色,余瑤臉色如常,嘴角噙著淡淡的笑意,搖了搖頭。
為什么把柜坊的股份留給秦貞,有意無意忽略了自己?余瑤忽然記起一樁陳舊的往事——那一天,魏十七從赤水崖聽雪廬帶回了八女仙樂屏,那些或坐或立,載歌載舞的女樂,讓她仿佛看到了自己。她觸動心事,鬼使神差說了句,“如若有朝一日,我身死道消,你便將我攝入這仙樂屏中,唱曲跳舞,為你解憂。”
八女仙樂屏和月華輪轉鏡的秘密,魏十七說給她聽過,事到如今,余瑤有一種強烈的預感,這個秘密,他瞞著秦貞,唯獨告訴了自己。有朝一日,他會離開這方天地,與阮靜一同飛升上界,柜坊和東溟城,是他留給秦貞的饋贈,有褚戈護持,她足以平平安安度過余生。同樣的,八女仙樂屏是她的歸宿,如果她愿意接受的話,可以舍棄肉身,神魂相依,永遠陪在魏十七身旁。
誰在他的心目中更重要?是秦貞,還是自己?余瑤呆呆想著心事,一時間不由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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