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祈十弦:
最初,只是某種目視偉大之物的感動與震撼。
縱使這個世界的人們從未想過,那天穹之外還有新的世界;縱使他們的認知里,天空從來都不是藍色的,群青色向來都是大海的代名詞……
但在第一枚火箭升空之時,人們仍是下意識的屏住了呼吸。
某種來自血脈深處的感動在蘇醒。
那是人類對天穹的渴望。
哪怕封住了天,銷毀了書,斷絕了歷史。一切都成為了秘密。
但在那血脈之中流淌著的東西,人類不會忘卻、更無法忘記。
希望傳遞著希望,愛連接著愛。
而后,奇跡便喚來了奇跡——
最初的時候,也并非所有的相關者都愿意參加「流星計劃」。
即使在幻夢被囚禁后,能毫不猶豫參與其中的也只有少數人。
每個人都有自己在社會上的關系。他們都有著自己的父母、孩子、朋友、愛人。
說到底,因為這項計劃本就不是需要所有人都為其犧牲。這項計劃是否存在危險?他們是否會在這個過程中遭遇不幸?是否計劃要成功就必須要用到他們?他們是否還有觀望一下的余地?他們又是否在被其他人道德綁架、被迫犧牲?或者還有其他人也隱藏了起來……在他們拼盡一切之后,那些最卑劣之人就會站出來竊取勝利的果實?
人本就沒有為了除自己以外其他任何東西而犧牲的義務。在其他人也保持沉默之時,能夠頂住人們的目光、果斷的站出來選擇犧牲,反倒需要一種稀少的勇氣——并非是犧牲的勇氣,而是踏上與他人不同道路的勇氣。
這也正是擢升的陽謀。
或許是因為活的太久、站得太高,或許是因為親歷了一場摧毀一切的戰爭,或許是因為他親手創造了不人道的神降裝置卻因此而取得了勝利,或許是因為他的意識早就已經化為了絕對的「0」和「1」,容不下任何「可能」與「不確定」的余地……
他是發自內心的不相信人類。
但羅素不怪他。
「……因為他從未見過那奇跡的光火。」
羅素在寂靜的夜里微微開口,輕聲說道:「那逆飛的流星。」在黑夜之中,他與翠雀、壞日一同站在山頂之上。抬頭望向那仍在四面八方稀疏飛起的流星。
半個月前,這些流星曾一度能覆蓋天空。光是這些自下而上燃起的火光,便將那蒼穹照亮。
而如今它們再度變得稀少,只是因為火箭發射基地都已經排滿。直到這兩天,才剛剛空出來。
一萬八千種靈能。兩萬三千枚火箭。
這里原本被冰雪所覆蓋,但卻因為周圍連續不斷的發射火箭,而將周圍的冰雪完全融化。溫暖到能夠讓人不穿著防護服直接站在外面。
自那第一顆流星逆飛而上,自由的子彈擊向天穹……如今已經過了一個月。
愈發寒冷的冰雪已經覆蓋了絕大多數的城市。地表氣溫已經降低到了零下六十度。
昔日還能亮起燈來的都市,如今已經陷入了完全的黑暗。人類活動完全停止。昔日的上城區已經完全化為了被冰覆蓋的廢墟,反倒是曾經黑暗如陰影般的下城區亮起稀疏的燈火。只有那些參與流星計劃的人,才會穿著防護服前往上城區。
「如你所說,他們所有人都是英雄。」
壞日輕聲說道:「當所有人都站出來時,人人都是先驅。」他瞳底的光早已熄滅。
他早就已經做好了犧牲的準備——但人類并沒有依賴于壞日的靈能。
早在他作為「降落裝置」而連續工作的第三天,更好、更安全的降落系統就被開發并制造了出來。
那時,壞日感受到了一種失落。但同時又感受到了一種慶幸、以及一種莫名的感動。
那并非是人們對他抱有某種不信任。而是因為所有人都在為著共同的未來而竭盡全力
他們不能將所有的責任、全部的工作都交給他一個人。文明的意義,就是互幫互助。
于是壞日便登上了火箭,帶著釋然的微笑向沉默的蒼穹歸還了自己的靈能。
而在那之后,便是翠雀。
當時分娩不足一月,尚在產褥期的她,原本不必冒險登天。沒有人會責怪她。
但翠雀卻溫柔而堅定的拒絕了霞與冰水的挽留。
「我是這個世界最強大的靈能者之一。我從來就沒有退縮的余地,這是我應盡的職責。
「當我先走一步,其他人也會一同跟上。我如此確信著。」她的話是對的。
當翠雀也登上火箭,飛往天空之后。更多的「流星」從沉默的人群中誕生。
而在歸還靈能后,翠雀變回常人的軀體變得異常虛弱。那極寒與墜落,讓她修養了半個月才緩了過來。
今天就是最后一天了。她雖然還有些疲憊虛弱,但她還是堅定的陪著羅素一同來了。
「當黑暗被沖破之時,他們都是先驅。」
翠雀溫聲細語的說著。
放棄靈能時,她反而感受到了一種感動、一種釋然。那原本就不是代表著幸福的力量。
靈能者所擁有的靈能,正是他們昔日所經歷的諸多苦痛。而不斷提高紅移的過程,正是不斷挖掘這份痛苦、扭曲自己作為常人的心智的過程。
而如今,她為了拯救世界而將這份力量歸還、與自己的惡魔告別;直至如今,她才能放下昔日那個稚嫩的自己。
「我也成長了啊……」
翠雀喃喃自語著。
她懷中的女孩好奇的抬起頭來,哇呀呀的亂叫著。
那一道道逆飛的流星,如同迸發的煙火。點亮了孩童的雙眸。
被火焰點燃的羽毛,總要攜著輝光向上飛舞。
那天永夜中升起的純凈的火焰,它終究是帶來光芒、驅逐了暗。
人的從眾并非只會作惡。人總是傾向于向群體靠攏,因此當群體走在正確的道路上時,文明便在升華。
最初只是火星。隨后便是火焰。終究,它要變成那燎原的烈火。
終于,隨著最后一顆煙火在天空之上緩緩熄滅。
羅素知道,該自己出場的時候了。
「你覺得如何?」
壞日沒有回頭看羅素,只是繼續望著逐漸暗下來的天空,開口問道:「你覺得,所有人都已經歸還超凡了嗎?還是說要再等一等?
「畢竟,你是沒有第二次機會的。要是還有一些人陷于自私,留存了自己的力量……在你接觸黑穹時,‘神之容器,就有可能完全消融。那時幻夢被釋放、黑穹無法被打破,所有人都會死。」
「不必了。」
羅素笑著搖了搖頭:「我相信,人們都已經做了自己的選擇。
「巨龍,精靈,教宗……他們所奉行的道路,就是由自己、由精英來把控世界的道路。
「——但我覺得,如果人類真的走在非生即死的歷史分叉口上。那么最應該做的,就是將所有人未來的選擇權交給所有人。
「如同你所說的,扶濟社是利用所有人來幫助所有人。它的本質就是教導人們自己幫助自己。而如果我讓所有人來拯救所有人,那么這就等于是讓人類自己拯救自己。」
他燦爛的笑著,臉上是無懼無畏的明亮笑容。
他對翠
雀點了點頭,溫聲道:「親愛的,我會回來的……」但就在這時,翠雀突然幾步走了過來,一把將羅素緊緊抱住、將頭埋在羅素頸邊。
而在她懷里的女孩,仍然不知道發生什么。而是發出清脆的笑聲,反手抱住羅素的臉,還瞪著亮晶晶的眼睛、伸手用力揪著羅素的耳朵。
「比起告別……我更想再抱一抱你。」
翠雀將頭埋在羅素懷里,悶聲悶氣的說道。抓住羅素后背衣服的手微微變緊了一些。
「別怕。啊,別怕,別怕……」
羅素像是哄孩子一樣,輕輕拍打著翠雀的背,無奈的抬起頭來望向天空,發出溫柔而輕柔的聲音:「乖孩子。我會回來的,別怕……別哭。」
「……哥。」
翠雀輕聲說著,將一瓶放到自己懷里暖了許久的可樂塞給了羅素。
雖然它是溫的,但在那出來之后它的溫度便在飛快下降。隨后,翠雀突然深深親了羅素一口,口舌交纏。在寒風之中,冰涼的舌頭也竟有一絲甜意。
「工廠已經停了很久,我找不到話梅了。但我之前吃過很多。"
她溫聲細語的說著:「有話梅的味道嗎?」
「有的。」
羅素笑著,退了半步伸手擰開可樂,仰頭喝了一大口。隨后他逗著小安娜,想要將可樂瓶子給她。但就在她伸手來接時,羅素哈哈大笑著將可樂遞給了翠雀。
「剩下的半瓶,就等著我回來慶祝吧。」
羅素抬起頭來,看著重歸于寂靜的夜空。天空之中已經不再有「煙火」,但他的瞳中仿佛仍舊映著火光。
——在這個時候,大概用那個靈能更好一些吧。
自從羅素得到之后,幾乎沒有用過的靈能……
「長出羽翼,化身為鳥。地上的走獸永遠渴望著蒼穹。」羅素閉上眼睛,低聲喃喃著:「人類啊……
「——沒有羽翼,爾等何以向上?」
他全身迸發出光芒。
并不耀眼,也不奪目。那是不會傷害到任何人的溫柔的光。空氣之中,仿佛有小琉璃悠揚的歌聲響起。
而隨著羅素身上的衣衫逐漸脫落,他化為了一只鳥。一只小小的藍歌,頂著刺骨的風暴飛向蒼穹。
那是羅素最初得到的面具。
是他的故事開啟的證明。
也將是他的故事結束的句點。
「盡情飛舞吧……抵達夜的彼岸。」
翠雀抬頭看著化身為鳥的羅素,低聲喃喃著:「我一直……相信著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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