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祈十弦:
「托基法特。」
幸福島的底層中樞,儲存著「巨龍之心」、安置著操控全島設備主機的房間中,一個沉穩自信的年輕聲音,從暗金色的水晶王座上傳來。
那是五米多高水晶王座,座位離地就有一米多高。但那暗金色的神圣機甲卻恰好能夠坐上去。祂甚至翹著一條腿,一側的手肘撐在臉頰上,一副懶洋洋的狀態。
「我在,教皇陛下。」
在祂身后,沒有雙腿而有著六條手臂,頭上頂著暗紅色光環的精靈侍立在后,語氣恭敬的回應道。
「‘灰穹,現在就是我的眼睛,我看的很清楚。‘母樹,系統所在的基地,已經被巨龍開炮摧毀。」
教皇擢升平淡的說道:「你的計劃失敗了。」
被病毒感染的母樹系統,只會讓死亡后進入轉生序列的襲名精靈成為他們的一員。而巨龍在那之前就果斷出手,將被污染的「母樹」完全摧毀。
「沒關系,這也同樣意味著舊時代的結束。」
托基法特倒是沒有什么失落的情緒。
他甚至看上去還挺高興的,語氣輕快:「原本的‘襲名,制度,應該是一種權力與義務的繼承。通過不斷篩選出新生代的優秀者,不斷將知識與力量、歷史的真相、世界的未來,連同自己的名字與身份一并交給他。
「這原本應是一種很神圣的行為。如同原始人類走在黑暗原野之中,而我們手中都舉著木棍。領頭人手中的木棍變成火炬,引領著人群走向光明,其他人則手持木棍、護衛在旁。當他燃盡之后,就會有人再度走上前來,將火接應過來燃燒至死。
「他們是最初的。但不應該是終末的。他們是阿爾法,但不應該是歐美噶。他們昔在,今在,但以后不該再在。
「但他們篡改了母樹系統,無視了前代文明的遺言、扭曲了傳承制度。建立在這種背叛與欺瞞之上的文明,本就沒有什么希望可言——連領頭人都放棄了榮光,后繼者又談何自尊?」
——那樣的文明,還有什么延續的價值?在這樣文明中誕生的人類,又有什么保護的意義?最初的路子就已經錯了,再往后也只會越走越錯。
「倒不如全盤推倒——好一似食盡鳥投林,落了片白茫茫的大地真干凈。」
托基法特如是譏諷道。
「而這一炮最終由巨龍發出,更具一種嘲諷的美妙意味。本來祂們有的是機會阻止精靈們,但祂們最終還是選擇了沉默。既然那時選擇了沉默,那如今就到了該付出代價的時候了。」
「原來如此。你是這么想的啊。」
安德魯沉穩的點了點頭。
「怎么,」托基法特抬起頭來,「我的陛下。我不是已經將思維導入了圣典服務器中嗎?我們已經融為一體了...您又怎么會不了解我呢?
「——還是說,您也選擇了與群體切割、與我們分別?」「是的。」
出乎預料的,安德魯平靜的應了下來:「你說的不錯。「但我必須這么做。我的計劃是萬全無誤的——而為了做到這一步,就要將我自己也擺在棋盤上。」
「...什么?」
「而你,現在也差不多該回去了。」
教宗——或者說,年輕的教皇發出了毫無遲疑、惟我獨尊的聲音,平靜的說道。
下一刻,一道絢爛的光芒閃過,托基法特的身體驟然四分五裂!
但坐在王座上的機甲,卻沒有絲毫反應。
因為就在托基法特被那光芒切割之前,他瞳孔中的暗紅色光芒就先一步滅了下去。就像是被切斷了電源的機器人,在倒下的瞬間被那劍光切割、分尸。
「...嘖。」
壞日有些遺憾的聲音響起:「反應真快啊,教宗陛下。」他與羅素從門口的拐角,一左一右的出現。
「我看到了什么?一只寵物貓,一只寵物狗。我是到了寵物店嗎?」
暗金色的機甲中,發出有力而沉穩、會讓人聯想到黑夜之中劈啪作響篝火的青年聲音:「可惜那頭鹿沒有來—是怕損壞了我身后的幸福島核心機房嗎?那可真是溫柔。
「一一或者說,瞻前顧后,不成大器。劣者這個名字,卡瑪爾瑟倒也沒起錯。」
「雖然托基法特沒死干凈,但現在他也不再占用‘托基法特這個名字了。他就交給你了,羅素。」
壞日最后拍了拍羅素的肩膀,準備離開。
如今以「巨龍之心」的形態存在的教宗,只有得到了「反電子」力量的羅素能夠順著網線,將這份數據徹底殺滅。壞日就算是拼盡全力將其撕碎,也只能殺死幸福島的巨龍、讓幸福島就此墜落。
只是可惜,托基法特沒能在這里徹底殺死。
但也就是讓他再多逃一小會。
——等他們追到了「圣殿」,就要直接對中樞服務器下手了。
「如果我猜的沒錯,」教皇突然開口道,「你們的下一站,就是要去存放著‘圣典'服務器的圣殿島,將教會的核心服務器摧毀吧。」
「怎么?」
壞日瞥了他一眼,心神并不為那機甲的威嚴外貌所攝:「事先聲明,就算你求我,我也不會放過他們的。但要是教宗大人要想說點好聽的話、想要誠懇的求求我,我倒也不怕耽誤時間。」
「我只是在向你們證明,」教皇答道,「在得到了巨龍之心的算力之后,我能夠輕而易舉的預判你們的行動。我甚至能夠在你出現之前,就將托基法特的數據保存回去。
「——那么,你們覺得我會不知道,你們派遣羅素來殺我這件事嗎?」
「...嗯。」
壞日意義不明的輕哼一聲。
他伸手搭在羅素肩膀上,左手的中指和無名指輕敲兩下。
這意思是在問,需不需要他留下提供幫助。
而羅素搖了搖頭,反而踏步向前。
「見到了巨龍的火力,你就應該知道…你留在這里是沒有用的。」
巨龍的能源都來自于遠程輸送能量的巨龍之心。
能夠發出那樣毀天滅地的一炮,也就說明作為永動機的巨龍之心究竟能做到什么程度。而作為能源傳輸裝置的巨龍之心,做成這種擅長多地形多領域作戰的形態,顯然就是為了在關鍵時刻能夠拋棄艦體直接跑路、或是對抗潛入到艦船內部的特種部隊用的。
換言之,他就算加上羅素、也未必能打得過巨龍之心。如果真把它從物理上摧毀,那反而問題會更大。倒不如去支援一下劣者。
而羅素這邊,有取巧的辦法。
—或者說,現在全世界或許只有他才有機會,能夠擊敗得到了無限力量的教皇。
同時擁有「籠中鳥」的靈能,以及「反電子」的圣秩之「記得關上門。我還有事要和教皇陛下談談。」
羅素輕聲說著,而壞日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
「你也小心。」
壞日沒有多說,只是選擇了相信羅素。
而在壞日關門離開的瞬間,羅素背在身后的右手突然浮現了一個鳥籠。
在關門聲響起的下一刻,纖細的金屬鳥籠自行打開。
伴隨著沉重的手銬、腳鐐落地的嗆啷聲,鮮艷的群青色宛如無盡之海般從鳥籠中流出,化為滔天般的海水、翻卷成旋渦,將站著的羅素與坐著的安德魯一同卷入其中。
嘩啦——
嘩啦——
伴隨著潮聲響起、褪去。
羅素與安德魯再度出現時,卻出現在了海洋的正中間。腳下是不斷波動著的深藍色海洋,頭上是天藍色的無云天空。還能聽到不知從何而傳來的海鷗聲,身邊四處都是節奏起落的海潮聲。
而在天空的最中間掛著一顆明耀的太陽。在那日光的映襯之下,這海洋如同不斷破碎的藍寶石般璀璨而美麗。四面八方盡是純粹的藍色——只有他們兩人腳下各自有著一小塊的陸地。
海天交際之處像是在一眼望不到頭的遠方,一眼望去仿佛整個世界無窮無盡。而自己所能活動的范圍,卻又狹窄如立錐之地。
「很美吧。這就是真正的太陽、真正的藍天。」羅素輕聲說道。
他身上并沒有穿著他那套幸福島特別執行部的制服。而是披著稍大一些、帶兜帽的白色羊毛斗篷。他內襯的衣服也是有些破舊的麻布。
他的衣服雖然有些破舊,卻非常潔凈。那是地上的人們送給他的禮物,看起來很是蓬松順滑,在陽光的映襯之下仿佛在散發著白色微光。而羅素銀白色的義手,從那麻布衣服中探出,握著一把燦金色的光劍。
他就那樣平淡的站著,并沒有任何攻擊動作。那單薄之極的身體,與他對面坐在五米高的水晶王座之上的王米多高的鋼鐵機甲,形成無比鮮明的對比。
「這就是你從小琉璃身上得到的靈能吧。」
看著這一切,擢升仍然坐在自己的水晶王座上,懶洋洋的撐著自己的下巴。他的身上被陽光灑滿,閃耀著奪目的光輝,背后暗金的水晶王座如同地上的另一個太陽。年輕教皇平靜的開口道:「能夠剝離‘外物,對身體的束縛…你是想用它來把我從巨龍之心身上剝下來,對吧。
「——那么,為什么不動手試試看呢?看看它是否能夠繞過我的圣秩之力,把我的靈魂剝下來。」
深深注視著雙眼亮著深紅色燈光的暗金色神圣機甲,羅素微微瞇起眼睛,抬起頭來。
昏黃色的光芒滿溢。他腳下的海面以他為中心,不斷向外擴散著愈發細密的波紋。
「原來如此你無法和托基法特達成共鳴,是因為你從‘群體神那里切斷了鏈接。」
羅素只是輕聲低語,可他的聲音卻在天空之下回蕩著:「讓我猜猜,你為什么要這樣做。
「——因為‘巨龍之心,,同樣也在‘反超人,的否定范圍內。你只要想要持有基于巨龍之心的永動機,就無法使用‘反超人,之力、因為它會否定你自己。你親手打造了諾亞方舟,但你自己卻沒能上船。」
「錯了。是我從最開始就不能上船。必須有人占據巨龍的軀體,控制灰穹。而這就意味著那個人必然要從群體中脫離——并且是持有著力量來脫離。」
青年教宗沉穩的答道:「而我早就知道了這個結局。只有我能做得到,在掌握了巨龍的力量之后絕不會被腐化。所以能做到這一點的,就只有我一人。」
「不會被腐化?」
羅素笑了笑:「你是這樣想的嗎‘教皇陛下,?」
「我可沒有承認,這是托基法特一廂情愿的稱呼。」
青年搖了搖頭:「盡管他對千年前的那些精靈們懷有恨意,以及嫉妒。但他自己其實也仍舊活在那一百多年前活在那個有著國王與貴族的時代。他同樣也是落后于時代的東西,和他所鄙夷的那些人也沒有什么區別。」
「你這不是也很清楚嘛。」
羅素的語氣變得緩和了一些:「你的行為,與巨龍和猴面鷹又有什么區別呢?」
「區別就在于,我有決心與毅力——從那永恒之中抽身。」
青年的聲音響徹天地,如同天神一般:「我必須感謝你,羅素。那次的聊天,你讓我知道了自己的不足之處。我意識到了自己的計劃仍舊是被迷了眼,歷史也終將回到循環之中。正是你這‘外力,,才將我從循環中踢了出去。」
「我也一樣。」
羅素輕聲說道:「你提醒了我一些很重要的東西比如說,不要成為你。」
神明般的高傲的聲音從機甲之中響起,冷靜、客觀、悲憫,高高在上:「我知道。所以我才會提前執行計劃,打斷你百分之百吞噬幻夢的可能。所以我才會一直待在這里,等你把我拉進這籠中鳥的小世界。唯一超出我計劃的,就是鞘自作主張去找了你,將‘反電子,的圣秩之力送給了你。
「你們父子倆,都有著同樣的任性。縱使自己與全世界背道而馳,也絕不會為此有絲毫動搖這種沖動,讓我總是無法完美的計算出一切的可能。」
說到這里,教宗突然話鋒一轉:「你應該知道了,那籠罩世界的‘黑穹,了吧?我將其稱之為‘黑天,——婆蘇提婆和提婆吉之子,毗濕奴的化身。」
「維護之神毗濕奴的化身,奎師那嗎
羅素咀嚼著這個名字:「真是讓人意外。我還以為會是‘大黑天,。」
黑天和大黑天一字之差,卻分別是毗濕奴與濕婆的化身。
前者是「維護者」,而后者是「毀滅者」。
——擢升竟然認為,這斷絕光明的黑穹是世界的「維護者」而非是「毀滅者」?
「原來如此,你從最開始就知道‘黑天存在著漏洞。通過歸還超凡之力,就能將黑穹打碎……不,這是你特地設置的吧。」
羅素低聲喃喃著,漸漸想明白了:「所以,你才對前往‘圣殿島,、摧毀‘圣典服務器的行為視而不見。你早就已經將你所創造的群體神,轉移到了黑穹之中吧!」
所以,才「必須有人控制巨龍、控制灰穹」!
如果這個世界陷入完全的黑暗與凍結之中,圣殿島上的服務器恐怕在那種低溫之下也無法幸存。那么,化為數字生命的他們又該如何自救呢?
他們將自己轉移儲存在了「黑天」之中!
「你是要犧牲自己,成全他人?」
羅素話剛出口,就突然理解了教宗的意思:「不,不對。
你是——在賭。」
「這不叫賭,而是考驗才對!」
青年那年輕而自信、充滿活力的聲音,從機甲之中響起:「如今,能在這顆星球上決出勝負的只有你、我、幻夢。誠然,我有著對自己的絕對自信一—但客觀來說,我也必須考慮你才是正確的,可能性。
「我所制定的計劃,絕不會有任何疏漏。盡管我并不認為你們能夠成功,但也不妨來做給我看看。
「——那就讓我看看吧。讓我看看,那些超凡者們,是否能夠為了世界而選擇自我犧牲,哪怕那是無關生命的‘犧牲'。」
這正是教宗的第二計劃。
如果他失敗了,那也一定是因為人類的團結而失敗,而不是來自幻夢的侵蝕——在他的布局之下,人類如果能夠突破他所創造的「黑天」,就代表著他們徹底抵抗住了幻夢、也意味著幻夢被完全封印。
而如果他成功了,那么人類將在冰凍之下滅絕、幻夢將被再度封印。「群體神」正操控著「黑天」,等到所有人類滅絕之時,他們就可以打開黑穹、解凍冰川、再演文明。
「因為那黑天之中儲存著的并非是離散的圣秩之力,而是有著意識的‘群體神,。這意味著那些超凡者們就算付出再多、也無法完全消弭——只有你,羅素。
「沒有人可以精確的觀察到,那黑天之中
已經被消融掉了多少圣秩之力。但最終一次沖擊,只能是你、必須是你。
「假如愿意為文明而犧牲的人不夠多,那么你的靈能就會在碰撞之時消融。被你封印著的幻夢將逃脫封印,那大家就一起死。就連我們也逃不掉。如果你自己也不相信其他人,你最好就自覺點,變成襲名精靈成為新的‘未,。讓這世界再來一個循環。
「人類只有一種情況下能夠勝利,那就是真正超脫于幻夢,戰勝了自己內心的低劣本性,讓足夠多的人將自己的‘超凡,歸還于天。那么當你碰撞黑天之時、就可以將群體神全部消融,‘我們也就沒有存在的價值了。
「一一盡情夸贊我的天才設計吧,羅素。如果你勝利了,就等于你證明了人類戰勝了黃昏,那我也很高興;而如果你失敗了,那么我就勝利了,那我當然很高興;如果我們全部失敗了,那么至少你也沒贏,我依然很高興。
「HE,循環;BE,幻夢;TE,天空。三種結局,我都已經全部給你設計好了。能做到哪一步,就靠你自己了。
「怎么樣,是不是非常公平的賭約?」
三米多高的巨人,發出呵呵的笑聲。他的言語之中,毫無半分遲疑。
「……我明白了。」
羅素卻只是垂下目光:「你這么想贏啊。」
「我現在是個數字生命,羅素。數字生命只有0和1,所以非此即彼。」
「所以你設計的未來,一定只有‘是,或‘否,。如同一個判斷邏輯的是非門。」少年道。
「這就是‘計劃,最完美的形態一—非此即彼,皆是勝利。」青年道。
「但人類只需要存在下去,不一定需要總是勝利。人類如今看似無比危難,但實際上只需要踏前一步。不一定是現在,不一定是未來,可能是下一次……」少年說道。
「也可能沒有,羅素。我只相信計算中的答案。概率是絕對的,我計劃的總體成功率超過99.99%。」青年說道。
「——概率是虛假的。對于只有一次機會的現實來說,哪怕是隨機到的0.01%的概率。那也是真實無誤的現實。」英雄的語氣平靜。
「沒有聊下去的必要了,羅素。接下來只會無限循環。我們一方要的是過程,一方要的是結果。沒有什么對錯,但又不可共存。」
教宗的語氣平淡而理性:「殺了我吧。
「‘我,已經回不去天上了。但我將成為你最后的養料。」頃刻之間,太陽倒轉、化為月亮。深藍色的大海沸騰著,化為血海。
一條條金屬組成的擎天巨柱拔地而起,在圓月的中心點匯聚、擋住了天空之中的光明。變成了一座巨大的鳥籠。而他們腳下的血海反倒是翻騰著,干枯龜裂的地面從海平面下浮了起來。
這天地之間,皆為牢籠。你我眾生,都是籠中之鳥。
這已經與最開始小琉璃那悲泣著凝出的血淚不同,而是另一種詮釋。
暗金色的機甲變得透明、隨后被剝離回了現實世界。但從中顯露出來的,并非是那樣桀驁而自信、宛如天神般的青年。
他竟是一個褐發藍眼、垂垂老矣的枯瘦老人!
靈體狀態的教宗,低頭怔怔看著自己那枯干的雙手。那是他身上的一切技術、外在的一切影響都被剝離之時,顯露出自己的本來樣貌。
他恍然間發現自己竟是如此的衰老。甚至都不像是他成為擢升一世時的五六十歲,而像是一百多歲的樣子。瘦的像是骷髏,輕飄飄的,仿佛一只手就能提起。
他低頭看到自己的手如此衰老之時,眼神之中流露出了明顯的詫異與恍然。表情完全僵住了。那是他根本沒有想過的事。
縱使他將自己的思維上傳,但這百年時光仍舊存在。他的靈魂并沒有因為脫離了軀體而變得年輕——盡管AI計算出了他年輕時的聲音、模擬出了他年輕時的心態,但那些依然是「外在之物」。
一時之間,思緒萬千。老人的脊背佝僂著,瞳孔之中倒映著漫天血海。他的瞳孔之中再無自信桀驁,因為他突然意識到自己犯了一個錯誤——那是一個底層的錯誤、一個他在少年時期就已知曉,但不知何時就完全忘記、或是刻意忽視的事實。
決定一個人本質的,是他經歷過的一切所凝聚的記憶與意志,而非是他物質層面的年齡。「神降裝置」從最開始就是注定失控的技術——他讓一個人憑空擁有了不屬于他的人生所凝的果。
諷刺的是,天使們都記得,這些記憶并不屬于自己。但他自己反倒是忘了。
‘果然,」老人低聲喃喃著,「時光不再回…」
他抬起頭來,與羅素目光交匯的瞬間,他的瞳孔之中浸出了某種洞察一切的輝光。
在察覺到自己變得蒼老的那一瞬間,他仿佛理解了自己到底哪里出了錯。
但是,已經來不及了。他的一切都來不及了。
但好在,這世界還來得及。
羅素站在原地一動沒動,但他手中的燦金色光劍,卻突然無限延伸——隨著他的揮劍、傾斜著劃過了整個世界,連同老人那腐朽的靈體。
一道燦金色的裂痕,在他那幽綠色的靈體上無比鮮明的浮現著、閃耀著宛如太陽般的光。
「我竟是……罪人。」
枯瘦的老人低聲呢喃著,慢慢跪下。但就在他跪在地上之前,他的靈體中猛然之間進出光來——他的軀體在這天地鳥籠之中驟然破碎。
無數記憶碎片四處飛散,嵌合在整片天地之中。貼合在每一根囚籠之上,都是他自少年而至青年、自青年而至中年、自中年而至老年的某段記憶碎片。
「希望我的刀夠利、你死的不痛,罪人擢升。希望我們能夠擊敗你,竊奪天空的欺神者
羅素輕聲說著,只覺得自己手中的這把圣人斬首沉重無比。
那并非是「生命的重量」、也不是「人生的重量」——而是「未來的重量」。
它是一把鑰匙,通往這顆星球不知歸途的未來。
少年向著遙遠的天空伸出手。在溫柔的血月之下、在那永恒響徹的潮汐聲中遙遙指向那些宛如星辰般璀璨的人生碎片,低聲呢喃:「我曾經只差一步,就變成了你。但如今,我拒絕那種未來——面具只能是面具,而我終為凡人。他者之殼,皆不是我。
「安息吧,安德魯。讓我看看你的心…然后,來我身邊。」
相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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