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瞬間,羅素下意識的放松了下來。
雖然頭顱滾落到自己腳邊,鮮血濺在了他的靴子。但羅素反而感受到了一種被庇護著的安全感。
那種眼神實在是太過熟悉。
就像是在懷念什么一樣。
要讓羅素打比喻的話,就如同是在大學畢業工作幾年后……在單位發現了同一所高中畢業、由自己當年的班主任帶出來的新同事時的眼神。
“你認識我媽媽嗎?”
“嗯。”
青年應了一聲:“愛麗絲女士算是我的前輩。
“她的靈能叫做‘不存之器’。顧名思義,就是并不真實存在于世的器具。因此能夠忽略一切想要忽略的外在因素,只接觸自己想要接觸的部分。如果化為螺絲刀,就可以在不打開外殼的情況下擰下盒子里面的螺絲;如果是手術刀,就可以越過服裝、皮膚、骨骼、肌肉,直接切割筋腱或神經。”
他說到這里,嘴角微微上揚,露出一個若有所指的微笑:“無論是作為治療者還是暗殺者,都是一等一的強度。”
羅素沉默著,沒有說什么。
他也是剛剛才知道,自己的母親居然是一位靈能者。
在重新想起前世、以及剛出生時的記憶后,羅素立刻就意識到,母親的死、包括他們平日里樸素的生活……甚至他父親的離家出走,恐怕都不簡單。
自己多半是卷入到了什么復雜的事態之中。
麻煩起來了。
青年饒有興趣的望著沉默著的羅素:“不過你的靈能,似乎比你母親要更復雜一些。居然能夠完美的變身成你母親的樣子嗎?還掌握了她的靈能……這靈能是你繼承于她,還是模仿而來呢?”
——不出意外的話,應該要消耗他人死后留下的芯片來發動。只要戴上代表那個人的“面具”,就能夠得到對方的靈能……
羅素心中念著。
就像之前他用母親的遺物變成了她的樣子,并得到了她的靈能。那個幽綠色的光,應該就代表了母親的靈能。
羅素小時候,也偶爾見過媽媽眼中浮現出這種顏色的微光。
但那時的他并沒有意識到這是什么。
而在他那個幻境中的燭火變成相同的顏色后,羅素就得到了名為“不存之器”的靈能。
之前那個熊耳傭兵的一拳,可以說是勢大力沉。羅素清晰的聽到自己的脊椎開裂的聲音,但在化身破碎后、他的本體卻沒有任何傷勢。
羅素感知到,他起碼要過上一個月才能再變成那個樣子。
但好在只要成功變身一次,之后哪怕不變身也可以使用弱上一級的同類靈能。
不過,羅素并沒有把這些重要的信息共享給這個人。
雖然他在曾經的記憶中,見到他曾是父親母親的學生——他稱呼自己的父親為“導師”,對母親的態度也很尊敬。
——但那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
羅素很清楚,人心是會變的。他現在什么都不知道,還不能太輕易就確定對方的身份和立場。
剛剛那個假冒“巴別塔”組織的惡徒,進屋來的態度也表明了很多東西。
羅素當時在假裝沉睡,實際上在觀察著他。
那個頭腦簡單四肢發達的蠢貨,在進屋并看到自己后,并沒有從房間中試圖尋找另外一個人;甚至沒有提防自己,直接背過了身看向房門。
若不是他那時還在通話,羅素就第一時間下手了。
而之后羅素在被槍指著的時候,第一時間就大大方方的越過傭兵、看向了他身后的白發青年。
他那時已經猜到了,槍里大概是沒有子彈的。但羅素不能賭,因此希望傭兵能分身那么一瞬間、給自己從地上爬起來閃避的機會。
但是,那個熊耳傭兵卻完全沒有動搖。他甚至沒有緊張——這代表他認為自己身后不可能有人。
這些細節都表明,最開始羅素的直覺的確是正確的。
——這個房間就是單人間。而且這伙劫匪在機長室掌握了監控,能夠確定每個房間的人員進出情況。
雖然頭等艙有多個座椅、多個桌子,甚至還有多個沙發和大小不同的多個床鋪。
但羅素注意到一個細節。那就是在酒杯架上,同一個規格的杯子只有一個。
從那個瞬間開始,羅素其實就已經對這個自來熟的陌生人產生了懷疑。
但那時,羅素還沒有取回前世的記憶。他的見識還比較淺薄、性格也比較柔軟。
羅素雖然在第一時間就察覺到了不對勁、并產生了懷疑,但卻并沒有太過提防對方。
或者說,羅素是在習慣性的希望討好對方。通過“有問必答”、“態度溫和”的形象,來讓對方不向自己下手。
但在取回了記憶后,羅素意識到了更多的地方:比如說那個劫匪在看到桌上的槍后明顯嚇了一跳,并且立刻對自己充滿了警惕心——這說明,就算是他們帶這種東西上空艇也是有難度的。羅素并不認識這個型號的槍,但那個劫匪對那把槍有非常明顯的貪婪,甚至在揍羅素的時候都不愿意松開手、也不舍得用槍托來砸他。
這都說明了這把槍的珍貴之處。
再考慮到,這個白毛大狗從最開始就沒有中那個病毒……
“你才是巴別塔的人,對吧。”
羅素緩緩說道:“你并沒有通過常規途徑登機,而是通過某種手段直接傳送到了我的房間。因此你沒有被外面的監控拍到,也沒有被那些歹徒察覺。
“你是追蹤著失竊或是被泄露的巴別塔病毒而來,當然,也不排除這病毒就是你們故意賣出去的。但無論如何,你們在這次事件中的立場都不會是‘受害者’。
“我說的對嗎……南流景閣下?”
羅素毫無預兆的說出了自己記憶中的那個名字。
他并沒有任何證據,只是單純的、基于直覺的試探。
但看著對方毫不意外、毫不動搖的反應,羅素就知道自己賭對了。
自己最開始根本不認識他、但在中過那個病毒之后卻知道了他的名字……
這種反常的舉動也在對方的預料之中、沒有絲毫驚訝的話,那么他多半就是當年封印了自己記憶的那個“南流景”。
“接下來,你會做什么?”
羅素稍顯尖銳的反問道:“我猜,你會將那些人趕盡殺絕……然后把鍋丟到我身上?”
他的雙手自然向下低垂著。
在羅素的右手食指與中指之間,浮現出一片淺淡的光暈。
就像是洗干凈的眼鏡上反射的光一樣,淺淡到近乎無法察覺。
這次并非是之前具現出的手術刀,而是剃須刀的刀片。因為它可以“不存在”,因此隨便怎么夾也不需要擔心會傷到自己、或者脫手而出。
比起羅素的母親瑪利亞所擅長使用的手術刀,刀片是更適合羅素的武器。
看著羅素如同弓起背的貓一般戒備著自己,南流景的嘴角卻是微微上揚。
他沒有回答羅素的問題,只是走上前來。
完全不怕羅素指縫中的虛幻刀片,而是蹲了下來給羅素整理了一下衣領。
這還是之前羅素被那個傭兵一拳打在臉上,像是個被踹到解除變身的假面騎士一樣張口閉眼在地上翻滾時弄亂的。
之后,他的嘴角才淡淡上揚。
“這樣我就能放心了。”
他的語氣變得輕松了下來:“我剛剛還在擔心……假如你實在是太天真,那最好還是想個辦法把你趕回去。如果太相信別人,可是沒法在幸福島上生存的。現在看來,起碼你還是有點警惕心的。
“而你做了戒備、卻沒有真正攻擊我,說明你也有足夠的理智。能夠判斷強弱,分辨敵我。
“就該如此——盡管知道對方可能不是敵人,也必須戒備;盡管知曉自己絕不是對方的對手,也不能放棄抵抗。”
說著,南流景笑著摸了摸羅素的頭,然后輕輕捏了一下他毛茸茸的耳朵。
羅素的耳朵抖了一下,但并沒有從他的手中掙開。
在對方接觸到自己的瞬間,羅素心中突然閃過了一絲明悟。
“你打算利用我。”
他仰著頭、對著比自己高了一頭的南流景輕聲說道:“但你不會殺我。”
聞言,南流景怔了一下。
他那一直在微笑著的臉上,第一次露出了真心的笑容。
“你的后半句話,讓我感到欣慰。但你知道嗎,羅素——它遠沒有前半句讓我感到放心。”
南流景緩緩說道:“看來你比看上去要成熟的多。
“我就是在利用你,但這不是一件壞事。沒有被人利用的價值,比被人利用危險百倍。在你還有價值的時候,你會比其他人更安全。”
看著若有所思的羅素,南流景補了一句:“還有,如果可以的話,最好不要稱呼我那個名字。它讓我惡心。”
不是為了隱私考慮……而是因為惡心嗎?
羅素心中一動。
他追問道:“那我該如何稱呼你?”
“‘壞日’。這是我的代號,巴別塔的壞日,”代號為“壞日”的白毛大狗微笑著,“但最好不要在外面提及這個名字,尤其是不要讓人知道你和我有關,不然會給你自己惹上不少麻煩。
“當然,或許在不久后……你就會在空島的通緝令上看到這個名字。‘南流景’也不要提,不然那些精靈可能會找你的麻煩。”